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士大夫鑽研孔孟之道,言必稱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縱橫捭阖,憑借胸中經綸,以筆爲刀,以紙爲盾,指點江山而激揚文字。
到得隋唐魏晉,讀書又成爲了一件雅事,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或寄情山水,遊戲人間,十年一覺揚州夢,赢得青樓薄幸名。
而到了大焱,卻又變成了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随,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顔如玉。
待得科舉制度越發完善起來,讀書又變成了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
也正是因此,古往今來,除卻孔孟可稱聖,剩下的便隻有一個大明朝的王明陽。
風骨傲弱雪中梅的是書生,優柔軟弱如牆頭草的也是書生,知行合一的是書生,口是心非的還是書生,隻是不知從何時開始,講到書生,必會帶上美人罷了。
周甫彥也是讀書人,而且已經考取了官身,但他的志向并非縱橫廟堂,而是千古流芳,或有些好高骛遠,但卻實實在在是他的目标。
所以他必須抓住所有能夠利用的機會,爲這個目标而奮鬥不息,而想要揚名四海,混迹青樓界顯然是個很好的選擇。
在蘇牧後世的那個時空裏,有個叫柳永的家夥,長得不怎麽樣,考試也不怎麽樣,更不用說當官了,有時候是三餐不繼的那種。
但他卻成爲了混迹青樓界真正的典範人物,當時的青樓姑娘都以跟這個家夥睡一覺爲夢想和榮耀,他的一首詞就能夠将一個普通的青樓姑娘推上花魁的寶座。
而他死了之後,還是姑娘們出錢給他辦的喪。
如果周甫彥知道有這麽一号人物,應該會将他引爲偶像了吧。
閑話休提,言歸正傳,且說周甫彥請動了李師師,又先聲奪人作了一首《生查子》,頓時在各大青樓之中傳唱開來。
然而他心裏頭終究有個疙瘩,那便是曾經擊敗他,從他手中搶走了杭州第一才子的蘇牧。
據他所知,今夜便有幾家青樓的姑娘要演唱蘇牧的那首《蝶戀花》,連李師師都聽說過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須紅袖來扶我,聽說周甫彥也邀請了蘇牧,李師師也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了,甚至還主動打聽到了蘇牧曾經作的那首《人面桃花》。
這也讓周甫彥心頭不快,但他畢竟是個自诩優雅有風度的人,斷然不會在李師師的面前表現出對蘇牧耿耿于懷的情緒。
《生查子》問世之後,也有其他才子出手吟詩作賦,但水準終究是比不得周甫彥。
一句遍看杭州花,不似師師好,将馬屁拍到了極緻,周甫彥卻沒有覺得有任何的羞恥,而事實也證明,無論姿容身段還是氣質才藝,李師師确實能夠當得起這首詞的誇贊。
所謂投之以桃便報之以李,周甫彥如此捧場,李師師這等心思玲珑的妙人兒,自然也不會怠慢,微微含笑便清唱了一曲,讓在座的賓客頓感聆聽了天籁一般,餘音繞梁而意猶未盡。
周甫彥還在爲蘇牧無法到場而悶悶郁郁,也隻能将氣撒潑到了蘇瑜的身上,而蘇瑜幹脆很光棍地拒絕了周甫彥的挑戰,隻是笑着推辭道。
“蘇某才疏學淺,實在不擅詩詞之道,最近也在攻讀經義以備考,這就不賣弄獻醜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瑜主動示弱,周甫彥也不好窮追猛打,隻能悶悶地作罷,然而範文陽卻極爲滿意地朝蘇瑜點頭,投來欣賞的目光。
蓋因适才範文陽私底下問過蘇瑜,若讓蘇瑜來爲李師師做一首詞,該何以應對,蘇瑜沉吟了片刻,便給出了答案。
“香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長勝未起。縱亂雲垂地。都城池苑誇桃李。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小於珠子。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裏。”
雖然此作隻是蘇瑜即興所作,然則範文陽這等飽學之士,又如何看不出來,此作比周甫彥那首馬屁詞要漂亮得多了。
而宴會結束,他回到自家府邸,再度想起這首詞作之時,才夜半驚坐起,因爲他竟然找不到與這首詞相匹配的詞牌!
也就是說,蘇瑜見了李師師之後,有感而發,收不住文思,居然即興創了一個新的詞牌!
當然了,這也隻是後話,蘇瑜拒絕了周甫彥的挑戰,在諸多文人墨客的眼中或許是懦弱,但在範文陽的眼中,恃才而不自傲,不想破壞了宴會的氣氛,掃了大家的興緻,這等内方而外圓的做法,實在讓範文陽感到贊賞,這才是做官的好苗子啊!
且說周甫彥正因此而郁郁,李師師正打算回去稍作休整,以準備接下來的舞台表演,卻突然聽得後台傳來陣陣尖叫聲,而後整個白玉樓的區域都亂哄哄一片!
“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周甫彥本來就心情欠佳,作出了得意新作,卻沒辦法踩到蘇牧,連蘇瑜都甘做縮頭烏龜而不接招,這便是一拳打到了空處,讓他頓感郁悶,碰上後台發生騷亂,他就憋不住脾氣了。
随身的護衛出去一陣之後,很快就轉了回來,與周甫彥耳語了幾句之後,後者便展露出詭異的笑容來,而後将笑容壓抑下來,猛然拍案道。
“居然有這等無恥之徒,且将他帶上來!”
上首的範文陽和陳公望面面相觑,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周甫彥待得那護衛下去之後,才充滿了歉意地朝範文陽二人作揖道。
“讓二位師長見笑了,适才有一群不良之徒在後台偷*窺白玉樓的姑娘們更衣,已經讓護衛們拿下,沒想到竟然都是我輩讀書人,周某便自作主張,将他們都帶上來,也讓諸位好好看一看這等斯文敗類,免得今後遇着了會誤結損友...”
“原來是這樣...”在座之人一聽便釋然,這種事情每年都有發生,也就見慣不怪了,好便好在周甫彥率先将李師師請了上來,否則說不定連李師師都遭到這些不良子的目光輕薄,怕是有損名節了。
李師師是何等眼色之人,連忙笑着對周甫彥表示了感謝,諸多賓客也紛紛譴責這些不良子,對周甫彥又是一番吹捧。
這些人都是周甫彥請來的,自然是爲了周甫彥重奪第一才子而造勢,範文陽和陳公望卻是五味雜陳。
這些個讀書人仰慕李師師之名,想要一睹芳顔也是情有可原,沒有受到邀請,又不甘心遠距離觀看李師師的表演,這才落了下作,可如果将他們帶上來,必定顔面無存,今後還如何在文壇混迹?
不過想了想,人常言道,敢作必敢當,自己種下的因,就要嘗自己結出的果,這些人也隻能算是自作自受了。
然而當這些人被帶上來之後,蘇瑜卻陡然站了起來!
那埋頭不語,羞愧得無地自容的偷*窺者之中,又一人目光平視,面色如常,可不正是自家弟弟蘇牧麽!
這家夥說是要看看李師師,可沒想到居然學着人家去偷*窺啊!
周甫彥恨不得抓他過來,光明正大擊敗他,好爲自己的第一才子正名,沒想到蘇牧卻是自投羅網了!
蘇牧也是哭笑不得,反正都被抓了,遲早要被認出來的,埋頭不語又有什麽用,到時候反而變得被動,倒不如理直氣壯地直起腰杆,擡起頭顱來呢。
範文陽并未見過蘇牧,但陳公望和在座的賓客卻幾乎都認得是蘇牧的!
陳公望也便罷了,隻是驚愕地看着蘇牧,在座的賓客卻紛紛明白了周甫彥的意思,當即一片嘩然。
“這位不是寫出《人面桃花》和《蝶戀花》的蘇牧蘇大才子嗎!”
“可不就是他嘛,适才周公子有說過誠邀其來與會,這蘇公子何以拒絕周郎而自賤至此?”
“想來是害怕敗于周郎之手,卻又想一睹師師姑娘芳容,這才做出這等斯文掃地之事吧...”
“也真是可憐又可氣了...明明才華不如人,輸給周郎便也罷了,起碼還能與我等在此歡聚,共賞師師姑娘之才藝啊...緣何做出這等爲人所不恥之事來...”
聽着越來越大聲的議論,範文陽也皺了眉頭,朝蘇瑜問道:“這便是令弟蘇牧蘇兼之?”
蘇瑜也是羞愧得滿臉通紅,解釋道:“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不過他爲人雖然有些孟浪,倒也...倒也不至于做出這等事來,想是其中必有誤會之處...”
袒護自家弟弟,這本就是人之常情,範文陽也覺着無可厚非,他也是官場之中的老人了,見得蘇牧如同鶴立雞群一般泰然自若,心裏反倒有些好奇起來。
而與範文陽一般心思的,估計也就是善于察言觀色的李師師了。
她同樣将目光投在了蘇牧的身上,饒有興趣地觀察着蘇牧。
她自小便在汴京的小官宦人家之中長大,教養極好,而後父親遭罪落難,家道中落才淪爲官妓,待得及笄,已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精,這才穩占了汴京第一花魁的名頭。
也正是因爲她擁有這等才華,是故通過蘇牧的兩首佳作,已經在心中勾勒塑造出相對應的形象來,不得不承認,此時的蘇牧與她心目之中的形象雖然有所出入,但在氣質上,果是分毫不差的!
周甫彥心頭狂喜不已,正打算義正言辭地将蘇牧踩入地下,蘇牧卻率先開了口。
“諸位有禮了,這位便是李師師姑娘吧?在下爲了見你一面,可是煞費了苦心也...”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你個偷*窺狂,煞費你妹的苦心啊,人家周甫彥正大光明請你來看,你自己害怕跟人家比鬥詩詞才不來的罷了!
你現在這副理直氣壯,問心無愧的欠揍表情,裝給誰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