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昌城門前,八百青壯和各家富戶組織起來的護院武士等,披挂着各色各樣的衣甲,有一些甚至将鐮刀捆綁在扁擔上,便加入了步卒的行列。
縣令宋知晉離城請援,城中人心惶惶,皆以爲宋知晉又像前任縣令一般逃命去了。
在所有人都打算堅壁清野,固守城池之時,翁十六公卻抛出了一個讓人驚愕震撼不已的決定。
他要主動出擊,剿殺反賊!
十六公在壽昌城,在青溪有着絕對的威望,雖然隻有五十不到的年歲,但常年安居,已經讓他的身體不再适合策馬沖鋒。
可年輕之時,他也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雖然武藝不行,但熟讀兵書,可謂文韬武略,在人心不可用之時,他必須反其道而行之,激發這些民壯的血性!
這支古古怪怪的隊伍就這麽七歪八扭出城打仗去了,十六公甚至沒有像樣的誓師和祭旗。
沒有人會覺得這樣的一支隊伍會赢,然而到了十月末,突然傳來一個消息,十六公率軍将方臘反賊打得躲入梓桐山了,眼下正凱旋而歸!
這實在是個振奮人心的捷報,得益于這場勝仗,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了十六公的隊伍當中。
然而十六公卻很清楚,這一戰的傷亡有多麽的慘重,他隻能依靠這樣的輿論宣傳,才能招募更多的士兵,否則又如何守住自己的家園?
他積極安撫百姓,招募集結諸多鄉民,訓練士卒備戰,并遍發公榜,對亂賊曉以利害、谕以大義,誠懇相勸,想要招降收納方臘的叛軍,甚至動員城中居民,家族之中但有人從方臘而叛亂的,都勸誡從善,除了不追究罪責之外,還賜予良田來安撫。
可這些措施的意義并不大,因爲這些叛賊早已對朝廷失望,早已對現如今的體制失望,他們需要的,僅僅隻是破舊立新,置之死地而後生罷了。
十一月初,方臘率領叛軍圍攻壽春城,十六公隻能苦苦支撐,直到此時,青溪的百姓才清楚地看到,方臘的叛軍已經壯大到了何種地步!
激戰數日,城内城外都死傷慘重,可謂血流成河,方臘的叛軍最終選擇了暫時退兵。
可翁十六公很清楚,若宋知晉再不帶着援軍回來,壽昌城可就完蛋了!
這些個叛軍就是因爲仇恨富戶和官府才揭竿舉旗,若攻下壽昌城,三日不挂刀,城中富戶和百姓又豈能保住性命身家!
初六日,小雪漸歇,方臘叛軍終于發動了總攻,十六公親身士卒,登上城頭督戰,他的皮甲插着三四支箭簇,鮮血滲透出來,讓人心畏,然而他卻面不改色,命令民壯和軍士瘋狂往城下射箭,滾油熱湯金汁灰瓶不斷往下傾瀉,卻仍舊無法阻擋方臘軍破城的勢頭!
十六公手持一柄卷刃的直刀,正倚靠在城垛後面籲籲喘着粗氣,整個胸膛仿佛都在燃燒,可看到一名叛軍通過鈎索攀爬上來,他還是咬了咬牙,飛撲過去,一刀砍下了那叛軍的手掌!
“啊!”
叛軍尖叫一聲,從城頭摔落,被地面上一根突起的長矛穿肚而過,死得不能再死了。
竹木所造的雲梯雖然簡易,但壽昌城的城牆并不算太高大,這樣的雲梯也是夠用了,眼看着叛軍不斷湧上城頭,十六公也是心頭絕望,隻能拼着最後一口氣,死死抵擋着。
值此關鍵之時,叛軍的後方陡然揚起滾滾塵頭,大地的脈搏被轟隆撼動,一隻足足有四五千的軍馬從後方殺了過來!
“是焱威軍!縣令大人果然沒有抛棄俺們!”
“弟兄們!援軍到了!殺啊!把這些反賊都殺下去啊!”
“殺!”
十六公看着遠方焱威軍那如林的旗幟,頓時生出了無盡的力氣一般,帶領城頭守軍,終于将方臘叛軍殺退了下去!
方臘叛軍似乎也意識到了危機,聖公方臘一身火紅大氅格外惹眼,身邊護法一個早已将白色的法袍染成了血紅之色,披甲的大将王寅、厲天閏、以及剛剛從杭州逃回來,傷愈不久的石寶,一個個雙眼血紅,麾下叛軍或紅巾纏頭,或是黃巾,衣甲不全,武器也稀奇古怪,然而面對五千焱威軍的到來,竟然沒有絲毫的怯意!
他們的前面是壽昌堅城,十六公翁開以兩三千雜牌軍加上城中百姓和輔兵民壯,能夠将城池堅守到如今,已然展現出他們必死的決心。
而青溪縣令宋知晉帶回來的五千焱威軍雖然軍心有些渙散,但大敵當前,也是無人敢放松半分。
焱威軍兵馬都監蔡遵和顔坦倒拖着馬槊,鮮甲怒馬,盔纓飄飄,着實有着當世名将的風采!
腹背受敵,麾下軍士縱使一腔血勇,可若想沖突而出,必定需要付出巨大的傷亡。
可眼下的局勢便是這般,方臘叛軍竟然被包了餃子,這便是破釜沉舟的一戰了!
王寅也不打話,他緊了緊手中的鋼槍,也不需方臘發話,一磕馬刺,胯下棗紅色高頭大馬如一團紅雲一般破陣而出!
這一人一馬一槍便朝着五千焱威軍沖殺了過去!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方臘高舉手中長刀,振臂高呼,麾下叛軍爆發出海嘯狂潮一般的呐喊:“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兵馬都監蔡遵見得王寅單騎而來,勃然大怒,一勒駿馬,平端馬槊,同樣風馳電掣而出!
“殺!”
方臘帶領石寶等諸多高手,在王寅沖出去之後,竟然也主動發起了沖鋒!
這五千焱威軍乃是江浙兩路位于青溪的常駐軍,平日裏與盜痞無異,隻知魚肉欺壓百姓良民,見得方臘軍人人視死如歸,心下早已怯了半分。
眼看着等情勢,另一位兵馬都監顔坦破陣而出,揮舞手中馬槊就沖了出去!
“殺!!!”
顔坦策馬沖出之後,半數的焱威軍終于鼓起了勇氣,随着顔坦沖殺了出去。
可他們很快就發現,剩下那一半焱威軍全無動靜!
戰場之上最怕便是袍澤不同心戮力,隻要有人退縮,軍心士氣必定大受打擊,更何況此時擁有過半數的焱威軍無動于衷,而方臘軍卻是悍不畏死的沖殺過來!
“這...這是怎麽回事!沖啊!殺啊!”宋知晉見得顔坦麾下的焱威軍毫無動靜,又見得方臘軍氣勢滔天,當下也是心急如焚。
然而很快他便看到了讓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蔡遵還未與王寅對上,就已經被從後方追趕而來的顔坦一槊刺落馬下!
“本将乃明使座下厚土旗旗主,本教信衆何在!”
顔坦振臂高呼,身後巋然不動的二千多焱威軍終于爆發出震天價的怒吼:“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他...他竟然是方臘的人!摩尼教的旗主!原來他早已被策反了!”宋知晉心頭掀起驚濤駭浪,然而王寅已經與顔坦擦肩而過,如一道紅色的閃電一般割開焱威軍的陣型!
顔坦麾下的焱威軍轟隆隆開撥,形勢頓時扭轉過來,變成了方臘軍和顔坦軍,将蔡遵麾下的二千多焱威軍首尾包夾了起來!
這些個焱威軍早就失魂落魄,沒有了蔡遵便等同于群龍無首,加上顔坦臨陣反叛,他們這一群吊兒郎當的大頭兵哪裏還能有什麽戰鬥力!
“轟!”
這二千多焱威軍發自本能作了鳥獸散,哪裏還顧得什麽陣型,其中一些已經被吓得丢盔棄甲,繳械乞降!
“大勢去矣!”宋知晉面無血色,趁着無人注意的空當,隻能策馬往北面而逃,臨走之時遙望了壽昌城一眼,那裏有着他的女人啊!
想起趙鸾兒,想起李曼妙,想起臨别前對她們的承諾,宋知晉死咬壓根,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也罷也罷!”長歎一聲,宋知晉勒住了駿馬,任由從後面趕來的軍士,将自己俘虜了過去。
城頭上的十六公翁開和諸多守軍一時間也是看得驚呆了,這局勢逆轉若風雷石火,他們前一刻還爲援軍的到來而歡呼雀躍,下一刻已經再度陷入了死亡的絕望當中!
“怎...怎麽會這樣...這麽會這樣!”十六公死死捏着手中長刀,鮮血一滴滴落在斑駁破敗的城牆之上。
城外的戰鬥很快便結束,方臘軍與顔坦軍合圍之下,蔡遵那兩千多焱威軍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被沖殺了一陣,丢下上百條屍體之後,便紛紛棄械投降。
方臘軍将這些焱威軍俘獲之後,便卸下他們的甲衣,繳獲他們的兵刃,裝備在了方臘的叛軍們身上!
顔坦高昂着頭,策馬而來,滾鞍落馬便給聖公方臘行禮,而方臘也是慌忙落馬,拍着顔坦的肩頭贊道:“本教第一大捷,皆賴顔坦兄弟之功,切勿多禮,折煞了愚兄!”
顔坦本就是摩尼教安插在朝廷之中的棋子,爲了這一刻忍辱負重了這麽久,雖有大功,卻哪裏敢怠慢如今的教主,聖公方臘!
兩人說話間,王寅已經用鋼槍挑着蔡遵的頭顱,緩緩策馬而來,身後的步卒押解着灰頭土臉的宋知晉,走到了方臘的面前。
王寅鋼槍一抖,将蔡遵的頭顱遠遠甩向了壽昌城門,而後用鋼槍指着宋知晉,朗聲道。
“此乃青溪縣的狗縣令,今日我聖教就要用這狗賊的頭顱來祭旗,拿下壽昌,掃蕩天下!”
“嚯!嚯!嚯!嚯!”
王寅一聲高呼,諸多方臘軍将士瘋狂呐喊應和,宋知晉面如土色,然而自從決定留下來的那一刻,他便沒有了畏死之心,當即高昂起頭顱道。
“方臘逆賊!你口口聲聲說要爲民奪利,如今又要破門屠城,爾等叛逆,不過以此蠱惑人心,蒙騙良善爲爾等賣命,如此口是心非,必遭天譴!”
“好膽狗官,某先割了你的舌頭!”身高八尺的大将厲天閏快步而來,将宋知晉如同阿貓阿狗一般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