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還來不及感歎小書童做得好,就隻聽得小書童怒氣沖沖地道:“你把我們公子害得還不夠慘嗎?既然你舍不得這金陵的富貴繁華,你還來招惹我們公子做什麽?你走走走走走,别再來禍害我們工資了,我不想再看見你……”
“陸洲!”水溶驚駭莫名,厲聲喊小書童的名字,小書童說的那叫什麽話?什麽叫她把他害得這麽慘?他這樣是爲了林黛玉,跟這個什麽沈姑娘有什麽關系?
“公子……”小書童委屈地癟了癟嘴,又朝沈姑娘“哼”了一聲,扭頭賭氣跑到一邊抹眼淚去了,還有人勸他什麽“你們公子喜歡,你一個小書童就不應該管太多”的話。
如果到了這個時候水溶還不明白自己被反算計了的話,那還就真是傻到家了。
“我不認識她……”水溶看着周圍人或興緻盎然、或搖頭歎息、或滿臉同情、或激動莫名的表情,覺得頭更疼了,他想解釋,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原本是想叫别人無從解釋起,百口莫辯的,如今卻是自己先嘗到了這個滋味。
“你别怪他,我知你情真,隻是我到底……”沈姑娘慘笑一聲,“配不上你,即便與你回京,也隻是害了你,我們……今生有緣無分,這件信物,你且收回去吧,将來給真正值得你珍惜的好姑娘……”沈姑娘說話聲音雖低,但略帶着顫音,簡直是聲聲泣血,叫人爲之動容。
說完,沈姑娘從懷裏珍而重之地掏出一塊玉佩,輕輕地、戀戀不舍地放到面前的桌子上,這才深情地忘了水溶一眼,那一眼飽含着太多的情思和痛苦遺憾,含淚而去。
沈姑娘放下的那塊玉佩做工精緻、質地不凡,是少見的極品,而且中間還刻着一個篆書的“溶”字,在場的很多文人學子都曾經在水溶身上見他佩戴過,如今一見更是半點不疑,看來這水溶是真的喜歡那沈姑娘,這不連定情信物都給了。
除此以外他們會信這件事,也是因爲這種事情是有先例的,文弱書生因才華出衆得名花青睐,最終名花從良嫁與書生爲妻,操持生計。
可那要麽是些寒門學子,或是本身沒什麽掙錢養家的本事,隻會些風花雪月的勾當,能得個名花帶着大筆的嫁妝嫁進門,一輩子吃穿無憂,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成就了。
隻是像水溶這般家世出衆、人品傑出的,能與名花談真感情的,他們以前還真沒有見過。
有那真心的,便勸水溶了:“水兄啊,這沈姑娘雖好,但到底身份上與你相差太遠,如何能與你相配,若隻是與其相交一二,也算是一件雅事,隻是想要娶她爲妻……哎,實在是談何容易。你還是将她忘了吧,她說得沒錯,她确實是配不上你,相信水兄府中一定會爲你聘娶一位才德兼備、門當戶對的好姑娘。”
也有人幸災樂禍:“是啊是啊,想必水兄對沈姑娘已經一親芳澤了,才會如此迷戀于她,可就算水兄想娶,隻怕家中長輩也是絕不會同意的,莫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且把沈姑娘當成心中一顆朱砂痣,留待日後回味罷了。”
别看水溶似乎人氣很高的樣子,身邊圍着許多人,然而文人相輕,在座這麽多人,哪能個個都對他俯首帖耳、推心置腹的?
其中不乏心懷嫉妒之人,會想着如果自己也有他這樣的家世從小在謹誠學堂讀書又有名師輔導,如今哪裏會比他差了?何必像如今,明明年紀差不多,學問也沒比他差多少,很該平等相交,他卻偏偏做出一副溫和謙卑、禮賢下士的模樣,這是把自己擡得多高哪?
如今見他爲情所困,偏偏喜歡的還是那雖不算人盡可夫卻也絕對跟冰清玉潔毫無關系的風月女子,當真是好一場大戲,如何能不看熱鬧呢?表面上勸說,可那話怎麽聽怎麽不順耳。
就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水兄也還年輕嘛,會有點兒風花雪月的念頭也不足爲奇,隻是娶回家就很是沒必要了。倒是這沈姑娘還算明白事理,把玉佩退了回來,沒趁着水兄一時糊塗就順杆子往上爬。水兄,這件事情不如就此作罷,讓他就這麽過去吧,你也别再這般痛苦失意了,以水兄的人品,什麽樣的姑娘娶不到,何必爲了一個……”
在場也有那幾位對水溶頗有好感的姑娘,如今站在此處,隻覺得臉上燒得慌,好在從未表明過心意,如今也隻能說:“水公子與沈姑娘也算般配,隻是到底身份有别,有緣無份,實在可惜。”來掩飾自己心裏的不甘和羞惱。
另有姑娘附議:“是啊是啊,若他們兩人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倒也不失爲一段沖破世俗束縛的佳話了。”
幾位姑娘表現得似乎很是爲水溶和沈姑娘感動,生怕别人看出自己對水溶有那麽一點兒心思,沒一會兒便找借口相偕離開了。
對水溶有好感并不是什麽丢人羞恥的事情,可問題在于她們竟然連一個風月女子都比不上,這就太丢人了,像被人在臉上扇了一耳光似的。
水溶聽着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雖也有真心爲他的,但大多都是看好戲的,但是不管他們說什麽,卻是個個都認定了他與那沈姑娘之間的私情,他之前放出那麽多煙幕隻爲讓他們把他跟林黛玉牽連到一起,如今卻被一巴掌拍死他的意中人就是沈姑娘,他的失落痛苦郁郁不得都是因爲沈姑娘身份卑賤無法嫁進水家高門所緻。實在是叫水溶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你到底胡說了些什麽?”水溶轉頭喝問小書童,沈姑娘爲什麽會來,肯定是有人安排的,但小書童的表現,與那沈姑娘實在是一唱一和配合得實在好極了,如此他怎麽還猜不到小書童有問題呢?
還有那塊玉佩,那是他随身攜帶的,能夠接觸這塊玉佩,甚至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其盜出去,隻可能是他貼身伺候的人。而這些人裏,隻有小書童是他在本地雇傭的,其他人都是他的心腹。
隻是小書童的言行舉止一直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如果一開始小書童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他的,那麽他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除了他算計林黛玉之事,他還知不知道其他的陰私秘密?
想着,水溶隻覺得背心冒起一股寒意,一直得意洋洋于自己的運籌帷幄中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公子……我……我……”小書童抽抽噎噎地哭了出來,“嗚嗚,她一點兒都不好,她根本配不上公子,公子都爲她讓步那麽多了,她爲什麽就不能跟公子一起抗争,明明公子都計劃好了,她還讓你傷心、讓你難過,害的公子吃不下睡不着以酒澆愁……她太壞了是大壞人……她怎麽可以這樣對公子……”
小少年哭得涕淚橫流,好不可憐,旁邊便有人安慰他:“好了好了,知道你是爲了你家公子好,可感情的事情就不是你該管的,你這樣說沈姑娘,可不是在拿刀子捅你家公子的心麽?快别哭了,跟你家公子道個歉,他平日裏待你那麽好,肯定不會怪罪于你。”
又勸水溶:“你這小書童也是太關心你了,關心則亂,才會口不擇言,你也别怪他了,畢竟他年紀還小,還不懂得世間之事總有太多不得已。”
水溶看着小書童完全脫離自己計劃的表演,完全就是颠倒黑白,可他平日裏利用小書童“嘴上沒把門”的性格特點造成自己“心有所屬”的假象,爲此很多次都默認了小書童的說法,如今對于自己“心上人”是誰,最有發言權的竟不是自己而是這個小書童了。
水溶雖然很想叫小書童滾蛋,但是他還剩一點兒理智,既然知道小書童來曆不明,自然要把他留下來,才能好生盤問調查他的目的和幕後指使者,總之,敢壞他的計劃,他絕不讓他好過。
隻是因爲心中惱恨和猜疑,他看着小書童的眼光,簡直可以算是目眦盡裂了。
衆人不知緣由,還以爲他是惱恨小書童說沈姑娘的壞話,都心道這水公子還真是癡情種子,竟是對那沈姑娘情根深種至此。
小書童也是哭哭啼啼的,道:“對不起公子,都是我不好,嗚嗚,我不該說沈姑娘壞話,嗚嗚,我……我去給沈姑娘道歉,我勸她回來……”說着抹着眼淚就跑了出去,水溶連聲叫他站住,卻見他雖跌跌撞撞的樣子,速度倒是極快地跑了出去。
看到陸豐拔腿追了出去,水溶才算是稍稍放下心來,絕不能就這樣讓小書童跑了。
可是這茶樓裏的爛攤子,水溶卻不知道該怎麽解決了,這個時候扯出黛玉來還有用嗎?先不提這些人信不信,就算是信了,又如何?隻會說他一邊勾搭欺騙沈姑娘,一邊卻想着娶一個門第高貴的妻子,隻怕如今覺得他情深義重的一撮人都要反過來罵他假情假意假模假式了。
而且,他做這麽多事,不過是爲了引出林黛玉,以自己的一片“癡情”來打動林黛玉,博得她的放心,可不是要把她跟風塵女子相提并論來得罪她的。
水溶想來想去,發現自己竟一時之間想不出破局之法,怪隻怪他自己前期鋪墊得太好,如今被人半路翻轉了劇情,竟讓他落在套裏掙脫不得。
一想到自己挖坑把自己給埋了,水溶就覺得一口氣喘不過來,心火上升,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
這下,卻更做實了他對沈姑娘的一片深情:居然因爲沈姑娘拒絕了他而傷心得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