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隻是誰都沒有想到,昨日還春風洗華韶,十裏紅袖招,今日便已經城頭百戰滿身血。
不願離開故土的書生們早已經進入白虢書院,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有些熱血沸騰,不願再舞文弄墨,期盼能夠成爲建功立業的白衣儒将的,上得城頭第一天就被砍成了七八段。
至于流民營的那些苦哈哈,一個兩個也不懂什麽家國大義,他們的需求很簡單,隻是單純想要活下去,或者說,用自己的性命在戰場上拼殺,爲自己守護着的家人,謀求一條生路,僅此而已。
無論是哪一種,在今日的杭州守城戰之中,他們都感受到了城破的危機。
錦鯉營的加入沒有太多振奮人心之處,反而遲遲不見動靜,眼下叛軍已經上了城頭,李演武和孟璜的營團都已經快拼光了,都指揮使關少平的親兵團都加入了戰鬥之中,錦鯉營卻仍舊守着那些個爛木桶。
錦鯉營的都虞侯蘇牧終于出現在城頭,展現出讓人震撼的殺人手腕,隻是匹夫之勇,是否真能改變整個戰局的走向?
叛軍之中的王寅、厲天閏、司行方和包道乙,誇張一點來說,這四個人确實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若非此四人成功登上城頭,叛軍又如何能夠打破缺口,洶湧到城頭上來?
見得蘇牧被司行方步步緊逼,退到了城牆處,守軍的士氣頓時下降到了谷底。
然而李演武這等久經戰場的精銳悍将老卒才知曉其中危機!
他一刀逼退包道乙,就像要攻向司行方後心,以解蘇牧之圍,可身形剛動,便感受到了城下一股濃烈到了極點的殺意!
身處于戰場之中,誰人無殺意?何處無殺機?可李演武這等經驗老道之人,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異樣!
他下意識往城頭掃了一眼,密密麻麻如海如潮的叛軍不斷湧上城頭來,民夫則不斷往城下堆積砂土草袋,幾乎在破口處堆起了一條魚梁道斜坡!
看似混亂的畫面之中,吸引他目光的卻是一點寒星般的銀光,那是箭簇在陽光照耀之下,折射出來的光芒!
“小心!”
他已經趕不到蘇牧那邊去,隻能大聲疾呼,楊挺聽得呼叫,也往下面掃了一眼,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那便是人稱‘小養由基’的龐萬春麽!”楊挺乃是武林之中的小宗師,對方臘麾下的猛将并不陌生,那個想要萬軍從中朝蘇牧放冷箭的,可不正是方臘軍中第一神射手龐萬春!
說到箭術,人都會說什麽百發百中,百步穿楊雲雲,實則這些典故,都出自于同一人,那人便是戰國時期楚國的神射手養由基。
龐萬春能夠被公認爲第一神射手,又被冠以“小養由基”的花名,可見其箭術已經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事實上,在蘇牧後世的演義之中,曾經栽在方臘第一神射龐萬春手下的,辯友史進、石秀、楊春等七人!
方七佛眼看着城頭打開破口,卻隐忍至今,就是爲了殺掉蘇牧,以防止這個刁鑽狡黠的白臉兒還藏了後手,司行方和王寅四人冒死登城,就是爲了殺掉蘇牧!
或許杭州守軍并不将蘇牧當成一回事,可方臘叛軍從還未起事之前就屢次受挫于蘇牧之手,若不是大焱朝廷太過小視,蘇牧俘獲石寶手下那批勇士之後,情報遞交上去,引來大軍鎮壓,他們的反抗大業甚至會被扼殺在萌芽之中!
龐萬春立于城下三百步,手中牛角巨弓開如滿月,大拇指粗的箭杆筆直成線,觑得親切,一箭破空而來!
蘇牧聽到李演武和楊挺的示警之時便已經晚了一步,那根勁箭越過無數叛軍,正中蘇牧的後心!
那根箭矢穿越三百步的距離,卻全無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缟的頹勢,竟然真的射中了蘇牧!
“噗!”
一聲悶響,蘇牧竟然被箭杆強大的沖擊力推着往前仆倒,司行方雙刀齊落,蘇牧舉刀來格擋,卻被司行方一刀劈飛了出去,落下城頭!
城下的民夫紛紛湧上來,将蘇牧往後退,他的後心插着那根箭杆子,仍舊在嗡嗡顫抖!
司行方見得蘇牧被砍落城下,心頭頓時大喜,朝城下舉起了手中雙刀!
方七佛見得司行方舉刀,知曉已經解決了蘇牧,心頭再無顧忌,大手一揮,身後如海如潮的聖公軍将士,終于放開了手腳,向杭州城發動了最後的總攻!
“殺!”
潮水一般的叛軍仿佛将天地分開了一般,如同血肉洪流,朝杭州城沖擊而來!
關少平等人拼命抵擋住王寅等四人,哪裏還顧得蘇牧的死活,見得城下的叛軍發動總攻,一個個臉色大變,關少平當機立斷,将焱勇軍剩餘的四個營團全數召喚了起來!
那些個民夫知曉蘇牧身份尊貴,将之拖下來之後,本想找塊幹淨一些的葛布遮掩一下他的屍首,沒想到蘇牧卻悶哼了一聲,從地上坐了起來!
“白日見鬼了!”
那些個民夫紛紛退開,直到蘇牧朝他們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指着後背說道:“幫我扯下來。”
一名青年顫抖着雙腿走過來,将蘇牧後心的箭矢給拔了下來,這才發現,那箭簇并未傷及蘇牧的皮肉,隻是插在了後心的一塊木闆上!
蘇牧皺了皺眉,将胸前暗藏的另一塊木闆也扯了出來,丢在地上,仍舊心有餘悸。
雖然他穿了内甲,又有喬道清的道袍貼身保護着,但被司行方一刀劈砍,從城頭落下,那卻是實打實的震到了他的内腑。
隻是眼下根本就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他拍了拍屁股,撿起地上的那柄刀,再度殺上了城頭!
“那…那就是蘇牧公子吧?”
“嗯…就是咱們的第一才子…據說是文曲星下凡…”
“這樣都射不死…哪裏是甚麽文曲星,分明是武曲星下凡才真!”
在諸多人的目瞪口呆之中,蘇牧再度登上城頭,才走到半途,已經朝暗藏在城頭的喬道清擡手發了指令!
喬道清見得蘇牧再度上來,冷哼了一聲,但仍舊掩蓋不住嘴角的笑意,雙眸厲色閃過,朝一直保留實力的錦鯉營弟兄下令道:“錦鯉營!動手!”
“喝!”早已按捺不住的錦鯉營弟兄齊聲應和,一個個取出火鐮或者火折子,點燃了木桶上面的引線,眼看着引線變成灰蛇鑽入木桶之中,才合力将木桶往城下投擲!
這些木桶都有半人高,乃實心榆木加上一道有一道鐵皮緊箍而成,别人或許不知的,喬道清卻是心知肚明,那裏面可都是突火槍所用的烈性火藥!
黑火藥曆史悠久,但威力卻并不大,蘇牧與劉維民商量着改良,卻也沒辦法達到很好的效果。
但無論是喬道清還是劉維民,心裏都很清楚,将這麽多的火藥塞入木桶之中,一旦爆炸起來,也是極爲恐怖的!
喬道清被稱之爲幻魔君,最擅長煉丹之道,又喜歡做那裝神弄鬼的魚龍曼延之術,對火藥丹石并不陌生,有他幫忙改良,雖然仍舊不太滿意,可對于先前軍中那些突火槍的火藥而言,已經是質的飛躍!
王寅和司行方等人見得蘇牧再度登上城頭,心裏也是一緊,而這個時候,蘇牧卻是揮舞着長刀,朝關少平等人呼喊道:“快退到這邊來!”
楊挺和徐甯嶽飛對蘇牧是言聽計從,可關少平和李演武孟璜等都是焱勇軍的頭目,對打仗也是清楚得很,如今就靠着他們在堵着這個缺口,若後撤一步,叛軍源源不斷洶湧上來,杭州城哪裏還有半分希望!
正當他們遲疑之際,錦鯉營投擲的第一個木桶終于落下,狠狠砸在一名叛軍的頭上,後者腦袋迸裂,紅白之物四處濺射,那木桶在雲梯上彈了一下,而後在人群之中徹底爆炸開來!
“轟!”
或許是因爲木桶和鐵箍太堅硬,或許木桶之中的火藥威力不足,木桶并非四分五裂的爆炸,而是将桶口和桶底給崩開了!
那木桶就仿佛擁有兩個炮口的大炮,裏面參雜着的鐵片鐵砂和各種瓷片左右噴射了出來!
兩道刺目的亮光過後,密密麻麻的叛軍被炸開了一個方圓三丈的空地!
鮮血和炮灰四處濺射,許多叛軍的都被烈焰點燃,激射的鐵片破空而來,将一名叛軍的整個鼻子和上唇都掀翻,隻剩下血淋淋的牙根牙槽,白骨森森,讓人頭皮發麻!
也有一些叛軍被碎片刮得面目全非,其中一些運氣不好的,則被射中咽喉心胸等要害,隻能捂住傷處拼命地躲避。
更多的則是被爆炸的沖擊波從雲梯上掀翻下來,墜落城下,不被炸死也被吓死,不被吓死也摔死了!
平心而論,這種炸藥桶簡單粗暴,但威力其實并沒有想象之中那麽巨大,可對于方臘叛軍而言,這等事物無異于天降神兵的手段!
他們都信奉摩尼教,被方臘等人洗腦之後,更是成爲了堅定不移的有神論者。
雖然火器已經開始在大焱朝出現,但并未普及,慢說方臘方七佛等人,就算李演武和孟璜等軍中人士,都不一定見識過,這也是爲何劉維民當初反對蘇牧研發和改進突火槍的原因之一。
然而蘇牧看重的并非火藥的實際殺傷力,他需要的正是這種威懾力!
當木桶接二連三爆炸開,方臘軍的攻勢已經徹底被打亂,關少平和李演武等人終于相信了蘇牧,從驚愕之中醒過來,退到了錦鯉營這邊來。
王寅和司行方等人也是滿心震撼,被那血腥駭人的爆炸場面吓得面無血色。
當他們回過神之後,關少平等人已經退到了錦鯉營的大盾陣後面,而大盾陣的間隙之中,伸出來的并非大槍長矛,而是一杆杆大腿粗的鐵木小炮!
王寅等人也算是第一次見識火炮火器的恐怖威力,可包道乙與喬道清一般都是玄門中人,見得那鐵木小炮茲茲燃着引線,當場吓得臉色蒼白,大吼道:“快退!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