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大焱的百姓而言,他們的家園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入侵,極有可能成爲覆滅的災難。
而對于金國人而言,他們真在尋找追求自己的新土地,建立自己更大的家園,使得他們的族人能夠更好的生存下去。
這是資源的競争,刨除戰争等等因素,仍舊還是優勝略汰的天道在推波助瀾。
他們從遙遠的遼東南下,一路征伐,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迹,締造了一個又一個傳奇,如今終于兵臨城下,隻差最後一步,就能夠将肥沃富庶到遍地流油的南方天下,徹底占據!
他們沒有任何放棄的理由,而大焱人也失去了所有的退路。
完顔吳乞買親自率領着金國大軍,與汴京城頭的大焱人遙遙相望,他們之間已經沒有溝壑沒有天塹沒有城池的阻隔,土牆與城牆一般高大,中間的縫隙也已經被屍體砂石填平。
大焱守軍全部出動,築起了人牆,妄圖用自己的血肉和生命,築起最後一道防線,爲大焱帝國貢獻最後一份力。
汴京城中那些願意與帝國共存亡的百姓們,都已經登上了城頭,甯死不屈的漢人們,他們甯願敵人的鐵蹄從他們的身上踏過去,也不願懦弱地看着敵人入侵自己的家園,侵占自己的妻兒和家産。
而金兵也傾巢而出,他們就在一箭之地開外,秣馬厲兵,眼中閃爍着貪婪的目光。
在他們的大陣前方,是一個極其雄壯的鼓陣。
一面三丈見方的龍皮大鼓被上百民夫扛着,龍皮大鼓上又有九個戰鼓,戰鼓圍成的圓圈中心,而是龍皮大鼓的中點,此時有一名身披彩羽衣,手持神杖的大薩滿,正在跳着狂野而質樸原始的舞蹈,充滿了蠻荒的氣息,仿佛将時代倒退了數千年,回到那充滿了好奇和敬畏的上古時代。
薩滿以腳步爲鼓槌,他的步點就是鼓點,周圍九個戰鼓也跟着齊聲應和,鼓聲隆隆,如同一尊從曆史長河之中緩緩入侵現世的遠古巨神的腳步聲!
這鼓聲敲擊在每一個大焱人的心頭,直接震撼着他們的靈魂,因爲他們知道,鼓聲就是命令,隻待得鼓聲停止,金兵就會發動總攻,而他們已經沒有半點守住城池的機會。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那個人的歸來,也隻有那個人,才能夠改變這戰争的走向,扭轉乾坤,将漢人的江山延續下去。
然而鼓聲停了,北方卻仍舊沒有任何一點點的動靜!
天空陰沉,黑雲壓城,金兵的刀甲映照蒼穹,折射着殘酷無情的寒光,他們将刀兵高高舉起,而後在完顔宗望和宗翰的帶領下,發動了最後的沖鋒!
汴京城頭,大焱的士兵沒再後退,因爲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他們的背後就是陪他們一同死戰的百姓,那是他們的兄弟,是他們的父親兒子,是他們的鄰居鄉裏,追溯到根源,他們曾流淌着一樣的血脈!
張憲将長槍折斷,提着槍頭,另一隻手卻拎了一柄直刀,他的嘴唇緊抿着,線條分明,如刀削斧刻一般的堅毅。
在他的身邊,連李綱和蘇瑜這樣的文臣們,都已經穿上戰甲,緊握戰刀。
他們看着洶湧而來的金兵,反而變得平靜而豁達,人生一世,終究一死,國難當頭,又何惜此身!
當金兵猛攻北城門之時,梁師成和蔡京等人,連同殿前司的五萬精銳,已經突破了南城門,趙劼的聖駕已經來到了城門前!
“陛下,南巡吧...”梁師成如是催促着,因爲北面城門傳來的厮殺聲就近在耳旁,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趙劼坐在車上,突然走了下來,他已經不惑過半,雖然長久沒有狩獵,但春秋正盛,身子硬朗,力氣也足夠,便登上了車頂。
他遙望着這片城,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再等一等。
如果他就這麽走了,蘇牧最終領兵來解圍,又該如何措置這樣的場面?
可如果蘇牧最終沒能及時趕到,他就會落入金兵的手裏,那才是真正的恥辱!
“伏請陛下南巡!”
“伏請陛下南巡!”
“伏請陛下南巡!”
以蔡京爲首的文官們,已經上百年沒有在朝堂上跪過皇帝陛下的這些文官,齊刷刷轟隆隆跪倒一片,痛心疾首地泣血懇求着,許多人甚至将額頭都磕破,鮮血汩汩流着。
趙劼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蟠龍佩,他突然朝梁師成和殿前司都指揮使下令道:“回宮!”
“什麽!!!”
蔡京等人徹底驚呆了,千鈞一發之時,最忌優柔寡斷,當決不決,趙劼素來陰柔,但内心實則果敢狠辣,今次卻爲何要在最緊要的關頭做出這麽愚蠢的決定來!
“萬萬不可啊陛下!”
這些官員用膝蓋爬向聖駕,紛紛阻擋在回宮的禦道之上,若非忌諱帝皇尊威,他們恨不得要将趙劼綁着南下了!
然而趙劼卻臉色一冷,朝蔡京等文武百官斥道:“爾等欲反耶!”
這句話比北面的喊殺聲還要讓官員們驚駭,他們紛紛埋下了頭,而趙劼則朝皇城司都指揮使和梁師成下令道:“朕要回宮,爾等若想離去,但且離去!”
他知道,隻要自己踏出南城門一步,無論今後如何,也無論蘇牧是否會來解圍,他都已經輸給了蘇牧。
他甯願輸給金兵,卻絕不會輸給蘇牧!
皇帝陛下的決定,沒有誰能夠阻攔,聖駕又悄悄回到了宮中,就如同悄悄來到南城門一般。
按說殿前司五萬精銳集結于南城門,斷然做不到悄無聲息,皇帝出宮,也瞞不過百姓,但此時東京城的百姓幾乎全部彙聚到了北城門方圓,即便有貪生怕死之徒和老弱婦孺,也已經被殿前司的人馬隔離了起來。
趙劼回到了皇宮,第一時間便給梁師成下達了一道命令,讓梁師成親自到北城門,時刻關注戰局的走勢。
梁師成已經老了,他一直認爲自己是趙家的仆人,更是趙家天下的守護者,他沒有宦官的自卑和自賤,他與其他英雄男兒不差分毫,除了裆下那三兩肉之外。
他跨上了趙劼禦賜的戰馬,在皇城司禁衛的保護下,便來到了北城門的城牆邊上。
從城牆到城内街道的十裏路上,站滿了東京城的百姓,他們手裏拿着菜刀等兵器,沒有發出太多的聲音。
當梁師成高舉皇家大旗前來,所有人都分開一條道來,任由他們登上城頭。
這也是金兵圍攻東京這麽久以來,百姓們第一次看到皇族的旗幟飄揚在城牆方圓五裏之内。
梁師成沒有停頓,他一直策馬來到了北城門,在禁衛們的幫助下,登上了城樓,放眼俯瞰,雙方的軍士正在浴血奮戰,那是他見過最殘忍又最壯烈的場景!
但他此次前來,并不是爲了看這些東西,他的目光透過低低的烏雲,投往更加遙遠的北方地平線。
一刻鍾,兩刻鍾,以緻于他自己都忘了這漫長又難熬的時光,任由時光每一分每一秒帶着無數生命,無情地消散。
張憲等人固然兇猛,但終究頂不住女真人的沖鋒,他們終于踏入了城牆的範圍,開始大肆屠殺起來!
“撐不住了,快回去禀告陛下!”梁師成見得如此場景,最終還是心如刀絞地給皇城司的親兵下達了命令。
然而那個親兵卻一動不動,他就像被抽空了靈魂一般,目光死死地停留在面向北方的某個方向!
“隆隆隆...”
那是悶雷聲嗎?
許多人都這樣認爲,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悶雷聲實在太過綿長,而且大地已經開始顫抖!
于是他們終于知道,那不是天上的悶雷,而是地上的援軍,援軍終于到了!
城頭的大焱守軍就像被這悶響刺激到發了瘋,他們不斷湧上去,竟然将金兵再度擊退到了防線之外!
張憲渾身浴血,斬殺數名敵人之後,終于聽見了這隆隆的沉悶聲響,隻是他并沒有擡頭,他與所有守軍一樣,沒有再去看北方一眼,因爲他們知道,援軍到了,也就意味着他們的勝利近了!
因爲他們的援軍隻有一支,那是戰神一般的蘇牧率領着的鐵騎大軍!
是那個一次又一次将金兵擊敗的蘇牧,他要回來了!
消息如潮水一般傳播開來,比金兵的攻勢還要迅猛,城中之人紛紛落下了熱淚!
而城樓之上,梁師成仍舊在眺望着北方,他從懷中取出一隻蘇牧送給他的長筒望遠鏡,死死地盯着北方越發明顯的塵頭!
那滾滾的塵頭幾乎要與天上的烏雲連接在一處,随着時間的推移,他也漸漸看到了塵頭之中若隐若現的旗幟之林。
他的雙眸收縮如針孔,死死盯着那些旗幟,過得片刻,他才長長松了一口氣,就仿佛适才的眺望,将他的精氣神消耗得一幹二淨一般。
他跌坐下去,卻又很快爬起來,朝那皇城司的禁衛下令道:“取丙字旗和丁字旗,速速回報陛下知曉!”
那些個禁衛聞言,原本蒼白的臉上現出興奮的酡紅,慌忙從随身帶過來的三五十個盒子裏頭,将丙字盒與丁字盒取了出來。
按照都指揮使大人原先的想法,這兩個盒子根本就沒必要帶上,但不知爲何,梁師成卻堅持要帶着,然而讓人想象不到的是,最後用上的,果然還是這兩個旗盒!
親衛們将碩大的旗盒打開,取出了裏頭的方面大旗,而後套上長槍當旗杆,下了城樓之後,開始舉着大旗,往皇宮方向馳騁!
所有人都知道蘇牧的大軍回來了,他們一直都在等着城頭方面的确認消息,因爲蘇牧在他們的心中,已然是戰神一般的存在!
他們終于等來了城頭方面的消息,回來援救他們的确實是蘇牧的大軍,而戰神也回來了,隻不過回來的是另外兩名戰神!
十裏長街,百姓都在等死,皇城司的兩名禁衛策馬而過,大旗獵獵展開,一面是“嶽”字旗,另一面是“楊”字旗!
那是死守古北口的戰神嶽飛,和楊再興!
那兩個被金國人謠傳早已戰死的人,非但死而複生,還帶着蘇牧的大軍,回來援救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