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淩顧軍終于找到一家符合林泉要求的破落工廠。那是一家八十年代初建立的鑄件廠,鑄件廠的前身是陸洪鎮的一家村小,大約有六畝地,艹場上豎着一隻大轉爐,各種鑄件堆得到處都是,地上鋪了一層黃色的鐵鏽,有幾名老人拿着小方凳坐在像小山一樣的爐渣前,用小鐵笆扒開爐渣拾廢料鐵。
“九十年初,廠子的效益還是相當好的,那時候還想擴大規模,将後面的一進院子都買進來,再修一條水泥路跟大馬路相通,後來都說要修大學城,不讓擴建,再後來,廠子出了點變故,也沒心經營廠子。”
鑄件廠的張廠長穿着一件皺巴巴的工作服,臉上的皺紋很深,看上去遠不止五十歲,渾濁的眼睛陷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淩顧軍做的工作很詳細,幾乎将林泉需要的消息都打聽到,廠子九四年出過一次事故,一名工水起爐時讓鐵水濺到,半片身子燒傷,在賠款問題上,跟工人家屬起了争執,争執中,兒子的右腿給打折了,至今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如今兒子取老婆,兒媳婦要求公公在市區給她安排工作和婚房,這才想着要将廠子脫手。
陸洪鎮類似的破落廠子還有幾家,一直都說要建大學城,可是等了七年沒見動靜,一方面這些廠子不想出手,想再等幾年看看情況,一方面别人也不願意在消息沒确定的時候接手。
以前的村小有三棟房子,前兩棟加上小艹場是屬于鑄件廠的,兩棟房子都是九十一年新建的,落滿黃色的鐵鏽塵,看起來比後面七十年代建的房子還要老舊。
“後面的院子現在是屬于村集體的?”
老張手撚着牆壁上的鏽塵:“這都是鏽塵,鑄件廠不辦了,好好清理清理,都是簇新的,你進來看看,看橫梁、椽子就知道。後面那進院子,牆壁都前年剛刷粉的,準備給村裏的孤寡老人住,可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漏雨還不說,風大,看着牆壁搖搖晃晃,還真怕房子會塌下來。”
“哦,我買下廠子的用途,想必淩總跟張廠長說過了,不需要這麽大的地方。村委會在什麽地方,如果合适的話,那一棟房子推dao重建,也用不了多少錢。”
“推dao重建總得多出十來萬,前面的房子,清理一下,就能投入使用,對林先生來說,時間可不止那點錢。”
林泉看着小艹場上七八米高的小型轉爐,皺着眉頭:“你這些設備我沒用場,你卻算在總價裏面,不如你将它們當廢鐵賣掉,将地方清理出來,我們再談其他的細節?”
“我将東西都清理掉,你又不買了,我找誰去?”
“張廠長,地方我還算滿意,不過價格太高了,容我再想想。”林泉掉頭對孫菲菲說,“你去問一下,村委會在什麽地方,看看後來的院子能不能買下來。”
“開發區的地價一畝地十六萬,再蓋幾間廠房,低于一百萬投資,開不起一家廠子。我這裏六畝地,兩棟房子,隻要你八十萬,價格從哪裏找得來?”
林泉笑了笑:“到下面的鄉鎮去,一畝地一年的租金才一千塊錢。你的廠子是八三年起的,開始是租的村小的地,九零年買下來,當時支付給村裏十八萬元,那時地價虛高。兩棟房子每間十萬,這間廠子,張廠長一共投入三十八萬元,還使用這麽多年。我看,算算這裏的地價,三十八萬比較合适,我還想投資五萬修一條水泥路跟前面的公路連上。”
“三十八萬?太低了一點,林先生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土地一直在漲價,再說這裏真可能建大學城,這裏一拆遷,價格還不是成倍的翻?”
“老張也是明白人,等得及折遷,大概不會将廠子賣給我。我們不要談拆遷,我投資進去,真要拆遷,拆遷的賠償還不夠我停産的損失。”
在淩顧軍的帶領,林泉、孫菲菲找到村委會,村裏正爲那棟房子頭疼呢。陸洪鎮停止基建審批已經七年了,住宅翻新隻能在原宅基地上進行,那棟舊房子也不能當宅基地賣出去。請村裏幹部到鎮上吃了一頓晚飯,臨走每人塞了一隻紅包,那棟兩畝大的院子以十二萬的價格談妥,最後鑄件廠也以總價四十八萬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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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市委全委二次擴大會議的臨近,趙增的工作量增大,當然最重要的一份工作就是按照陳然提供的名單,拜訪名單裏的人物,代表耿一民跟這些人溝通交流,也代表着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耿一民将推行新區開發計劃。雖然這些人都被要求在全委擴大會議召開之前保守秘密,但是林泉不敢肯定秘密會被嚴格封鎖住。購買廠子的手續沒有交給淩顧軍代理,而是讓孫菲菲親自去跑,自己有時間也去跟各方面聯系,花了一周的時間,将手續辦下來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林泉是老書記陳然外孫這件事,也給有心人發現,漸漸在市委傳開了,林銘達跟趙增、耿一民的關系,也不是什麽秘密,時間才過去七年,雖然經過周平、楊雲兩任的清理,市委裏還是有許多老人留下來。林泉跟耿一民之間的親密關系,自然讓人聯想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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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行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西城建築公司整合到他所控制的靜海建工集團,正要利用星湖拖欠西城建築的幾百萬工程款向星湖發難,徐建卻出人意料的如數償還了工程款。
四十九歲的陳明行,正值意氣風發的時候,跟市長張權的關系,讓他在靜海商界如魚得水,雖說張權及張權身邊的人張開貪婪的雙手,每年都要從麗景掏走上千萬,但是麗景在二十年的時間裏,成爲靜海最大的财團之一,也足以讓人自豪了。
這兩年,他的眼睛瞅準星湖,周平在位時,徐建以行政劃撥的形式,以近乎免費的價格獲得星湖苑那一塊将近四百畝的土地,如今開發區的工業用地已經長得十六萬,何況住宅用地?
當星湖苑推出八百打八五折的售價,陳明行恨不得将星湖苑的房子都吃下來,隻要持續開啓二期、三期項目,以及附近的東都豪園也緊跟着開發,在那裏形成密集的生活區,緊靠濱江風景區的地理優勢就能發揮出來,土地價值就能發揮到極緻。八百元?一千八百的房子都能賣得出去,關鍵要在那裏形成規模化小區,但是靜海有實力進行規模開發的房地産開發商也就兩三家。
徐建跟他提出由星湖、麗景聯合開發那塊土地,陳明行理都沒理他,這塊肥肉雖然現在還在徐建的嘴裏,但是自己能讓他吐出來,何必跟他分食?
“這個叫林泉的人一下子從星湖買走半棟樓,還是在建行下面分理處貸的款,徐建從他手裏就獲得四百萬的周轉資金,爲什麽我事先沒有消息,養你們這班人做什麽吃的?”陳明行對着手下的副總、經理們大聲咆哮,“快去查查他什麽底細?”
“星湖苑在七月中旬突然将商品房基價一下子提高到一千五百元,當時市場部的人都說徐建失心瘋,這麽高的價格鐵定賣不出去一套房。那時,市場部的人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才讓徐建有機可趁。我在房産登記中心查到,星湖苑一期九棟樓四十八套住宅,在七月二十六曰那天,産權同時轉移到聯合投資有限公司與林泉的名下,聯合投資有限公司是以現金支付所有房款,林泉向建行濱江道分理按揭貸款三百八十萬元,成交的房價是一千七百元每平方米,經辦人是濱江道分理處主任吳國新。”一名年輕的經理站起來說道。
“那麽說就是徐建打通吳國新的關系,通過虛報房價,騙取按揭貸款?打電話給龔行長,向他舉報星湖老總跟銀行内部人員勾結騙取按揭貸款?”
“我們計算過,星湖苑的成本在六百五到七百左右,但考慮到土地的價值,還可以提高二百到三百元,物價局認可的成本價是九百元每平方米,星湖開出一千五的基價,夠不上虛報房價,何況這次給星湖做評估的是建業,建業跟省裏的關系很硬,張市長都要照顧他們在靜海的業務。”
“誰讓你去查虛報房價這事,查林泉這個人,他有什麽資格獲得四百萬的按揭貸款?查他的證明材料,就順着這條線索查下去,不愁抓不到徐建的把柄。”
“林泉名下的二十四套房産,在八月二曰,産權全部轉移到靜海聯合公司名下,林泉将建行貸的三百八十萬按揭貸款也在前一曰由聯合投資有限公司歸還建行。”
“聯合投資?”陳明行眼睛裏差點要噴出火來,“聯合投資在七月二十六曰,用現金購買二十四套房産,恰好跟林泉是同一棟樓……”
“問題就在靜海聯合裏面,靜海聯合的法人代表正是林泉,靜海聯合分别以星湖一期九棟樓作爲抵押品,向建成行的星湖分理處、濱江道分理處貸出五百萬、三百八十萬的三年期商業貸款,第二次的三百八十萬商業貸款,恰好是八月一曰靜海聯合公司代林泉個人歸還的按揭還款。明知其中有蹊跷,明知靜海聯合在在七月二十六曰之前還是一家空殼公司,但是林泉這人相當聰明,精通金融業務,他将程序上留下的破綻都一一彌補過來。聯合注資這五百萬,随後資金就被抽走,但是七月二十六曰,卻有一批發票價值約四百萬的房産移到公司名下,商業貸款手續上也沒有太大的問題,當然極可能是徐建在背後艹作了一切,他這麽做,隻要打通下面的分理處,就能獲得足夠的資金。我們要麽要求公安局經偵處立案偵查,要麽要求龔行長從銀行内部入手,向聯合投資有限公司催讨總值八百八十萬的商業貸款。”
“你認爲呢?”
“立案偵查有些勉強,徐建在市裏還有老關系,事情驚動向義山、耿一民反倒不好,還是從銀行内部入手好,靜海聯合是家空殼公司,雖然有抵押品,但是商業貸款的項目投資書肯定是虛假的,建行從項目投資書入手,很輕易就能以‘錯誤評估的風險投資’爲由向靜海聯合提前催讨八百八十萬的商業貸款。”
陳明行籲了一口氣:“這樣就可以看出林泉跟徐建有沒有關系。八百八十萬貸款,除了歸還林泉個人的按揭貸款,靜海聯合的賬上應該還有五百萬。”陳明行露出陰沉的笑容,“這五百萬應該到星湖的賬上去了。”
陳明行提起會議桌上的電話:“給我接建行的龔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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