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杭州是慵懶的,連早起讨生活的販夫走卒,都擡頭欣賞一下東升的旭日,昨夜一場豪雨洗刷過的天空,彷如通透的藍琉璃。
徐甯早早便起來,細心地将練功樁和木人擦拭了一遍,而後操起長柄的掃帚,打算将院落的水漬掃幹淨,以方便師兄弟們晨練。
自從脫了奴籍,而且還被送入到七寸館學武之後,他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當初那股猥瑣的痞氣已蕩然無存,心思變得沉穩,性子卻仍舊讨喜。
正哼着小曲兒掃着地,徐甯陡然感覺到背後的寒毛豎了起來,他緊握手中掃帚,猛然轉身,雙腿下沉紮了馬步,雙臂一震便是一個出槍的起手式!
一道棍影呼嘯而來,徐甯架起掃帚格擋,雙臂卻隻覺一麻!
“啪!”
掃帚被打落在地,徐甯甚至連對方怎麽出手都沒有看清楚,隻見得師父楊挺撚了一杆無頭槍,面色威嚴地站在他的身前。
“師父...早安...”
楊挺輕輕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朝徐甯吩咐道:“今日練完站樁和起手式之後,便跟着你大師哥練出槍吧。”
短短的一句話,卻讓徐甯的身軀爲之一震,眼眶都熱了起來!
自從進入到七寸館之後,他便化身爲學徒雜役那般的角色,替人跑腿幹各種粗活累活,每日裏師兄弟們呼呼喝喝,槍出如龍,刀光劍影,好不熱鬧,隻剩下他在練功場邊上,握着一根槍杆,練習起手式,這一站就是一個上午,下午還要繼續這般幹站着,慢說招式,連真正的大槍都沒摸過。
他甚至自嘲地想着,在這七寸館之中,或許就數他和場上的木人看起來最蠢了。
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這等機會來之不易,他也不能辜負了蘇牧少爺的苦心和期許,而且自己練武起步比較晚,又有些好高骛遠地選擇了最難練成的大槍,所以根基一定要更加的紮實,于是他便無怨無悔地堅持了下來。
可人總歸有對比的心态,見得師兄弟們好生威風,說他心中不豔羨,那決計是騙人騙鬼的。
所以當他聽到師父楊挺如此吩咐,心頭的喜悅又如何壓抑得住?
楊挺交代完之後,似乎又想起了些什麽,壓低聲音朝徐甯提醒道:“昨夜蘇府那邊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得空了便回去看看吧。”
自從芙蓉樓畫舫回來之後,楊挺對蘇牧也改觀了不少,作爲七寸館的主事人,他的情報耳目還是有的,昨晚死了好幾個捕快,十幾名綠林人沉屍坊溝,這等大事他又豈能不知。
雖然面上威嚴,但楊挺還是極爲欣賞徐甯的,雖然起步晚,但架子好,天分高,耐得勞,吃得苦,這便是練槍最好的種子了。
“謝過師父...”聽得師父這般提醒,徐甯心頭的歡喜便消散了大半,一絲不苟地完成了上午的修煉之後,隻是簡單填了一下肚子,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蘇府。
雖然脫了奴籍,但他如今練武是接受蘇牧的資助的,家裏的老父母也是蘇牧發銀錢供養着,無論如何,他都将蘇牧當成恩主,心切切到了蘇府所在的街區,卻發現四周圍鬼鬼祟祟許多人都盯着蘇府。
他自小混迹街頭,對杭州城熟悉非常,爲人又最是機靈,不多時便看了出來,這些人居然都是官府的好手!
心中忐忑地入了府,一路打招呼進來,到了蘇牧的院落,正好見得彩兒丫頭賊頭賊腦地端着木盆出來倒水,那水一潑出去,帶着淡紅顔色,血腥氣撲鼻。
若是以往,他說不得會促狹地調戲一番,隻道是彩兒丫頭來了月事之類的,可今日見得,卻不由自主擔心起蘇牧來,連忙問道:“臭丫頭,少爺受傷了?”
彩兒丫頭像做賊被抓包了一般,差點吓得跳了起來,而後揪了徐甯的耳朵,壓低聲音罵道:“兀那沒心頭的呆子!說那麽大聲要死啦!”
聽彩兒這般罵人,徐甯便知曉情況不妙,慌忙跟着彩兒到了蘇牧的房間來。
蘇牧的外傷倒是無礙,隻是内傷有些嚴重,一時半刻也起不得身,徐甯也不敢多問,過得許久才見蘇牧招手示意他過去,而後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少爺,那些公人已經圍了府邸...”徐甯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但從蘇牧表情來看,似乎後者早已預料到了。
“嗯,知道了,這裏有件事需要你去做,你隻管好生去安排,其他的就不需要我提醒你了。”
“是!徐甯自是省得輕重的。”
“嗯,你過來,聽我說...你需這般...”
徐甯聽着蘇牧的吩咐,面色越發凝重起來,而後才朝蘇牧點頭道:“徐甯必不辱命!”
從蘇府出來,徐甯便随意閑逛起來,不知不覺到了後巷,閃身便溜了進去,過得小半個時辰才從另一個巷口走了出來,整理了一下衣裝,又繞到了陸家包子鋪,向陸老漢買了幾個包子,接過包子的時候順勢将一張小紙條也塞到了對方的手底。
陸老漢是何等人物,偷偷展開紙團一看,心中便已了然,這時候就聽到徐甯說:“老漢,小爺爺出門急了,沒得帶半分碎銀,這包子便記在賬上了!”
徐甯出身街頭混痞,此時正是本色出演,活脫脫就是吃霸王餐的戲碼,陸老漢也故意不想讓,兩人便對罵了起來,待得周圍盯梢的捕快注意到,兩人已經打起來。
陸老漢一個不小心便被徐甯按在路上拳打腳踢,連攤子都推倒了,這般動靜鬧将起來,不多時就聚集了一些看客,陸青花出來一看,見是徐甯,心頭也是疑惑,看了老爹爹一眼,頓時領悟了對方的意思,哭鬧着死抓住徐甯不放。
這個包子鋪開了二十幾年,周圍街坊熟悉到不行,陸老漢父女倆口碑又好,很快就有人挺身而出,揪住了徐甯要鬧到縣衙裏去讨說法。
徐甯見得事情大發,便軟了下來,說自己是七寸館的門徒,又是賠禮道歉,又拍胸脯保證一定給陸老漢治傷養傷,而後便被揪着回了七寸館。
楊挺開着武館,最是要臉面,見得徐甯将禍事帶回來,臉色頓時鐵青,就要懲戒一番,卻聽陸青花冷冷地說道:“你要懲罰徒弟是你家的事,如今他打傷了我老頭子,敢不先把銀錢傷藥賠來!”
周圍的人群又趁勢起哄,楊挺也隻能息事甯人,将陸家父女和徐甯帶了進去。
過不多時,陸家父女便拿着大包的傷藥出來,朝街坊們拱手道謝,一幹人又鬧哄哄帶着勝利的笑容回去了。
捕快們早已将蘇府周遭都列入了監控範圍,但凡出入蘇府的人都會嚴加核查,不過今天這事兒就發生在眼皮底下,光明正大,他們也沒甚麽懷疑的理由,這樣的事情杭州城每天不知發生多少,再正常不過了。
見得陸家父女帶着傷藥回來,也隻是可憐陸老漢,順便讨論一下陸青花這樣的老姑娘還有沒有可能是黃花閨女罷了。
而楊挺的房中,徐甯噗通便跪了下來,朝楊挺告罪道:“師父且息怒,徒兒也是頑劣慣了,但有所罰,徒兒一并擔下便是...”
楊挺作爲大焱朝武道大宗師周侗的弟子,若一點眼力和心計都沒有,這七寸館也不用開下去了,雖然陸老漢裝得有模有樣,但他還是注意到了老者手上的老繭,那等樣的老繭子,可不是賣包子弄出來的。
加上昨夜所發生之事,蘇牧又帶着女扮男裝的陸青花參加芙蓉樓畫舫的宴會,這一件件拼湊起來,他也能夠猜出一些眉目來,甚至對蘇牧宴請自己的意圖,都有些懷疑起來。
這也正是他這樣的老江湖的本事了。
“徐甯,我楊挺廣開大門,收徒授藝,自是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今日的事情,你不說,我也不問,我隻說一句,你自己惹火燒身不打緊,不要把某家的武館牽扯進去便罷,否則莫說是你,連蘇牧我也不能相饒!”
徐甯自以爲演戲逼真,沒想到師父一眼便看了出來,當下冷汗就冒了出來,隻是唯唯稱是,但想了想,又嘿嘿笑道:“師父,徒兒練了功之後,手腳也沒了輕重,那陸老漢估摸着有得好受,過兩天徒兒能不能再送些傷藥過去...也免得污了俺們武館的名頭...”
楊挺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聲,朝徐甯道:“再說吧,先下去練功,練不好就别開口讨好處了。”
徐甯猛然擡頭,喜出望外地朝楊挺行禮道:“謝師父,嘿嘿!”
楊挺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笑罵道:“還不滾将出去!”
徐甯在揮汗如雨地苦練之時,陸青花卻用七寸館的獨門傷藥,替紅蓮在處置傷口。
如今全程嚴查,藥鋪子和醫館早已布滿了官府的眼線,也虧得蘇牧想了這麽一個法子,雖然自家老爹吃了些虧,但紅蓮和蘇牧都奈何不得陸老漢半分,這一點點傷勢也隻是看起來吓人罷了,陸老漢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将頭給纏了起來,做足了樣子。
而此時的蘇牧也已經起身,爲了活絡氣血,他就在院子裏納涼,手裏拿着一把锉刀,正在打磨一根空心的鐵木筒子。
這筒子有手臂那麽長,中間已經被掏空,筒子上面還用二指寬的鐵皮箍了七八道,看起來有些像洞箫,隻是有沒有按孔。
彩兒丫頭端來涼茶,見得自家少爺在倒弄,便天真地問道:“少爺,這是洞箫嗎?沒想到少爺會做這個...”
蘇牧頓時滿臉黑線,見得彩兒小蘿莉一臉天真,便露出怪叔叔的邪惡笑容,捏着彩兒的小臉道:“妹子,想不想學吹箫?叔叔可以教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