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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雖然醒了, 尉北璀卻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因爲那道童還沒有抓到, 警幻仙子的威脅還在,派出去搜捕的人也一直沒有撤回來。
黛玉卻告訴他不必找了。
“爲什麽?”尉北璀問道,難道黛玉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黛玉想了想,反正尉北璀是到過太虛幻境的,知道這些神叨叨的事情,便告訴他道:“警幻仙子已經被奪去仙身, 打落凡間,轉世爲蜉蝣, 她的化身自然也就消失了,你當然找不到了。”
“蜉蝣?”尉北璀詫異道,還有這種操作?
“警幻仙子十分聰慧, 又擅長蠱惑人心, 欺上瞞下之舉更是做得爐火純青。若任由她再次修煉得道,難免再犯禍事。于是天庭經過商讨,便決定将其打成蜉蝣,朝生暮死,便是她再生邪念, 一日便過了一生,又得重新來過, 她便永生成不了氣候了。”
尉北璀不由得咂舌, 這天庭之人, 發起狠來, 也是挺卑鄙的,不過他喜歡,尤其折騰的對象還是警幻。
黛玉又歎道:“不過,說到底,還是警幻仙子犯了忌諱。”
“怎麽說?”尉北璀好奇地問,他也就那日被警幻帶進太虛幻境一次,此後的事情便都不知了,對于事情發展,他還是挺好奇的。
原來那日黛玉昏迷,是神識被警幻帶入了幻境,前世的大觀園、美好的太虛幻境,就是想讓她樂不思蜀想不起回來。等尉北璀、林如海夫婦和林皓盡皆崩潰後再放她回來,那時她将因愧疚而流淚,仍逃不出淚盡而亡之命。
隻是警幻的化身被尉北璀兩槍擊中,受了重創,導緻她法力受損,一時難以維持太虛幻境的嚴密封鎖,被早就不滿她擺布的仙子奮力扯開一條裂縫,使得太虛幻境内警幻苦心孤詣掩藏的秘密外洩。又有仙子上告天庭,告警幻與神瑛侍者有私情,利用神瑛侍者下凡曆劫之際,不僅爲他鋪平道路,還借機鏟除異己,坑害同門。
天庭派神一查,還真是如此。
要說這神瑛侍者的待遇也未免太好了些,就連王母家的七公主動了凡心下凡曆劫還要受不少苦呢,可這神瑛侍者投生爲賈寶玉,雖則最後結果不甚美滿,可中間這日子過得,可比不少神仙過得還好了。神仙還有守門的、巡邏的任務要做,掃撒、煉丹、摘仙果、養天馬各司其職。
他賈寶玉卻可以連書都不讀,想怎樣就怎樣,人人捧着他慣着他,還有警幻仙子派出的那許多仙子環伺在他身旁,當真是羨煞旁人,還搞出什麽還淚報恩的名堂來。
要知道,這灌溉仙草,本就是侍者的職責,就跟天将守天門一樣理所應當,什麽時候這仙草還得還淚了?
說起來,神瑛侍者這哪裏是下凡曆劫,這根本就是下凡享福去了,享完福,遭個什麽挫折磨難,就又順順利利回歸仙位,還能借口曆劫完成提升仙位,當真是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盤。
這劫曆得連王母娘娘都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對七公主太苛刻了些。
若非神瑛侍者曆劫的世界因着幾百年前的時空撞擊而生了變故,玉帝王母管轄不到,幹脆将其割裂成了化外世界,也因此脫離了警幻的掌控,绛珠仙子才得了善終,其餘被警幻投身下凡的仙子也各有造化,不然還真是稱了警幻的心,不僅那些仙子因各自遭遇而靈神受損,而且那绛珠仙子的原身绛珠草也會因爲淚盡而枯死:還淚并不需要還盡眼淚,淚盡不僅凡人之身身亡,連绛珠草也會因爲缺水而真正枯死。到時候,绛珠草千百年來凝聚而成的仙靈之氣便會因爲無所寄托而逸散,警幻仙子可以趁機吸收,便能增加千年修爲,提升仙位。
再一細查,绛珠仙子并非第一個受害者,警幻能有今日修爲和地位,幾乎一半修爲都是這麽來的。
真相曝露,警幻頓時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她的行爲當真是蠅營狗苟不擇手段,爲此受到重罰,被貶爲蜉蝣之身,永生永世不得再修煉也無人同情于她,都額手稱慶。
而神瑛侍者雖不算十分清楚警幻的全部陰謀,但也略知一二,并且深受警幻恩惠,又以曆劫爲名累及衆仙子遭難,自然也難辭其咎。
因爲此事,赤瑕宮主人都受了牽連:怎麽他宮裏一個侍者都有這般高待遇,派他去灌溉仙草,冰清玉潔的仙草修成了靈體,居然要以這樣自毀的方式“報他的灌溉之恩”?簡直比公主還金貴了!
赤瑕宮主人倒是不知那神瑛和警幻之間有這許多貓膩,神瑛不過是他宮裏一個不甚重要的侍者罷了,他隻知他下凡曆劫,哪裏知道詳細?如今遭其連累,更是羞惱,幹脆将其打下凡塵真正地去曆個劫,因他和警幻導緻十二钗受苦,便讓他曆十二世劫難以清洗自身。這次曆劫可是真正的曆劫了,貧病疾苦、生離死别、戰亂身殘……隻怕都要讓他嘗試一遍,而且更不會有美人與之相伴,他所遇之人将都是面目可憎、粗俗卑劣之徒。
隻是到時候曆劫歸來,重列仙班,再回赤瑕宮,隻怕也當不得侍者了,許是要從一個灑掃童子做起了。
聽了黛玉一席話,知曉那警幻仙子再也威脅不到他們了,尉北璀終于是安下心來。卻也不問,此世過完,黛玉會不會回歸仙位,他所能做的,是跟黛玉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此生,憐取眼前人,活在當下。
黛玉也是一個想法,今生尚未過完,來世不可追究。她根本沒有聽完天庭對她的安排便迫不及待地就回來了,今生之後會怎樣,她也不知道,生生世世她做不得主,便隻有珍惜今生今世,盡可能地相伴相守,不離不棄。
神瑛被帶回天庭受罰,此間的賈寶玉便失了魂魄,隻留軀殼,旁人看來,便是成了傻子,呆呆傻傻,隻會吃喝睡覺,連話都不會說了。
尉北璀将之送回王夫人身邊,見到這樣的賈寶玉,王夫人幾乎沒瘋掉,抱着賈寶玉直哭造孽,心中十分怨怼,覺得賈寶玉會變成這樣,都是尉北璀和黛玉的錯。
随身伺候王夫人的中年婦人,是賈元春不放心王夫人特意派來幫她的,叫鄭姑姑,端着飯食進來,絮絮勸道:“太太千萬保重自己身體爲好,寶二爺如今這般模樣,還需您好生照料呢,太太若垮了,寶二爺又該靠誰去?”
王夫人嘴裏絮絮叨叨,一時憤恨、一時凄苦、一時懊悔、一時仇怨,頗有幾分神經質的歇斯底裏:“寶玉啊,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讓你娶那狐媚子,便是再不喜她娘,我也該忍了,這樣你也不會心灰意冷出家去,也不會被他們夫妻害成這般模樣……寶玉啊,你放心,拼了這條命不要,我也要攪和得那狐媚子日子過不下去,當不成王妃,等她被休了回家,我就做主讓你把她娶進門,到時候你想如何便如何,隻要你好好兒的,好好兒的……”
鄭姑姑眼角直跳,手中動作更快了幾分,也不喚人進來幫忙,端着一碗粥便蹲在了王夫人跟前,十分強硬地、甚至有幾分硬灌一般地喂王夫人喝了粥。
王夫人醒神怒喝叫她滾,鄭姑姑嘴裏車轱辘一般地重複着那幾句勸慰的話,手中力道不差分毫,終究還是給王夫人灌了一碗粥下去。
不多時,王夫人精神恍惚,竟是昏睡過去。
鄭姑姑這才松了口氣,又重新盛了一碗粥喂給賈寶玉,好在賈寶玉癡傻,卻不會反抗,粥遞到嘴邊,便乖乖地喝下去,十分省心。
鄭姑姑歎息道:“你這般模樣,倒是輕省,也不知是好是壞。隻希望你娘能夠消停些,别再惹事了。哎,你如今變成這樣,很顯然是那會妖法的道童所爲,迷了你心智讓你帶他去刺殺曜親王,曜親王能大人大量不怪罪,還留得你性命送你歸家,已經是仁至義盡,很該感激才是。若似你母親這般反怪到曜親王和王妃身上,委實太過牽強。幸好我們王妃恐生波折,派我前來看顧,否則憑你娘那不管不顧鬧将起來的做法,曜親王又能對賈家仁慈到幾時呢?到時候連累了我家王妃,于你們又有什麽好呢?”
鄭姑姑給賈寶玉喂完粥,又扶王夫人上榻躺着,見賈寶玉乖乖坐在床邊不動,歎息一聲,叫了個小丫頭進來守着,自己則出去吩咐人收拾行李備好馬車,準備帶着王夫人和賈寶玉回京去。
至于這幾日,便給王夫人喂些安神的藥,既能讓她消停些不惹事端,也能讓她養養神,這萬一真要是瘋了,她也不好跟德親王妃交代。
不過在鄭姑姑看來,王夫人就算不瘋,也跟瘋了沒多大差别了。
當初賈寶玉留書出走是在黛玉定親後,信中也有幾分對于黛玉定親之事感到心灰之意。王夫人便心中生了執念,覺得如果當初她肯讓賈寶玉娶林黛玉,或許賈寶玉就不會出走了。甚至暗搓搓跟賈元春打聽尉北璀在外出征的情況,語氣中竟流露出盼着尉北璀戰死回不來,到時候這克夫的林黛玉也無人敢娶,以娶她進門爲誘餌,或許能把賈寶玉給引回來。
也正是那次,賈元春叫王夫人給吓着了,派了她到王夫人身邊守着,并給她配了不傷身子的安神藥,一旦王夫人言行失控,便給她喂些安神藥,讓她好生休息。
當初賈寶玉隻是失蹤,王夫人尚且動此心思,如今賈寶玉已經癡傻,王夫人隻怕更是魔怔。竟生了造謠生事要傳謠曜王妃出嫁前與賈寶玉有染,嫁給皇子隻爲攀龍附鳳,要攪和得曜親王和曜王妃生隙和離,借機強娶曜王妃來給賈寶玉沖喜的念頭,鄭姑姑覺得自己快要兜不住了,還是快快回去把人交給她家王妃處理吧,她一個小小的下人,遇到這種事情終究還是覺得有些害怕的。
别說鄭姑姑害怕,便是德親王妃賈元春聽了鄭姑姑的話,也是驚懼萬分。再等王夫人醒了,竟是跪在她跟前求她幫忙拆散尉北璀和黛玉,好把黛玉嫁給賈寶玉給賈寶玉找一條生路。
賈元春便知道,這母女情再難維系。
此後,賈元春便将王夫人和賈寶玉送到京外别莊養了起來,日日派心腹看守,形同軟禁。
而賈政與王夫人早已恩情斷絕,對賈寶玉這個癡傻的兒子也無半分感情,反正他将來還有賈蘭這個兒子養老,樂得自個逍遙。
賈元春也不忍王夫人如此,便時常勸解王夫人,隻可惜王夫人執迷不悟,一定要給賈寶玉娶黛玉進門沖喜,就算不成,隻要賈寶玉不好,她也要黛玉日日不得安甯,誰讓她是害了賈寶玉的罪魁禍首呢。
賈元春知道,王夫人這是愛子情深生了執念,可這愛子之情深得叫人害怕,竟是要拿無辜之人的清白性命陪葬的。賈元春雖不忍,卻也不敢放任王夫人任性而爲,隻能将她這般養在深宅。
賈元春給王夫人養了老送了終,保她晚年生活衣食無虞,卻無法阻止她日日憤恨不甘,最終帶着對世間的怨憤、對賈寶玉的不放心離開了人世。
賈元春一直養着賈寶玉,直至他的身體自然死亡,享年六十八歲。
隻是他們都不知道,王夫人所爲雖極端且惡毒,但都是出于對賈寶玉的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她帶着怨恨離世,便是賈寶玉欠下了王夫人極深的因果,生恩、養恩,愛護之恩,都要他來世結草銜環相報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