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乞巧節将至,城内更是熱鬧非凡,大媳婦兒小姑娘甚至連未及笄的小丫頭,都紛紛走上街頭,爲乞巧節做着準備,其中也不乏衆多青樓楚館的美人們。
販賣布匹絲綢、面頭首飾、胭脂水粉的店鋪也是熙熙攘攘,花蝶競芳,杭州城的男人們也跟着狂熱起來,無論是眼睛還是心思,都難以安分下來。
巧兮雙手托腮,正愁容滿面地臨窗而坐,腦子裏構思着新的歌舞,好爲乞巧節當晚的花魁賽做準備。
她本隻是思凡樓中的小草兒,自幼年開始便苦練歌舞,然則沒有太過突出的個人氣質與魅力,一直也就聲名不顯,好不容易成了紅牌,卻終究跨越不過虞白芍這座大山。
而後因緣際會,與蘇牧算是結識,并從中得到了機會,重午節一曲《望甲止息》讓她暫露頭角,到了周甫彥挑釁蘇牧的那一夜,才真正進入到了諸多文人士子的眼中。
可縱使如此,與虞白芍相比,巧兮雖多了一份活潑俏皮,卻少了一份雍容大氣,終究是不如人家的。
最近一段時間杭州城看似太平,暗地裏卻發生了多起兇案,好在官府及時彈壓,這才沒有出現人心惶惶的亂象。
也正是這段時間,新晉爲杭州第一才子的蘇牧卻銷聲匿迹了一般,諸多拜訪全部拒于千裏之外,近乎倨傲無人一般閉門謝客。
巧兮雖然知道蘇牧不太熱衷于這等文會雅集,但許是因爲芙蓉樓畫舫那一夜,蘇牧與武林人走得有些近,巧兮的心底總有些隐約的揣測,感覺蘇牧與這些兇案脫不了幹系,不過想起蘇牧文文弱弱的樣子,很快也隻是自嘲地笑了笑,打消了這些念頭。
因爲蘇牧的閉門不出,也導緻杭州文壇再度掀起了質疑蘇牧的熱潮,其中未嘗沒有周家這等有心之人在推波助瀾,蘇牧的文壇地位本來就不穩,如今俨然已是岌岌可危,而讓人又可氣又可憐的是,蘇牧對此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從周甫彥跌落第一才子神壇至今,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但蘇牧的“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須紅袖來扶我”仍舊在坊間傳唱着,這首蝶戀花也成爲了大小青樓的佳人們最常唱起的詞牌曲調。
都說人無遠慮則必有近憂,聽說周甫彥已經請來了汴梁第一名妓李師師,周家欲在乞巧節舉辦盛大的雅會,意圖重奪杭州第一才子之名,巧兮也不禁爲蘇牧擔憂起來。
而且她心底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李師師這等樣的人物,說得過分一些,已經有些脫離青樓的範疇,許多廄地的貴人都會捧她場子,甚至聽說朝堂之中很多高官也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出身青樓楚館卻擁有如此昭彰的名聲,縱使身在紅塵煙花之中,作爲女子,也該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李師師的到來,很快便成爲了杭州娛樂圈子裏最爲火熱的話題,而周甫彥也一掃往日的低迷,廣邀賓客,開始營造聲勢,反而冷落了思凡樓花魁虞白芍。
這就難免有些喜新厭舊的意思了,不過這些都是外人眼中的表象,雖然大家都在傳言周甫彥早已是虞白芍的入幕之賓,但思凡樓裏的姐妹都很清楚,虞白芍清高純良,與周甫彥相敬如賓,并未有過任何不清不白。
也正是因此,當周甫彥請來李師師,并開始營造聲勢的時候,思凡樓的姐妹們便紛紛爲虞白芍鳴不平了。
雖說無論才子還是佳人,都是爲了譜寫佳話,赢取名聲,隻不過是相互利用一場,可周甫彥這等利用過後便棄若敝履的行徑,無異于過河拆橋,思凡樓的姐妹們當然憤慨不已,當然了,其中也有一些趁機落井下石的。
這些青樓女子見慣了人生百态,青樓裏本身就是一個小社會,自然也會有吵鬧有争鬥。
巧兮雖然有野心,但對虞白芍還是極爲敬重,一直視爲要超越的目标,便如同想要強過姐姐的小妹子。
于是她便想着,總不能整座杭州城的風頭都讓李師師這個外來人搶了去,既然周甫彥薄情寡義,她們也要有所回應才是。
就這樣,她想到了蘇牧,或許憑借自己與他的這一點點香火情,能夠請得蘇牧出面,乞巧節的花魁賽,也不至于太過難看。
畢竟蘇牧抛頭露面的次數比她們這些青樓女子還要少,對于一個文人而言,實在有些讓人費解。
人的心思便是這般,越是神秘,便越讓人期待,說不定蘇牧的再度出場,能夠力挽狂瀾,爲她,爲虞白芍,爲思凡樓帶來一些些的名聲呢?
念及此處,她的眉頭便舒展開來,快步往虞白芍的院子走去,希望能夠以虞白芍的名義來邀請蘇牧,第一花魁的身份到底還是有些分量的,想來蘇牧也不太好意思拒絕美人的盛情邀請。
虞白芍早已起身,素描淡妝,稍顯慵懶,明明身材豐腴飽滿,卻給人一種弱柳扶風的嬌柔感,用蘇牧那個時空的話來說,便是傻白甜的高挑禦姐女神。
紅樓清幽,佳人淡雅,焚一段香,品一壺茶,撫一曲琴,或低吟淺唱,或輕柔曼舞,讓人隻覺時光都慢了下來,沉醉下去便再難醒來。
對于世人口中的才子佳人之說,虞白芍其實看得很淡,蓋因她十分清楚自家的身份,外頭說得再好聽,自己也不過一介青樓煙花女子,縱使有些才藝,也隻不過是爲了求存立足。
她芳齡不過十八,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時期,平素傾慕追求者也難以計數,能夠入得她眼,行走較爲親切的也不少,隻不過周甫彥挂着杭州第一才子的名頭,比别個多了些關注,這才将他們綁在一起宣揚名聲罷了。
思凡樓乃是杭州第一青樓,李師師從汴京這等首善之地來,本該入駐思凡樓來,可不知是否有意而爲之,周家将李師師安頓在了白玉樓。
周甫彥在思凡樓丢了第一才子的名頭,或有遷怒之意也難說,總之這一系列的安排,對虞白芍的名聲也産生了很大的影響,思凡樓的姐妹多有爲其鳴不平者,皆言周甫彥負心薄幸雲雲,然而虞白芍心裏很清楚,她與周甫彥不過是台面上的相互吹捧罷了,說辜負之類,反倒有些交淺言深的意味了。
“姐姐好雅緻,這曲子似空谷幽蘭,清淡素雅,姐姐的技藝更讓人俯仰,真真是可喜可賀呢。”
待虞白芍一曲撫畢,巧兮也是嘻嘻笑着走了進來,虞白芍平素裏親和近人,對諸多小姐妹也多有提攜,自從重午佳節見識了巧兮的歌舞技藝之後,對她也是提點照顧,兩人感情還是不錯的,雖然她也知道巧兮想要争奪花魁之名,可思凡樓裏的姐妹,哪個不想當花魁?
“你這丫頭又在亂張嘴,被人聽去了豈不羞臊!”虞白芍親昵地笑罵了一句,巧兮也不客氣,在虞白芍的身邊坐了下來。
巧兮生性活潑,虞白芍雖然恬靜素雅,也經不起這丫頭死纏爛打,将房裏的姐妹們都撩逗起來,其樂也融融,笑鬧了一陣之後,巧兮才将來意道明,虞白芍卻安靜了下來。
她與蘇牧素無交集,這蘇牧雖然是富商家的少爺,但半年前還是半年才名也無的浪蕩纨绔子,似虞白芍這等樣的花魁佳人,他也沒有半分資格來結交,否則也不會與宋知晉爲了李曼妙而争風吃醋,甚至打破頭。
可自從半年前遊學歸來之後,蘇牧這個名字便開始斷斷續續出現在娛樂圈子之中,雖然毀譽參半,但到底是逐漸嶄露頭角名聲。
直到那一夜與周甫彥鬥詩詞,蘇牧帶着淡笑,直視着虞白芍,意味深長地吟出那句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須紅袖來扶我,虞白芍才仿似第一次認識到這個讓人有些看不透的年輕文人。
當巧兮說想邀請蘇牧來坐鎮花魁賽之時,房中姐妹多有質疑者,蓋因大家皆以爲蘇牧這第一才子的名頭有些名不副實,也不像周甫彥這般熱衷風月場,曝光率和關注度都不高,就算請過來,聲勢也難以比得上有李師師和周甫彥聯袂的白玉樓。
可不知爲何,虞白芍沉默了片刻,居然答應了下來,巧兮喜逐顔開,興高采烈地找楊媽媽商議去了。
雖然得了楊媽媽的應允,但巧兮的心中也開始犯難起來,因爲聽說三月間桃園詩會之時,那李曼妙去邀請蘇牧赴會,結果活生生在蘇府外被曬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也不知是誰顔面掃地,弄得極爲尴尬。
“本姑娘誠心相邀,這沒心沒肺的男人會來嗎?”巧兮心裏也沒底氣呢…
當她來到蘇府之時,彩兒丫頭正坐在院門前的小馬紮上,托着腮幫子出神。
“彩兒姑娘,妾身來尋你家少爺…可知…”
“噓!”
巧兮話還未說完,彩兒丫頭已經制止,而後擡頭看了看天色,掏出兩顆棉球來,塞到了巧兮的耳朵之内,打了個哈欠道:“嗯,應該差不多了…”
話音未落,身後的院子内傳出一聲轟隆大響,氣浪将緊閉的院門沖擊得搖搖欲墜,而後傳來蘇牧的大聲叫罵。
“入你娘的老鬼厮,你是要幫老子,還是殺老子!”
聽着蘇牧粗野不堪的罵聲,看着小院之中滾滾而起的濃煙,被爆炸震懾當場的巧兮姑娘怔怔了許久,這才喃喃自語道:“這…這是哪門子的讀書人…”
此時的她倒是有些後悔,這趟來請蘇牧,真的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