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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總是說得慢, 過起來卻快的很, 一年的孝期在漸漸淡去的悲傷裏、在想起來還會隐隐作痛的懷念裏,很快就過去了。
尉正盛和宋蘭的婚事當下也被提上日程, 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因着晴親王的身子骨越發不好,德親王也怕萬一晴親王撐不住去了, 尉正盛和宋蘭還得耽擱,便選了最近的吉日定了婚期,想着盡快把這小兒女的婚事給辦了。
好在尉正盛和宋蘭早期就已經走完了定親納彩等等該有的程序,如今籌備起來倒也不難。連帶着,宋蘭也并不太忙碌,所以黛玉應穆英河去劇院看新戲的時候,遇見宋蘭,也并不稀奇。
黛玉這一日是應穆英河之邀去欣賞一部新劇,根據木蘭從軍的故事以大尉朝的背景改編的“木蘭将軍”的話劇。
原本木蘭是女扮男裝替年邁的父親去服兵役的, 但大尉朝征兵,隻招十六至三十周歲的壯年男子, 女子則憑自願報名參軍, 所以怎麽都不可能把木蘭她老邁的爹給抓去當兵的, 所以,木蘭“替父從軍”就得改了, 改成木蘭自己向往戰場、心懷保家衛國的抱負, 自願參軍。然後一步步通過自己的努力克服艱險建功立業, 成爲一代名将。
這部戲無疑很符合穆英河的口味, 首日上演便拉着黛玉等人一起去看。
穆英河從敏婧結業後就要回北地從軍了, 黛玉她們和她的相處時間也越來越少,所以都是欣然赴約。
而在劇院專爲女眷設置的芳菲閣,黛玉她們不僅遇見了宋蘭,還撞見了以宋琪爲首的一群女孩兒。
倒是尉馨芳不與她們一塊,似乎是和水溶一塊兒去了包廂,留下宋琪像是全權代表了她一樣。
這些日子以來,尉馨芳在宋琪的撺掇下,突然間對交際活動開始感興趣。尤其在她出孝之後,三不五時地就請人去芳華園賞景、茶話會、詩詞鑒賞、古畫品鑒……看樣子很是建立起了她的交際網。
而從來不會被邀請的黛玉和宋蘭,也在尉馨芳毫不掩飾的厭惡态度下,惹來不少人的側目和疏遠。
隻是大家瞧着德親王府和宋家的婚事沒有半分變數,便也知曉,這小姑子對未來大嫂的不喜也不是什麽少見的事情,也知道尉馨芳的喜好影響不了宋蘭的地位,所以對宋蘭依然不敢得罪。
倒是黛玉,這段時間很是嘗盡了人情冷暖,好些原先交情還不錯的女孩兒如今也對她疏遠起來,卻也有人待她一如往常,譬如穆英河等人,以及自己班裏幾個極少應尉馨芳邀約的女孩兒。
黛玉除了一開始有些不适應加氣惱外,很快倒也調整了心态,不再在意。
其實她覺得這樣也好,她其實并不太擅長揣摩他人的惡意,總當人人都是可親可愛的,所以當時外出遊學時在尉馨芳身上吃了虧,也難過了一陣子。
如今這一遭,倒是讓她看清了很多人的嘴臉,誰趨炎附勢落井下石,誰當着尉馨芳的面疏遠自己轉過身背着尉馨芳又來和自己套近乎想兩頭讨好的,誰又是真正值得交往的,仔細算來,确實也不是件壞事。
如今坐在這芳菲閣裏,黛玉、穆英河和宋蘭一行人坐在一邊,宋琪等人坐在另一邊,倒是頗有幾分泾渭分明的氣勢。
宋蘭看着對面宋琪衆星捧月一般的得意洋洋表情,以及周圍女孩兒表面恭維隐晦的視線交流處卻透着不屑和不耐,搖頭暗自歎息。她這個堂妹啊,真的是被捧得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當真以爲這些女孩兒都是恭維讨好的她嗎?不過是看在尉馨芳的份上,對她虛與委蛇罷了。真論起身份來,這裏面大半的姑娘家世都比宋琪強。
不過宋蘭無意給宋琪忠告,宋琪也不可能聽得進去,她享受這種家世地位高于她的女孩兒還要在她跟前伏低做小的感覺,特别揚眉吐氣,畢竟除了父親的官職以外,她自認爲自己哪一點都比别人強得多。
宋蘭四平八穩地坐着,宋琪不來跟她見禮,她便也似沒看見她一般,尉馨芳她都不去讨好了,宋琪這個做妹妹的,難道還想爬到她頭上來撒野?
宋蘭微笑着親自給黛玉和穆英河她們倒茶,嘴中笑道:“這裏的奶茶雖不是什麽名品珍品,但味道确實别具一格,我每次來都會點上一大壺,很是醇香,沒半點兒腥味。”
黛玉和穆英河也笑着和宋蘭輕聲說話,等着話劇開演,并不把過多注意力放在宋琪等人身上。
反倒是坐在宋琪一起的一衆女孩兒們,頗有幾分如坐針氈之感。她們讨好尉馨芳,卻也并不想得罪宋蘭,她們姑嫂鬥法,赢的又不一定就是尉馨芳,隻是如今她們倒也不好多說什麽多做什麽,略有妄動宋琪的白眼就瞟過來了,讓她們既生氣又無奈,怕宋琪到尉馨芳跟前給自己上眼藥,隻好少說少做,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倒是有一個女孩兒像是完全不受雙方尴尬氣氛的影響,很是爽朗地跟黛玉打招呼:“林姐姐。”
黛玉回頭一看,竟是史湘雲,便友好地與她回禮。
不過兩人小時候在賈家還算見過幾次,大些了都被各自母親約束極少往賈家去,倒是不怎麽有機會見面了,再加上史湘雲如今跟在宋琪一起,黛玉倒是不怪她什麽,但看宋琪因着史湘雲跟自己打招呼而變了臉色,便也不想史湘雲待會兒爲難,略說了兩句便罷了。
史湘雲回到座位上,宋琪瞧着她冷冷地哼了一聲,史湘雲似乎真不以爲意,依然笑笑跟着吃東西看表演,看到精彩處也跟着大夥兒鼓掌,那形容倒跟穆英河一模一樣,最是專心看表演不過的了。
隻是待得那台上演到木蘭被一個抱着小孩兒逃難的柔弱婦人欺騙前去幫忙救其夫君,結果落入了敵人的陷阱,險些被俘時,史湘雲才似突然發現一般,撫掌朗笑道:“我方才便覺得那小婦人十分面善,如今仔細一瞧,竟與林姐姐十分相似呢,林姐姐你瞧是不是?”
史湘雲此時笑臉盈盈,倒真像是剛發現了好玩的事兒跟人分享一般,再加上她之前完全不懂看人臉色跑去跟黛玉打招呼的事,同行的姑娘們心中都不由得爲她捏了一把冷汗,真是個傻大姐,她這下子是打算同時得罪兩方人馬了?
在大尉朝,這些演話劇、唱戲的,已經不叫戲子了,而改叫演員,他們的身份地位也不再是如前朝那般低賤,便是說某某姑娘像哪個演員演的角色,也不會被認定是刻意羞辱,譬如這會兒如果說那台上的木蘭将軍像穆英河,穆英河絕對不會生氣,反而會有幾分高興。
問題是,史湘雲拿來說跟黛玉十分相似的,是那個敵國的奸細小婦人,以柔弱的外表欺騙木蘭将軍,将其引入陷阱,十足的反面角色。史湘雲這般說,既像說黛玉與那演員容貌相似,可有心人若要理解成黛玉品行似那奸細外表柔弱内心狡詐狠毒,也不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史湘雲剛跟黛玉打過招呼,兩人顯然比較熟識,還是親戚關系,由史湘雲來說出這種話,不是更有可信度嗎?畢竟親戚更了解你的爲人不是嗎?
黛玉聽了,臉色頓時一寒,連帶着同座的幾個女孩兒都沉了臉色。
宋蘭放下手中的茶杯,嗤笑一聲,道:“哦?是嘛?可我怎麽瞧不出來。那演員不論身高、年紀、面貌,都與林姑娘相差甚遠,怎的到了史姑娘嘴裏,卻‘十分’相似了?難不成是我眼拙了?不如史姑娘給我介紹一下,到底是哪裏相似?”
史湘雲的笑臉猛地一僵,頗有幾分怔愣地看着宋蘭。
穆英河也冷笑一聲跟着道:“怎麽了?史姑娘,怎麽不說話了?莫不是方才随口胡謅,如今說不出一個三二一來了?”
“是啊,史姑娘,”黛玉也懶得叫她“史妹妹”了,宋蘭和穆英河都替她出頭了,她還想着息事甯人那就是不知好歹了,“你既叫我瞧,可我瞧不出來,正需要你給我答惑解疑呢。”
史湘雲張大嘴,似乎想反駁,但看着黛玉陌生的冷肅表情,一時竟說不出什麽來。跟黛玉有限幾次的碰面,黛玉待她一直都是溫和親切的,處處禮讓,看着就是個性格綿軟的,這會兒怎得也有這般迫人的氣勢?
而且再看看宋蘭、穆英河幾人都寒着臉看她,黛玉反而不是最先出來發難的,倒叫她有些話不好回了,一時間隻能讷讷道:“我隻是覺得那演員面善,又沒有别的意思,你們何必咄咄逼人?”
說着竟紅了眼眶,咬着唇不讓眼淚落下:“再說了,大家都看到了,明明就很像的。”說着便去撥拉身邊的女孩兒,似乎想要尋找同盟來證明自己的觀點“你說是不是,是你先瞧出來的呢。”
那女孩兒一時尴尬無比,打哈哈道:“不……不像的吧,我……我看不清楚呢,離得太遠了哈哈……”
這史湘雲是不是傻?都這會兒了,幹幹脆脆道個歉把這事揭過去不就得了,争什麽争。她和史湘雲搞這麽一出,可是打量着拿史湘雲當槍使的,沒想過自己也要出來沖鋒陷陣的。本想着給林黛玉一個沒臉,來讨好尉馨芳,省得一天到晚看個四品官女兒在那趾高氣揚的,可如今被史湘雲這麽一撥拉,自己也給顯出來了。
這女孩兒的心思宋蘭她們是看出來了,既想使絆子又不想出頭,可史湘雲看來也不是個傻的,出頭的事兒做了,有功勞自己是大頭,可出差錯了,她也不會傻傻地自己一個人扛。
總還有人幫着史湘雲說句話,道:“林姑娘别生氣,史妹妹也是心直口快,她沒有惡意的。”
黛玉淡淡一笑,道:“旁人都安靜地看表演,怎麽就史姑娘事多話多呢,心直口快、沒有惡意的人我也見過不少,可沒有不管不顧就随口胡謅的,也沒有自己頂着個心直口快的名頭,就要所有人體諒讓步的,我覺得,史姑娘不如回去複習一下功課,理一理心直口快和信口開河之間的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