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尉北璀随手翻看着賈珍父子的畫押供詞, 對這父子倆的膽大妄爲倒是沒什麽稀奇的。
因着賈家的關系,林如海并未親審賈珍夫子,但也比尉北璀早一步看到供詞,爲人向來清正端方的林如海, 對賈珍父子的行爲那叫一個膈應。尤其是賈珍,竟對自己的兒媳婦甄珠兒下手, 這品行也委實太過下作了。
而那賈蓉, 看似委屈, 卻與其父乃一丘之貉, 對妻子的境遇視而不見,還能跟賈珍一起謀算着繼母家的妹妹, 自己名義上的姨母, 也算不得什麽好東西。
相比林如海那如同吞了個蒼蠅一般的膈應,尉北璀倒是沒什麽不适的反應, 實在是早已知曉這父子倆的無恥, 不過如今倒好, 那尤二姐、尤三姐還沒被這父子倆糟蹋, 也算是好事一樁,她們能有個什麽樣的未來, 端看她們自己的了。
隻這賈珍夫子倆,如今證據、證詞都有了, 押也畫了, 這一府人的罪責自然是按律判刑, 賈珍賈蓉性命難保, 便是那并未牽涉進去的賈敬,也照樣撸了爵位,家産全部充公。以後該怎麽度日,也有那位由得子孫長歪的甩手掌櫃賈敬去頭疼了,不過如今他們這家裏,也不過隻有一個惜春要他操心罷了。尤夫人因知情不報,雖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很得服上好些年勞役,至于賈蓉之妻甄珠兒,卻是甯府涉案的源頭,罪責不比賈珍父子輕,隻是得另案處置,卻是别想出去了。
接下來怎麽判刑林如海和尉北璀卻是不怎麽過問了,畢竟這案子牽涉太廣,他們要忙的地方多着呢,小小一個甯府,很沒必要盯着不放。
尉北璀和林如海交接完一日工作,告辭分開,準備回宮,便有侍從來傳話,說是德親王等他許久了。
尉北璀有些詫異,見了德親王,卻被他拉回了德親王府。
原來,賈家出事,德親王封了全府人的嘴,沒叫賈元春知曉,就怕她本就懷得不甚穩妥的胎兒出事。禦醫說了,賈元春這一胎懷得不好,又被沖撞傷了身,能保住胎已是不容易,以後隻怕也難再懷,很是要經心些。
德親王倒是不在乎以後還會不會有子嗣,畢竟他的長子都快要娶親了。隻是怕賈元春這胎出事傷了身有危險,所以嚴防死守不肯叫她聽到風聲。
但是,這事也是瞞不了太久的,就說賈元春想要叫人去賈府傳話讓王夫人來照顧她幾日就很難搪塞過去。
還好,賈家如今已經料理清楚了,奪爵罰銀并不是什麽嚴重的後果,反正爵位是大房的,賈元春并不看重,至于銀子,他這個做女婿的雖然不肯徇私枉法給安排官位或是洗刷罪責,但給他們安排日後的生活叫他們吃穿不愁還是辦得到的。
所以,他打算好好地跟賈元春說一說這件事,免得她萬一從旁人嘴裏聽到些什麽不切不實、捉風捕影的反倒挂心擔憂。
至于爲什麽拉上尉北璀,卻是怕賈元春以爲他是爲了安慰她不叫她着急編謊話騙她。尉北璀是經事人,了解其中的内情,由他來解釋,賈元春更容易相信。
尉北璀聽了,二話不說答應了。他對賈元春沒什麽惡感,原著裏也是個可憐的女人,結局悲慘。更何況,她嫁給他四叔這麽多年,爲人處世很是妥帖,對他們幾兄弟、以及對尉正盛他們也很是照顧體貼,從沒做過越矩不好的事情,他當然也希望她能跟四叔好好兒地到老。
尉北璀來得正好,賈元春這幾日已經有些覺得不對了,偏生自己困在床上下不得,問下人也是什麽都問不出來,心裏開始多想。這孕婦最忌心神不定,若是德親王再多拖上些日子,隻怕她自己就把自己給“想”出毛病來了。
尉北璀跟她說話,把結果和過程、原因倒過來說的,就怕賈元春一聽賈家陷入謀反大案中先給吓出事來,倒是來不及聽那還算不錯的結果。
果然,尉北璀輕聲細語地、輕描淡寫地把賈家丢了爵位和罰了銀子的事情一說,德親王在一旁表示他已經叫人安排了宅子下人讓賈家安置了——丢了爵位,那伯爵府自然是要被收回去的,賈家人沒資格住了——會保障他們的生活。
賈元春還沒來得及憂心,事情就得到了不錯的解決,嫁進親王府這麽多年,見識多了,倒也不覺得這丢了爵位是件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了,王夫人再看重眼饞,這爵位也是大房的,丢了……其實跟他們二房關系也不大。至于罰銀,有她在,總不至于讓父母兄弟流落街頭。
再等尉北璀一說賈敏請了禦醫上門給賈母看病,賈元春一顆心便整個兒放下了。加之事前喝了保胎藥,這半晌話說下來,她也沒什麽不舒服的,叫德親王放下心來。
要說德親王從來不是懂溫存的男人,娶賈元春,當時更多的是看她識大體,懂分寸,不過這麽多年夫妻做下來,她幫他操持家事,關心兒女,他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哪裏會沒有觸動?不然也不會對尉馨芳失望惱怒至此。
見賈元春倦了,尉北璀随着德親王出來,德親王留他一起吃了晚飯,席間叔侄兩難免談了會兒正事。
說實在的,審個案子還能扯出個尉少達來,尉北璀還是蠻意外的。這個血緣上算得上是他的小叔叔的青年,自打成親後,也是消停了不少。主要是因爲晴親王被他父皇皇叔送到别苑去休養後,這晴親王妃和尉少達就不被允許踏足,這下晴親王府除了該有的份例外——還在皇帝兄弟幾人的示意下給的不是以次充好的,就是有皇室标記外面當鋪不敢收的,再沒有别的孝敬,該有的孝敬都送到别苑去了,晴親王妃再沾不得手,更别提尉少達了。
尉少達别的本事沒有,就隻會從晴親王妃那裏要錢花,爲此尉少潔不知道跟晴親王妃吵了多少次,可總也沒辦法。一年前嫁了個三品武官的次子,此後便極少回晴親王府。因她極爲識相,從不向皇帝等人求什麽——求也是求不來的,嫁人也沒動什麽拉攏權勢的歪腦筋,所嫁也并非什麽家世、能力顯赫之人,嫁人之後也十分安分,尉少白等人倒是對她沒什麽惡感,還許她去探視晴親王,她也識趣,很少提起晴親王妃和尉少達,就是說起,也是粉飾太平,哄得晴親王還算高興。于是皇帝兄弟幾人對于晴親王總把身邊好東西送給尉少潔的事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不在意。
晴親王妃對女兒是怒其不争,總覺得一個親王之女,将來還必然有一個公爵的爵位,想嫁什麽高門大戶不成?偏生女兒打定了主意,皇帝樂得賜婚,她是什麽轍都沒有。
尉少潔倒是對自己的生活還算滿意,她的丈夫是自己看中的,雖則略微平庸了些,但已經比絕大多數人好多了,便是她真想嫁一個天縱奇才,隻怕除了引起皇帝他們的猜忌疑心外,難以如願。而如今雖說晴親王還在世,她的爵位皇帝還拖着沒給,但隻要她安分守己,遲早是有的,還能降兩等傳給兒子,便是看在爵位的份上,婆家人對她也不敢輕忽。而因爲她有爵位,并不很在意跟兄嫂們争家産,所以兄弟妯娌之間相處也算融洽。所以,她又何必蹦跶着去奢求一些本就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呢?而且争來了不過是給尉少達做嫁衣,她才懶得如他們母子的願。
尉少達就是個酒囊飯袋,除了埋怨晴親王妃對不起他,怨天尤地的,全沒有自個兒掙錢的本事,按說有親王府的份例在,日子總是不難過的,可他偏生是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這閑在家裏就渾身難受的,出門去想仗着親王之子的身份賒賬耍賴,還因爲“私生”二字沒多少人把他放在眼裏。這日子難過得很,一來二去的,竟被那水謙忽悠住,上了賊船了。
水謙之所以會看上尉少達,可絕不是瞧中他的什麽本事,而是那個“私生子”的身份。
說起來,私生子這個概念,還是大尉朝時興起來的,還沒有繼承權,十分苛刻。以前最多有個外室子的說法,還是能認祖歸宗的。至于什麽庶出子、妾生子那就更合法了,便是地位不如嫡子些,那也是能得些家産分配的,甚至不乏幹翻嫡子庶子上位的。
就更别提皇帝的兒子了,除了宮外生的不知身份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生的所謂的“庶皇子”可就多了,幾乎可以說人人都有繼承大統的可能性的——自古至今,正宮嫡子繼承皇位的比例可并不算高啊。
所以,尉少達這個身份,在完全接受大尉朝律法的人眼裏,那就是個渣。可在那些依然懷念着一些古法舊制、對大尉朝的許多制度存有诟病的世家老族眼裏,就并非那麽一無是處了,尤其是皇帝想跟别的女人好,還得和離退位的制度,簡直前無古人、曠古爍今。要知道,以前的人勸皇帝廣開後宮開枝散葉那也是一件國家大事啊,是能直接上奏折的,大尉朝這個一夫一妻制度絕了多少想送女兒入宮博富貴的家族的念想啊,更别提天下廣大男子對左擁右抱的向往。
所以,在大尉朝深得民心的當兒,水謙依然覺得自己還有勝算的原因,就在于他想利用的,并不是民心,而是某些利欲熏心的官僚富戶對于成爲人上人作威作福魚肉鄉裏的刀俎之心。
所以,水謙便扯着虎皮做大旗,把尉少達推出來說成是“太上皇”幼子,要推他上位爲帝,博一個從龍之功,在某些墨守成規放不下過去榮光而不能接受當今現狀的世家老族看來,也是有理可依的。更何況,在他們的老腦筋看來,晴親王本就不該退位,皇帝後宮多個女人罷了,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就算廢後、廢太子,立甄家女爲後,立尉少達爲太子,也不是沒有古例可依的。
所以,他們依附水謙身邊,暗搓搓謀劃這些謀反之事,在他們自心裏,還當是撥亂反正的盛舉,是正義之師,卻刻意不去想,他們之所以被打動,不過是水謙許下的條件打動了他們:恢複祖宗規矩,不僅讓他們重獲往日豪門榮光,許他們高官厚爵,再把什麽奴仆制度、人口買賣、宦官制度、圈田制度、三妻四妾、三從四德……統統恢複過來,到時候他們自然要什麽有什麽,想怎樣就怎樣,甚至混一些他們喜歡的想要的制度規矩進去冒充“古制”來爲己謀利也未爲不可。
至于複辟黨那邊,被水謙各種利益一許,也沒什麽不願意的。事情發展至今,複辟黨早就不是原來的前朝老人,忠心複辟了,而是一群借着複辟之名的野心家,做着一朝上天的白日夢罷了。如今能有機會實現榮華富貴、美人環伺的抱負,哪裏還管這朝廷是姓什麽呢。
而尉少達不過是個酒囊飯袋,自小更是因爲身份和處境的不匹配,心中很是怨念,被水謙随口一忽悠,簡直就是瞌睡遇枕頭,與水謙一拍即合,當真覺得自己是天潢貴胄,鳳子龍孫,做着有朝一日登基爲帝,要把尉少白兄弟幾人淩遲處死,把他們的子女都挫骨揚灰才解恨的青天白日夢,洋洋得意起來。
水謙對這種局面也是十分滿意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握在,頗生了幾分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豪邁感來。
在他看來,尉少達就是個蠢貨,推他上位,不過是爲了減小阻力,讓事情更順利一些罷了。打着晴親王這個“太上皇”的旗号,把當今皇帝尉少白指爲逼宮篡位,另立新帝,可比他自己想改朝換代登基爲帝容易得多。
至于尉少達,他對尉少白幾兄弟早已恨之入骨,由他來對尉少白等人趕盡殺絕,自是再合适不過。水謙隻要安安靜靜地做他的攝政王,把政權、兵權全握在手裏,再多給尉少達選些美人填充後宮,等尉家人死絕了,尉少達也被酒色掏空身子,再沒個子嗣,叫他禅位給他這個攝政王,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麽?
水謙自覺拿着一副好牌,加上尉家人從不把尉少達看在眼裏,就連尉北璀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所謂的“小叔叔”了,所以倒也做的隐秘。
這張網,水謙鋪開得比較慢,卻十分謹慎,一點點地往外擴。
賈家,榮甯二府正是他的網向外擴張時的一根網線。
尉少達之妻甄可兒與賈蓉之妻甄珠兒是孿生姐妹,這兩人可說是個連襟,一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成爲皇帝的連襟什麽的,賈珍、賈蓉父子也是心動萬分。
說起這甯侯府,尉北璀對他的印象比榮府還要差一些。原作中秦可卿的身世之謎,以及賈珍賈蓉父子和秦可卿、尤氏姐妹間各種錯綜複雜的關系,尉北璀覺得,這父子倆委實都是叫人惡心的存在。
更何況,如今賈珍賈蓉這對父子,也依然不是什麽好鳥兒。上學時敗壞學堂風氣,畢業後也依然不務正業,每日裏招蜂引蝶,流連花叢,早就惹了人厭了。
不過因着個賈敬在廟裏清修,沒犯什麽錯,這爵位如今還挂在賈敬身上,才由得他們去,否則以賈珍、賈蓉的德行,隻怕早就要降爵罰銀了。不過明眼人都清楚,一旦賈敬去世,這賈珍想要降一等襲個伯爵銜隻怕也玄。
更何況,這甯府早就是寅吃卯糧,靠着變賣家業度日,連榮府都比不得,至少榮府還有個賈琏擅經營,日常開銷總是不愁的。可賈珍賈蓉父子倆花錢大手大腳,卻沒個來錢的手段,又愛往那些個銷金窟裏鑽,哪回都是幾百上千兩銀子的開銷,隻出不進,可不是不好。
也正是因此,這父子倆對于水謙的計劃,也是十分上心的,想一想,一旦賈蓉成了皇帝的連襟,他們又有了從龍之功,嘿嘿,到時候說不定還能讨個公爵來當當呢,也算恢複祖上榮光不是?再在海運生意裏占個幹股吃分紅,占些莊子鋪子,再娶個三妻四妾,乖乖,這日子可是越想越美。
賈家父子做着美夢,殊不知他們不過是旁人的一枚棋子罷了。他們唯一的價值不過就是用來設套套住榮府的賈政等,再一步步套住林家也好、德親王妃也好,這才是水謙的目的,環環相扣,一環套一環,也算得上是心思缜密,手段陰柔了。
隻可惜,他的計劃還沒有實施完成,他自己就先被兒子給出賣了。
水謙被抓的時候,還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在哪個環節上出了差錯,待知道是水溶出賣了他時,那臉色當真是難以描述得很,看來很是想不通,不過在牢裏關了兩日,整個人看起來倒似老了十幾歲。
水謙是認命了,抱着自己不得好就要讓所有人都得不了好的心态,對于他的同夥那是有一個招一個,沒有關系的也是胡亂攀咬,更把當朝忠臣良将攀咬了個七七八八,盼着能制造些冤假錯案,惹朝臣寒心,動搖大尉國本,能把大尉的根基毀去一些是一些。
在他這些真真假假的供詞中,林如海和尉北璀要辨識出有用的信息,過濾掉他胡亂攀咬的部分,也是十分費神。
但一旦查出來證據确鑿的,都是很快就處理判刑了,省得京城大牢裏面人滿爲患的,吵得獄卒都快瘋了。
往上數個幾朝,凡是涉及到謀反大事的,向來是甯肯殺錯不肯放過,株連九族、連坐之下,哪次不是殺人無數血流成河?但大尉卻不興株連九族這一套,隻依律判刑,雖則是從重判罰,但相比謀反大罪,旁人看來也已經算是仁慈的了。
用晚飯,尉北璀拿着簽子紮着果盤裏切好的水果吃,便對德親王道:“這水謙自打知道他是被自己兒子給出賣的,複辟黨的據點、他一環套一環的布局,都是他兒子親口告訴我們的,沒叫我們費多少心,他整個人就跟瘋狗一樣亂咬,估計是受不了這個打擊。”
“嗤”,德親王不屑地笑了聲,提到水溶,自然就難免想起他的女兒尉馨芳來,這也是個令他頭疼的主,惱恨、失望,卻偏又放手不得。
尉北璀看德親王這個樣子,也有些不忍,偏生他也沒什麽好辦法,小女孩的心思,固執起來,還真不好弄。再說,尉馨芳這次故意沖撞賈元春,差點害得一屍兩命,委實過分了,若是旁人,判個謀殺未遂也是夠的了。好在賈元春沒事,德親王還肯爲她謀劃未來,否則若丢她自生自滅,早晚被水溶賣了還要給他數錢呢。如今,尉北璀卻是要爲水溶點一根蠟了,他這四皇叔,可不是他能耍心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