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保林與趙靜開着淩志跟着。
安排住在通南東北郊的北山飯店裏,其他人都安排到緊鄰北山的澤鹿保護區遊玩,林泉卻被趙增單獨帶到通南城西的高新區。通南的高新區是省級的,規劃面積比靜海開發區小多了。初年七,絕大部分工廠還沒開工,這裏街道上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人。車子開到管委會,遠遠看見路邊站滿西裝革履的官員。
“呵,占山爲王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山頭雖然小,可好歹也算大王。”林泉蜷在後排座椅上跟趙增說笑。
趙增沒搭理他,下車跟高新區的官員見面,過了一會兒,趙增坐到後面來,副駕駛位坐上一名中年男子。那人看見車裏還坐着一個人,有些意外:“趙書記,這位是……”
“林泉,西宅中學數學教師,有幸相識。”林泉搶着自我介紹,手先伸出去。
“敝人馬占山,通南高新區主任。”馬占山反過身子來握住林泉的手,能爬到這一步,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不差,馬占山見林泉懶散散的坐在後排座椅裏,坐姿甚是随意,那一定是趙書記的熟人。
林泉聽到他的名字差點就笑出聲來:“趙增哥,你的名字就沒有馬主任的來得威風。”
也真難爲馬占山,已有風霜痕迹的臉硬是擠出憨厚的笑容;林泉倒有些不好意思。
趙增報了個地名,吩咐司機往那裏開,車子上了大道,後面跟上來兩輛尼桑。
“到哪個旮旯視察去?”
“去了地方就知道。”
車子拐了兩個彎,陰着天,在林泉徹底将方向搞亂的時候,停在一片空闊廠區的面前,這裏應是高新區的邊界了,四周再沒有别的廠子。
林泉鑽出小車,寒風直往脖子裏灌,忙将西服立領翻起來,對趙增說:“要不你們進去視察?我到車裏避避風,忘記拿外套出賓館了。”
馬占山對林泉的來曆很好奇,趙增到這個廠子視察好幾次了,沒必要趕着年初七再來看一次,還帶着一個無關的青年。
趙增沒理他,對馬占山說:“馬主任,你将西伏太陽能公司的情況簡單介紹一下,我們邊走邊說。”
給高新區的官員簇擁着,好像也沒那麽冷,原來占山爲王也有這個好處。不過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給七八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圍着,總有些怪異的感覺。
“西伏太陽能公司九九年開始籌建,當時高新區還沒有真正稱得上高新技術的企業,省立嚴立煌教授是通南人,在新能源研究領域是國際權威,他找到高新區,希望他所研究的專利能造福家鄉。當時高新區經過細緻周密的調查研究,決定成立西伏太陽能公司。當時找到通南新能源、通綜集團兩家公司,由兩家公司出資八千萬,嚴立煌教授以技術專利入股,注冊成立西伏新能源……”
正說着話,拔起而起的鋼結構藍瓦工房裏走出兩個人,老頭白發蒼蒼,穿灰色中山裝,走路卻背脊戟直,不畏室外的寒冷,趙增看見他走出來,忙迎上去:“嚴老師,不是說春節回省城的嗎?”
“哦,前天剛回通南。”
嚴立煌身後的青年三十二三歲,個子稍矮,好像比趙增矮半頭,那就得算相當矮了,160左右的樣子,戴着銀灰鏡框的眼鏡,兩眼炯炯有神,這時正與趙增握手。
馬占山介紹他說:“嚴教授帶出來的博士,戴明,西伏太陽能公司的技術副總監。”
林泉探頭望工房裏看看,問道:“好像還沒開工的樣子?”
“沒錯,還沒開工,可能就開不工了。”嚴立煌說話聲音洪亮,吐字清楚語速卻快,讓林泉想起林琴南來。
高新區的官員,嚴立煌見得多了,也見得心煩,可以這位青年卻是第一次看到,略有疑惑的看着趙增。
“學生林泉,去年從省立本科畢業,現在跟林琴南先生學習。”林泉搶着自我介紹。
“林琴南?林琴南去年新帶的研究生隻有陸伯淵的女兒,你是……”嚴立煌疑惑起來,想不起林泉這人是誰。
“林教授不是說收過一名弟子,不願讀省立研究生的那個?”戴明在旁邊提醒嚴立煌。
“哦……”嚴立煌想了起來,笑盈盈的看着林泉,“年輕人有志氣,省立的研究生不讀也罷,不過林琴南肚子還是有貨的。他要招研究生,我帶的研究生都要改旗易幟,特别是陸伯淵的女兒到他門下,我的研究生整天嚷着要跟他們聯合研究,我就不明白,一個是做基礎經濟理論研究的,一個是新能源領域,有什麽好聯合研究的?”
林泉想到陸一蔓風情萬種,迷倒整個研究生院的情形。
戴明伸過來跟林泉握手,笑道:“我算是你省立的師兄,現在,在西伏博士後工作站做研究。”
馬占山說道:“通南唯一的一家博士後工作站,靜海也隻有三家,嚴教授的學生,每年都要到這裏實習半年以上,協助西伏太陽能公司繼續研究,加上工作站招進來的七八名碩士、本科生,研發隊伍很強大。”
“強大個屁!”嚴立煌冷不丁暴出一句粗口,吓了林泉一大跳,怔怔的看着省立的名教授,嚴立煌可不管馬占山的臉色有多尴尬,“當初承諾每年投入一千萬的研究費用,如今連台精微切片機都沒有,我的學生做一個切膜實驗,要來回搗騰三四個地方。西伏太陽能公司計劃去年春季投産,現在呢,馬主任,計劃什麽時候關門?”
趙增不說話,看着林泉,林泉也不說話,八千萬投下去,三年不能投産,說明裏面的問題很嚴重。
不說話那就隻有參觀了,最後衆人來到整潔如新的工程技術中心,這裏的實驗室還算得上滿當,可是高精微儀器一台也沒有,都是林泉高中上實驗課時就能看到的常規儀器。就在這樣的條件下,西伏博士後工作站還能連續出幾篇在光伏新能源領域有相當影響力的論文、專利,可以說是嚴立煌與戴明苦心經營的結果。
提到這兩年的研究成果,馬占山還是相當自豪的,說道:“太陽能産品90%左右是以晶矽電池技術爲主,傳統晶矽光伏電池的上遊原料主要依靠半導體工業的邊角廢料和剩餘産能。近年光伏産業的持續高速增長以及半導體工業開始逐漸複蘇導緻了上遊矽料的供應緊張,矽料的供應緊張帶來了光伏産業鏈各環節産品價格上升,并影響了相當部分太陽能電池産能的釋放。當然也促使太陽能電池制造商努力開發高效率和低矽耗的晶矽電池技術,嚴教授、戴博士兩年來做的研究,可是不比小曰本差。”
太陽能發電技術,也稱光伏發電,曰本是太陽能電池最大的制造地,三洋電機代表着世界最先進的光伏發電技術。
趙增看着林泉,說道:“想必你對這個産業不陌生?”
星湖地産與天星湖開發出來的高級公寓部分采用了光伏(太陽能)技術,南港新城中心廣場區域的路燈與庭院照明也都采用光伏發電系統。
林泉點點頭,說道:“有一些了解,不過比不上在座的各位專家。國際上,光伏發電好像已經完成了初期開發和示範階段,現在正在向大批量生産和規模應用發展,從最早作爲小功率電源發展到現在作爲公共電力的并網發電,應用範圍應該遍及幾乎所有的用電領域。國内缺乏政策上的扶持,情況似乎很不樂觀……”
“你搞經濟的,對新能源領域倒是很了解。”嚴立煌說道,“光伏應用市場,以光伏集成建築爲核心的光伏屋頂并網發電市場占據了絕對的市場份額,但是,國内隻有可憐的4%,我國太陽能電池的産量相當于世界總産量的1.3%。光伏發電總裝機容量相當于世界的1.5%。我國現在太陽能電池的生産能力不及世界其它地區平均生産能力的1/10。我國平均電池效率在10%到13%之間,隻相當于曰德先進的技術60——70%。光伏領域的新能源研究與生産主要還需要國家政策投入,沒有到大規模商業發展的階段,德國國家電力部門正在制訂大規模的國家補貼政策。我國有七千萬人生活在沒電的環境裏,有60%的縣嚴重缺電,隻要國家政策支持,建立光伏與風力并聯發電體系,市場也會極快的培育起來。”
戴明說道:“嚴老師有生之年最大的願望就是在通南建立一個光伏生産研究基地,現在情況有些複雜……”
“複雜?”嚴立煌扯着自己頭上的白發,“這些頭發都是這兩年白的,投入八千萬就蓋起這三棟廠房,,裏面還是空的!想想就讓人揪心……”
趙增說道:“問題牽涉到通綜集團的總裁葉軍與通南原市委書記周富貴,當初約定,由通綜集團與通南新能源各投四千萬的資金。通南新能源投入四千萬,這四千萬是銀行貸款,如今西伏成這付模樣,銀行自然要向通南新能源提前追讨貸款。通南新能源主要是做光伏庭院燈與路燈照明系統,對光伏發電的應用範圍很窄,但是效益一直不錯,可是一下子要賠進去四千萬,差不多也要到破産的邊緣。”
“哦,”林泉笑了笑,不表什麽态,反正趙增也不能當着衆人逼他,轉頭看向嚴立煌,說道,“嚴老師,我還想請林琴南先生到靜海來做客,電話聯系了幾次,林琴南先生都不答應,不如由嚴老師請林琴南先生到通南來?”
嚴立煌說道:“哪有心思陪他遊山玩水?今年的研究經費還沒有着落,戴明到德國留學兩年,施坦巴赫這樣的太陽能企業留他,他卻說要回國跟我做研究,現在哪裏是做研究的樣子?既成不了家,也立不了業,我牽累了他,還有當初那些聽我勸導進西伏工作站的人,都是省立培養出來的高才生,工作站今年将他們統統辭退,不要耽誤他們的前程……”
林泉眼睛亮了亮,卻還是攤攤手,裝出一付無能爲力的樣子,搶着走出實驗室,坐進趙增的車子裏。
“你就無動于衷?”趙增頭先伸進來,說了這麽一句話。
“沒什麽,很符合國情啊,周富貴不就因爲這件事給雙規的嗎,不然哪有空位子給你坐?”
“你小子,”趙增将他往裏面推了一把,“有什麽想法?”
“我确實有向實業轉移的念頭,但是專業程度不夠,這水不敢輕易趟下去。我想知道通南新能源的财務狀況惡化到了哪一步?”
“就四千萬的貸款,其他沒什麽問題?我了解清楚了,準備幫他們解決這個問題,隻要集定詳實可行的還貸計劃,銀行那邊可以通融的。哦,”趙增補充了一句,“通電新能源的許洪發是嚴教授在省立的學生,說起來,大家都是師兄弟呢。”
“哦,他們準備還多少年?”林泉見馬占山坐進車裏來,閉口不言,林增恨不得将馬占山踢下車去。
等馬占山下了車,林泉才開口說:“我想參觀一下通南新能源,南港新城的路燈、庭院燈、地坪燈照明系統,好像有使用通南新能源的産品,一盞燈可不便宜。”
“哦,”趙增拍拍司機的肩膀,“小馬,去新能源。”
通南新能源也在高新區裏,與西伏太陽能公司隔着兩條路,趙增的一号小車拐着彎就進了通南新能源的公司大門。這裏年初五就開工上班,廠子規模不大,隻有三十來畝,兩棟鋼結構廠房,一棟辦公研發綜合樓,貼着紫紅色的瓷磚。
許洪發與兩名副總袁鑫、馬建正在會議室開會,接到門衛通知趙書記到廠子來參觀。沒有提前通知,許洪發可沒有一點抱怨,連忙帶着兩名副總下樓來。
“趙書記,今天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見趙增沒有帶随員,隻有司機小馬與一名陌生的青年,許洪發看着林泉:“這位是……”這半年來,爲了四千萬貸款以及西伏太陽能公司的問題,許洪發沒少到新任代理市委書記趙增面前救援,畢竟有同校之誼,對趙增身邊的人再是熟悉不過。
通南新能源發展了幾年,勢頭一直很好,卻讓通綜集團一把給坑光了,建設西伏太陽能公司的經費都讓通綜集團總裁葉軍花到别處去了,三年來,隻豎起三棟空蕩蕩的廠房。當初周富通親自點名要新能源投股,新能源爲此貸了四千萬,如今這四千萬貸款的利息就要用占去新能源的大部分赢利。
趙增爲林泉與許洪發相互介紹,許洪發身後的兩名副總,袁鑫管銷售,馬建管生産,許洪發親自管研發,可以說許洪發是新能源公司主要的研發人員。
得知趙增、林泉剛剛從西伏太陽能公司過來,能言會道的袁鑫主動爲林泉介紹起新能源公司的情況,雖然趙增介紹林泉身份很含糊,但是“領導身邊沒閑人”,可不是小小的通南新能源可以怠慢的。
“我們許總是嚴立煌教授帶出來的研究生,在嚴老師的幫助下,我們許總在九五年還在省立讀書的時候就研究出智能型光伏發電控制器與光伏路燈逆變器,填補國内空白,畢業後就回通南籌建新能源公司,主要是做光伏發電路燈照明系統,産品研發還是跟嚴老師領導的省立新能源實驗室合作,如今已經開發出風光互補路燈系統,無風無光的情況下,還是提供三天的照明時間,這種路燈系與地坪燈、庭院燈系統已經被南港新城采用,去年采購了十二套,這年的采購規模更大……”
林泉插了一句話:“業務方面,你們跟南投的誰聯系?”
“秦明,南港投資的副總裁,是我們許總的高中同學……”
林泉拍拍頭,才想起秦明是通南人。
“那給秦明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在通南等他吃中飯。”
袁鑫一看手表,這會兒都快十一點了,秦明好歹是個副處級的集團副總裁,哪輪到他呼來喝去?看了看許洪發,小聲說:“許總,要不這電話你打?”
趙增揮了揮手,說道:“秦明當個副總也不容易,你别吓着他,這個電話我來打。”一邊撥電話,一邊對許洪發解釋,“我在靜海市委時,秦明跟我關系很好。”
“秦明,沒什麽要緊事吧?那好,立即到通南來,我跟林泉在通南新能源等你吃中飯,聽說通南新能源的許總是你同學……”
秦明在顧曉玲辦公室裏說事,接完電話手都哆嗦開了,柳緻在一邊問他:“秦總,怎麽了,接誰的電話,臉色都變了?”
“還情種呢?”秦明頭轉向顧曉玲,“南港新城路燈系統的采購可是經過你同意的,通南新能源的許洪發是我同學不假,我可從沒在裏面拿一分錢好處,這點你要幫我證明。”
“誰知道你有沒有收好處?”顧曉玲笑着說,見秦明臉色有些變,“怎麽了,接誰的電話,吓成這樣。”
“南港新城路燈系統的采購價格是高了一點,可是人家采用的是新能源技術,費用高個兩三倍、四五倍也是正常的,關鍵可以節約大量的能源,十五年使用期折算下來,還是很合算的,上次就到八樓解釋過了,趙增剛剛打了電話過來,說林泉現在就在通南,就在通南新能源公司等我去吃飯,你說這時候能有好飯吃嗎?”
“瞧你這點出息,不就介紹同學點生意嗎,林泉還能吃掉你?”
“那顧總也一塊去吃飯,也順便證明一下,采購時是經過充分詳實的研究才做決定的。”
顧曉玲見手裏沒事好做,趕到通南吃一頓也沒什麽,帶上柳緻,三個人坐一輛車趕到通南,路上還用不了一個小時。
林泉跟趙增正在通南新能源的生産車間參觀,看見顧曉玲、柳緻也跟着過來,笑着問她:“顧總怎麽也趕過來蹭飯吃?”
“讓秦明給拉來的,跟你解釋一下,南港新城路燈系統的采購,秦明推薦通南新能源,但是最終采購這套光伏發電路燈系統是經過集體讨論的,隻是小範圍的試用,去年一共采購了十二套,集中用于南港綠地的照明,今年計劃還要采購十八套……”
“南投的具體事務不用向我彙報吧?”林泉詫異的問。
“那你急沖沖叫秦明到通南幹什麽?”
趙增笑着說:“我跟林泉參觀新能源,正好聊到許總跟秦明是同學,就叫他過來一起吃飯。”
顧曉玲将秦明拉到前面來:“你沒做虧心事,心虛什麽,吓得我跟着也出了一身汗。”
“沒心虛,沒心虛……”秦明看了林泉一眼,神色确實正常,忙問他,“你沒事到通南做什麽?”
“這會兒底氣足了?”林泉反過來問他。
秦明嘿嘿一笑,對許洪發說:“老許,南港新城能不能大規模使用你們的路燈,他說話最頂用,中午的飯局準備在哪裏?侍候好這位财主,你公司這點破事都能解決。”
趙增看看表,都十二點多了,忙說:“都在北山賓館,趕過去還要半個多小時,他們可能都開始吃了。”
“還有誰?”顧曉玲問道。
林泉無奈的笑笑:“趙增說要接我們全家來通南度假,他們是在度假,我卻要來這裏參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