而糧草營前方的糧道上卻在發生激戰,幹燥的矮樹林徹底變成了火海,越來越多的守糧軍士往石寶那邊撲殺過去。
如此危急的關鍵時刻,蘇牧卻将那些欲往救石寶的高手給攔截了下來。
“是殺方臘,還是救石寶?”
這看似是兩個沒太多關聯的事情,但深思一番,很快便能想通透其中的關節。
一旦他們加入戰局,接應石寶,也就暴露了自己,陷入到苦戰之中,無論是燒糧草還是刺殺方臘,都不需要再去想了。
可如果不去援救石寶,縱使他的武藝再如何精湛高深,又如何能夠抵擋越來越多的護糧軍?
想到這裏,撒白魔手底下的人頓時憤怒起來。
是的,他們沒有不憤怒的理由,因爲似蘇牧這等樣的人物,勢必早早就能夠想到如今的兩難境地,但他卻仍舊趨勢石寶去遊說王寅!
甚至于他或許早早便知曉王寅的脾性,知曉石寶不可能說服王寅,他是在故意利用石寶來引發騷亂,将糧草營的護糧軍都吸引到樹林那邊!
他在犧牲石寶,爲燒糧争取機會!
難怪他敢于舍棄戰馬,選擇步行,原來他早早便已經謀劃好了這一切!
可憐石寶剛剛才對他心服口服,卻立馬淪爲了他蘇牧的棋子!
雖然他們都很清楚,如果能夠順利燒掉糧草,爲杭州軍赢得勝機,将聖公軍拖入泥沼,最後說不定真的能夠毀掉方臘的事業,他們也能夠趁着糧草營的混亂,伺機刺殺方臘!
哪怕方臘刺殺不成,方臘麾下這麽多摩尼教的叛徒,也足夠他們大殺一場,以報仇雪恨!
從這一點上來說,大家都是心狠手辣的綠林人,蘇牧這般籌劃,哪怕絕情了一些,卻也真真是最爲穩妥和有效的謀略。
可他們心裏還是憤怒,因爲他們覺得蘇牧将石寶當成棋子,也将他們所有人都當成了棋子!
就好像他們最初的目的隻不過是爲了報仇,然而随着事态的發展,不知不覺之中,報仇跟打擊方臘聯系在了一起,爲了刺殺方臘,必須制造混亂,他們就必須燒糧。
而燒糧同樣是蘇牧的目标之一,這讓他們感覺蘇牧在借他們的力量爲朝廷做事,讓這群綠林豪強很是不舒服。
蘇牧很清楚他們心中的想法,所以他看向了撒白魔,因爲除了他和撒白魔,代表了雙方的陣營。
撒白魔眯着眼睛盯了蘇牧一會,他身邊的豪強們都在期待着他的答案。
雖然他們很清楚,這位法王爲了顧全大局,肯定會答應去燒糧,但他們仍舊心裏不舒服,現在爲了顧全大局,他們能夠抛棄石寶,下一次呢?
會不會爲了顧全大局而放棄他們?
事實上,作爲四大法王之首,東方法王撒白魔爲了顧全大局,連自己的性命都能夠舍棄,又怎可能舍不得石寶?
就在諸人失望之際,撒白魔指着蘇牧開口道:“燒糧刺殺之事且交給我們,石寶便托付給你,非但如此,你領着你的人手,将聲勢鬧大,把護糧軍全都吸引過來,如何?”
蘇牧聞言,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而楊挺、徐甯和嶽飛等人也都有些不安。
樹林那邊早已燒殺一片,石寶生死不知,蘇牧手底下的人加起來也就三十多人,可護糧軍哪怕被抽調了絕大部分到前營去,眼下也還剩下三百多人。
縱使強如楊挺,面對十倍于己的敵人,誰又敢拍着胸脯說自己一定能夠活下來?
燒糧一事關系到整座杭州城的存亡,如果無法成功燒掉聖公軍的糧草,非但杭州城保不住,連越王麾下那些騎軍都要白白犧牲掉,毫無價值可言!
這一次又輪到楊挺等人注視起蘇牧,而事态緊迫,蘇牧也沒有思考太久,他隻是直視着撒白魔,冰冷的說道:“你向我保證,一定要燒掉糧草。”
撒白魔像看白癡一般瞥了蘇牧一眼,而後漫不經心地答道:“我保證。”
“好。”
蘇牧不再多言,将身上的火藥全數卸了下來,交到撒白魔麾下強者的手中,楊挺等人也很快整裝完畢。
紅蓮看着蘇牧的背影,忍不住要随他而去,卻被撒白魔攔了下來。
蘇牧回頭朝她微微笑,而後狹促地眨了眨眼睛,便帶領着楊挺等人,殺入了火林之中!
石寶本就出身草莽,最開始也是呼嘯山林,夜林作戰的優勢相當明顯,不過随着火勢越來越多,能夠藏匿的地方越來越少,他的處境也就随之變得更加的兇險。
王寅既然鐵了心與他劃清界限,就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随着不斷有護糧軍加入,石寶身上也慢慢開始出現一些不重不輕的傷勢。
當然了,最主要的還是體力上的損耗,他不是蠢物,如果蘇牧等人想來救自己,老早就已經沖進來了。
護糧軍越來越多,也讓石寶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經淪爲棄子,不過他并沒有像其他人那麽憤怒。
在他看來,沒能夠勸服王寅,甚至王寅連見都不想見他,已經是他石寶的失敗,至于自己陷入生死苦戰,能夠吸引大量護糧軍,爲其他人燒糧做掩護,反而使他心裏暢快了許多。
他斜靠在樹後面,聽着混亂而有力的腳步聲越發臨近,深深吸了一口氣,流星錘已經遺落,劈風刀就橫在他的膝頭上,上面的血迹還是滾燙的。
王寅帶着十幾名步卒來到了這裏,他看着眼前一棵棵枯樹,目光最終落到了右邊那棵矮壯的老樹之上。
他了解石寶,所以能夠一路追殺過來,并且他不想這麽放棄,他也曾經想過,如果将石寶擒拿回去,任由聖公和軍師處置,他一定能夠重獲信任。
但他不願意這麽做,哪怕他不願意去承認,他心裏還是将石寶當成了兄弟,他甯可将石寶殺死在此處,也不會将石寶擒拿回去。
因爲他能夠接受與兄弟決裂,卻絕不容許自己變成賣友求榮之人!
手中的長槍已經被他握得發熱,一如他的鮮血那般滾燙,他從未與石寶如此生死厮殺過,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石寶的對手。
他拖槍疾行,在林中狂奔,借助着熊熊火光,殺向了樹後的石寶,身後的步卒兩邊分出,隐隐形成了包圍之勢。
石寶已經無路可逃了。
他從樹幹後走出來,劈風刀從臂彎處平平抹過,将刀刃上的血迹都擦幹淨,而後狹長略彎的刀鋒指向了王寅!
他不恨王寅,就像王寅也不恨他,讓他們生死相拼的,是這個世道,是命運,他們已經是受害者,又何必在相互憎恨?
王寅陡然收住腳步,腰身手臂一同發力,長槍如龍似電地刺過來,石寶長刀猛劈,火星子四處濺射,二人眨眼間便纏鬥了四五合,招招緻命又堪堪避過,生死盡在一線之間,看得那些個步卒都心驚肉跳!
大軍相互攻伐雖然血腥,但許多人連事态發展都沒看清,就已經倒了下去,而綠林人士的拼死厮殺卻驚心動魄,讓他們見識到了何謂驚險!
他們起初還不敢圍攻石寶,因爲這個彪悍到了極點的男人,就在今夜,借助一片林子,憑着神出鬼沒的隐匿刺殺技藝,一個人就将上百護糧軍拖在了這裏,林子裏的屍體也足以證明此人的骁勇和血腥殘暴!
腳步聲越發密集,又有一批護糧軍循聲而至,他們用目光相互打氣,而後終于揮舞着刀刃,想要合力将石寶斬成肉糜!
然而就在此時,林子外突然傳來一陣陣慘叫聲,一名全身覆甲的朝廷武将,帶領着一群披甲精銳,就這麽突兀地殺了進來!
“是你!”
王寅一眼便認出了蘇牧,正是這個男人的陰謀詭計,讓自己失去了弟兄們的信任,否則他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裏,更不會與自己最親密的兄弟拼死厮殺!
若沒有他蘇牧,石寶也不會淪落到這等境地,同樣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思來想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蘇牧而起,既然如此,便該由他蘇牧來了結這些事情!
“此人乃朝廷要人,格殺勿論!”
王寅一聲暴喝,護糧軍紛紛朝蘇牧的小隊攻殺了過來!
他們忌憚于石寶的勇武,但卻并不害怕朝廷的軍士,因爲朝廷早已腐朽,軍士如匪,戰力低迷到了地痞流氓都不如的程度。
身爲聖公軍的一員,他們最不怕的便是朝廷的軍隊!
蘇牧的甲衣實在太過惹眼,早早成爲了護糧軍的第一目标,十幾個刀牌手舉盾揮刀便殺向了蘇牧!
而楊挺徐甯和嶽飛三杆大槍在手,便如同三條枭龍從蘇牧身後殺出,背雙刀的老道嘿嘿冷笑,錦鯉營的精銳死士紅着雙眼,迎頭殺将過來!
“咔嚓嚓!”
金鐵相擊之聲,長刀破甲之聲,槍頭刺破衣甲肌膚,鋒刃與骨肉摩擦之聲,這些聲音野蠻原始血腥,如同尖利的指甲摩擦玻璃一般,讓人頭皮發麻,骨頭發酥!
雙方如同兩隻鋼鐵豪豬相互碰撞到一處,錦鯉營的人手人人浴血,卻人人傲立!
他們或許不是合格的戰士,或許不懂陣法配合,但他們都是精挑細選的武館精英,是擅長刺殺的綠林豪傑!
樹林的地勢和環境限制了護糧軍的陣型展開,他們也無法形成有效的配合,單兵作戰之下,又如何是錦鯉營這些綠林豪強的對手?
越來越多的護糧軍倒下,也有越來越多的護糧軍加入樹林的戰局,石寶看着揮舞長刀的蘇牧,隻是冷笑一聲,心裏卻有些暖意。
王寅眉頭緊皺,一股不安的預感在他心底瘋狂洶湧而出,正當此時,糧草營方向傳來了一陣陣悶雷之聲!
“轟隆隆!”
“轟隆隆!”
大火,終于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