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石寶也并非天生神力,自小便是無人敢欺的莽漢,早些年他也是在江湖之中摸爬滾打,受盡了欺辱,可自從進入了睦州分舵之後,他就成爲了不敗的代名詞。
直到他碰上了那個給他留下一生傷疤的蘇牧,而他第二次被追殺,同樣在杭州,同樣是想殺蘇牧,卻又被反殺。
今天,是第三次。
他敗了三次,三次都敗在了同一個人的手中,這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姿态,可在石寶的心裏,他便是那不會吠的狗,咬起人來才要命!
他不會再小觑蘇牧,事實上,從第一次輸給蘇牧之後,他就再也未敢托大,可最終還是落到了今時今日的慘淡地步。
雖然大腿的傷口已經止血,但肩頭還在滲血,一路追殺之中,又被宋知晉手底下的刺客打了個伏擊,石寶奔亡了一天,早已是強弩之末,眼下胸膛如破風箱一般起伏,視野都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更要命的是,他的左手已經開始麻木,甚至差點連劈風刀都握不住,左腿也像踩在雲團棉花之上那般,空虛無力。
他心裏清楚,宋知晉是下定了殺心,竟然在箭頭上淬毒!
前方已經沒有燈火,暗巷之中寂靜得吓人,石寶看着遠處有一堆搖曳的火,想來是難民聚集之地,咬了咬牙便強撐着要奔過去,希望能夠攪起混亂,借助這些驚恐的難民,爲自己赢得逃生的機會。
然而眼看着剩下幾十步的距離,左側樹影搖晃,積雪簌簌而落,猛然竄出一條黑影來,朝着石寶劈頭就是一刀!
石寶心頭大駭,舉刀擋下了這一擊,卻被那刺客将劈風刀給磕飛了出去,刀尖甚至劃破了他的臉,而後釘入身後的地面上!
那刺客占了上風,一腳踹在石寶的心窩上,石寶健碩結實的身軀倒飛出去,重重落地,再也撐不住,張口吐了鮮血來!
刺客冷笑一聲,雙手握刀,拖刀疾行數步,而後高高躍起,刀鋒在暗夜之中閃耀着寒芒,就要将石寶的腦袋劈開!
“終日打鷹卻被家雀兒啄瞎了眼啊...”石寶心頭哀歎,但他一咬牙,又拼命往後退,想要去抓地上那把劈風刀,縱然臨死,他也要拼一把,這也正是他石寶能夠成爲最強者的個性使然!
然而他終究還是力有未逮,扭頭之時,刺客的刀鋒已經劈落下來,石寶雙眸充血,直視着那刀鋒,悲憤交加。
正當此時,那刀鋒之上卻閃起火星,斜斜裏閃過一道黑影,那刺客的刀已經被打飛出去!
突如其來的黑衣人左右開弓,雙刀齊下,那刺客人頭落地!
石寶長長松了一口氣,看着那手持雙刀的黑衣老道,隻覺得黑暗侵蝕上來,終于失去了知覺。
他始終不明白喬道清爲何會救他,但這個答案并沒有讓他等太久,昏睡了不知多久,他便昏昏沉沉醒過來。
房間之中燈火如豆,空氣裏彌散着一股濃重的藥味,石寶的視野越發清晰,看到的卻不是一身**袍的喬道清,而是那個他做夢都想殺死的白衣書生!
他沒有猛然暴起要殺人,而是如受傷的野狼一般掃視四周的環境。
房間不大,擺設也簡單,不遠的桌面上放着很多染血的布團,一隻木盆裏是兩根斷尾的箭杆,他那柄劈風刀就斜靠在桌腿上。
除了蘇牧之外,就再沒别人。
“喝吧。”
蘇牧面無表情地遞過來一碗烈酒,石寶也不啰嗦,一飲而盡,酒氣瞬間湧上來,一股眩迷的感受沖入他的腦子,讓他忘記了大腿和肩上的傷痛。
“如果你以爲我會感激你,那就錯了,想要跟我玩七擒七縱的把戲,我勸你還是趁早殺了我,否則終有一日,我必殺你!”
在石寶的心裏,蘇牧出手救他,無非幾個目的,一個是像降服喬道清那樣降服他石寶,一是讓他吐出宋知晉的計劃,還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去與宋知晉尋仇,好攪亂内應的計劃。
石寶不是蠢人,蘇牧不可能會做吃虧的事情,除了這些,他還真想不到蘇牧還有什麽救他的理由。
蘇牧冷笑一聲,将碗收回來,抓起劈風刀,丢給石寶,而後說道:“你走吧。”
石寶微微一愕,但他咬了咬牙,還是忍痛站了起來,蘇牧的心計極爲深沉,雖然他沒有多說,但絕對沒安好心,石寶心裏巴不得馬上離開這裏。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刀柄,警覺地掃視着四周,蘇牧仍舊冷眼旁觀,那黑衣老道也并沒有突然現身,他才放心地抓住刀柄,就好像抓住自己的性命一般。
石寶掙紮着下了床,走出兩步,而後停下來,也不回頭,隻是冰冷地說道。
“你不殺我,遲早會後悔的!”
話音未落,石寶已經反手劈出了一刀!
他之所以跟蘇牧羅嗦,就是爲了積攢揮舞這一刀的力氣!
似蘇牧這等小狐狸,總喜歡故弄玄虛,一副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姿态,最是讓石寶這樣的莽夫受不了,若不是沒力氣,醒來的那一刻他就想一拳轟死蘇牧!
蘇牧竟然不躲不避,隻是冷冷地看着石寶,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一定有古怪!他一定布置了後手!”石寶心中如是想道,可他已經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哪怕會被蘇牧的後手殺死,他也要将蘇牧殺死!
就算蘇牧放他離開,宋知晉的人還在尋他,焱勇軍和杭州府的人馬也在全城搜索,眼下城門隻許進不許出,偌大杭州,再無他石寶立身之地,遲早要死,還不拖蘇牧陪葬!
死意已決,石寶再無遲疑,劈風刀劃過一道寒芒,眼看就要斬到蘇牧的脖頸,可偏偏這個時候,一股微風吹到他的後頸,他的手腕竟然被一隻幹枯的手掌死死扼住,那刀鋒也堪堪停在了蘇牧的脖頸邊上!
“就知道這死老道隐藏起來!”石寶心頭冷笑,猛然後仰,想用後腦去撞背後之人的面門,可後者卻一手掐住他的後頸,石寶上半身爲之一麻,賊心不死,又翹起右腿,一招蠍子擺尾,倒勾向後者的裆部!
後者似乎在歎息,而後膝蓋一頂,撞在石寶的膝蓋腘窩之上,石寶轟然跪倒在地!
“喬道清你個叛...”石寶還未說出口,一股濃烈的屠蘇酒氣便湧入了他的鼻腔,偌大的硬漢竟然瞬間呆了!
見得石寶倏然住嘴,身後之人便松開了石寶,後者猛然回頭,卻發現背後已經空無一人。
“師...”石寶沙啞着聲線,終究沒有喊出來,眼眶瞬間濕潤潤的,全身輕輕顫抖着。
“你!你好!”石寶猛然回頭,死死盯着蘇牧,後者隻是冷哼一聲,甚至懶得正眼看一下石寶。
這個堂堂莽漢騰地站起來,緊了緊手中刀柄,腳步微微前移,但最終還是怒哼一聲,瘸着腿走出了房門,掃視了一下四周,走到了院門又停了下來。
洞開的門口,風雪将燈火吹得搖搖欲滅,蘇牧就這麽站着,看着離開的石寶,後者咬了咬牙,轉過身來,轟然跪下,朝蘇牧的方向磕了三個頭,而後毅然離開。
蘇牧知道石寶拜的不是自己,因爲石寶剛離開,那個滿身屠蘇酒味的男人已經出現在了門口。
“我的人情是有價碼的,既然放了石寶,先前那筆銀子,是不是退還給我?”
搖曳的燈火之下,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容,陰影之中,隻看到他濃密的絡腮胡。
“跟一個醉漢講債,虧你自诩聰明人...”
蘇牧撇了撇嘴,仍舊不甘心,湊近了嘿嘿笑着問道:“我聽說你大光明教有部絕世神功,叫什麽乾坤大挪移,不如你教我一兩層來抵債好了。”
那絡腮胡醉漢咕哝了一句什麽,而後灌了一口葫蘆裏的屠蘇酒,含糊不清地朝蘇牧說道。
“吶,出門右拐,走二裏路再往左拐,過街,再前行半裏...”
“秘笈藏在那裏?”
“濟元堂在那裏,去看看你的腦袋吧...”
蘇牧:“... ...”
“沒有乾坤大挪移也不打緊,什麽九陽真經九陰真經可有?”
絡腮胡像看白癡一般掃了蘇牧一眼,挖了挖耳屎,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是醉漢還是我是?”
蘇牧終于垂頭喪氣,拍着大腿惋惜道:“雖然老子會賺錢,但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啊,六七萬白花花銀子,就換來你這麽一個醉鬼,虧大發了...”
絡腮胡白了蘇牧一眼,後者已經将他的酒葫蘆搶了過去,猛灌了一口,辣得呲牙咧嘴。
“好喝?”
“沒有比這更難喝的了。”
“那還喝?”
“想喝回點本...”
絡腮胡奪回酒葫蘆,隻是哼了一聲,躺在了石寶睡過的那張床上,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記得把門帶上。”
蘇牧低聲罵了一句,但還是走了出去,臨關門的時候丢了一包東西到絡腮胡的懷裏。
絡腮胡看着蘇牧将門關起來,這才拿起肚子上的紙袋,打開一看,一袋下酒的花生。
“醬肉都沒有,真摳呢...”絡腮胡如是想道。
其實他真正想的是,六七萬銀子換一個摩尼教,如今應該叫大光明教的法王,這生意真的很虧嗎?
再說了,雖然他清楚乾坤大挪移是什麽,也不知九陽真經和九陰真經是哪門子功夫,但這個叫蘇牧的小子,如今拼命在練的,可是羅真人的壓箱底内功,陰陽經,連他這個大胡子都想要的内功啊...
他又想起了那個勸服他來杭州的粗鄙小丫頭,想起小丫頭用那柄斷劍,給這蘇牧小子省下了六七萬銀子,不由感歎道:“也算是蠻登對的了...”
當然了,最後那六七萬的銀子自然也被他搜刮了過來,畢竟摩尼教被方臘打散之後,各地的教衆還是需要大量銀子去安置的呢。
算算時間,那小丫頭跟其他教衆,應該差不多趕到杭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