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低着頭做痛苦狀飲酒,心中的得意卻恨不得要漫出來。
卻不知對面的樓上,尉北璀難得一臉陰沉地遙望着這邊。
鬥一拜見過他,輕聲道:“二爺,一切辦妥了。”
尉北璀似乎這才松了口氣,道:“有些事,果然還是隻有阿一靠得住。小二十一……辦事不夠妥帖,拎回去回爐再造一下,近兩年莫叫他出任務了,得把他那過分跳脫的性子好生磨一磨才是。”
鬥一點頭應是。
尉北璀有些頭疼得看着他,鬥一過分死闆,那二十一又過分跳脫,爲什麽他的暗衛這麽有特色?要是兩人能綜合一下就好了。
尉北璀突然道:“這位水二爺倒是跟他那個隻知逞勇鬥狠目無法紀的兄長不一樣,是個心思十八彎的主兒。我若與他比陰謀手段,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我這個人比較信奉直截了當,走一步算三步的手段我學不來,我比較喜歡‘一’這個字,譬如一棍子打死啦,一了百了之類的。”
鬥一汗了一把,他家主子果然還是這麽的幹脆利落。
兩人說這麽幾句話的功夫,對面的茶樓前便已有了動靜。
尉北璀嘴角一勾,便站到窗後看戲去了,定要叫那水溶知道什麽叫做“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了。
行至對面茶樓門口的轎子用白紗披拂,素雅的鮮花點綴,擡轎子的竟是四個容貌中上的女子,前後分别有兩個七八歲的粉妝玉琢的女童,拎着一個造型獨特優雅的小籃子,不過那籃子底下略摸是故意開了孔的,随着她們往前走的步伐,粉嫩的花瓣從籃子下面飄落下來,星星點點的,倒似點綴了一條花落零星的道路。
那四個擡轎子的女子也打扮得甚是精緻,看似柔弱纖細,可擡着轎子走路竟半點不打晃兒,反而有種飄逸之感。
而白紗披拂的轎子四面镂空,隐隐約約可見其間坐着一個女子,看不真切,卻隐隐綽綽地叫人一看便覺得那必然是個天姿國色的。
尉北璀看着有點目瞪口呆,這若是幾個擡轎子的姑娘有個輕功飛一飛,幾個女孩兒拿花瓣撒一撒,他可能都要覺得是哪個武俠片裏面的場景了。
“這位就是秦淮第一名花的‘沈姑娘’?”尉北璀問鬥一。
“是,”鬥一答道,“若論容貌、琴棋書畫、歌藝舞藝等她都不及秦淮四豔中的其他三位姑娘,但她總能屢出奇招,擅長造勢,旁人看着新鮮,得她青睐既揚名又有面子,所以,她的風頭最盛,也最是能引得這江南富賈争相爲她一擲千金。屬下隻所以建議二爺選她,正是因爲隻有她做起此事來既張揚又不突兀。而且既能揚名又能得利的事兒,這位姑娘是不會推辭的。”
尉北璀見那白紗轎子所過之處,引來無數人的指指點點和好奇的目光,有那好事者更是跟在轎子後頭前來看熱鬧,頓時咧嘴笑了,水溶啊水溶,你不是要造輿論嗎?我幫你造一個更大的。
利用女兒心事敗壞女子名聲的家夥,如何配得上“君子”之名?不若換個“風流才子”之名可好!
秦淮之地,自古出名妓,如今的朝廷雖取締了青樓妓院,可這種事情,光靠禁是禁不了的,隻要不買賣人口逼良爲娼,你若私自做個暗娼官府也憊怠管你。
而在江南繁華之地,有錢人多了,自是不甘寂寞的,所以在金陵、揚州等地,沒有名妓,卻不乏名花——交際花。
秦淮四豔便是金陵有名的四朵交際花,她們或出身貧寒、或身世飄零,卻又有着不俗的容貌與才情,于那衆多借着身體獲得利益的女子中脫穎而出,周旋于豪門富戶之間,甚至爲那商賈之間牽線搭橋謀求合作,一年所得賞銀隻怕不下十萬兩。
笑貧還是笑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觀點,貪慕虛榮不甘清寒的女子,自然也是有的,她們有人捧着、慣着,或清高、或孤傲,不爲錢财賣身,隻憑心意、眼緣選擇入幕之賓,權勢錢财壓迫雖然不可避免,但到底不算賤籍,由不得人随意打殺。故而,每年這“四豔”的名頭争奪者甚衆,每年能夠獲勝脫穎而出的四人,無一不是才情、容貌、技藝都極出衆的,很是受人追捧。
便是文人學子,也是自诩風流,很是爲這些名花們捧場,什麽茶會、賞花宴、詩畫鑒賞會,總有許多才子參加,若能有人憑着才華成爲名花們的入幕之賓,那絕對是一件叫人羨慕嫉妒的事情。
所以,看見沈白蓮沈姑娘造訪,茶樓裏的學子們不僅不會覺得羞惱,反而十分亢奮,紛紛猜測沈姑娘所爲何來。
轎子在茶樓門口停下,女轎夫打起白色紗簾,那沈姑娘便娉娉婷婷地緩步走了下來,一身白衣清秀,臉上蒙着白色面紗,薄薄的一層,要透不透,當真如出水芙蓉般嬌美。
“沈姑娘……”有人與她打招呼,她便回以輕輕一笑,如微風拂過芙蓉花尖,顫巍巍一股清香,直叫那些不曾見過這等容色風情的學子看直了眼。
“我找水公子。”沈姑娘輕聲細語,語氣之中含着淡淡的歎息和憂郁,那聲音卻似羽毛般拂過人的心,叫人微微發癢。
就有那定力不夠的,呆愣愣地道:“水公子在二樓。”
沈姑娘飄然上樓,一時間整間茶館裏竟無人再有心思談詩論文,不管眼睛看着何方,嘴裏說着什麽,其實都豎着耳朵、用眼角餘光注意着事态發展呢。
水溶見沈姑娘緩步上樓朝他走來,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當然是認識沈姑娘的,江南學子風氣,拜訪這些名花兒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件雅事,即使如此,他自然也是拜訪過的,不止一個沈姑娘,而是四個。
水溶雖鄙夷穆璱對女色的饑不擇食,可他如今穿越一場,心裏可也完全沒有什麽“與一個人一生一世”的念頭,古代的男人,不就應該三妻四妾嗎?更何況,他的理想更遠大,将來是可以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的。所以,對于女色上,他是早就克制不住的了,隻不過他比穆璱謹慎能克制,不是什麽人都去沾的,也絕不會在大業得成之前洩露出這一點,畢竟爲了大業,妻族的力量是可以大家利用的。
水溶身份高、容貌好、才情也不錯,秦淮四豔見過他之後都暗示可以讓他做他們的入幕之賓,叫水溶心中好不得意,但是他還記得自己所爲何來,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去做那什麽入幕之賓,反以朋友之禮待她們,既博得了她們的好感,還獲得了清正端方不好色的名聲。
隻是他到底不曾邀請過任何一朵名花來茶樓,茶樓是他刷聲望、揚才名的地方,很不需要名花們來爲他添磚加瓦,所以他見沈姑娘來,也是完全摸不着頭腦的,甚至心中有了一絲不怎麽好的感覺。
沈姑娘明顯是來找他的,他欲起身将她打發走,什麽名花兒,不過是蓋着一塊遮羞布罷了,骨子裏不還是個娼、妓嗎?
隻是他爲了裝憔悴一夜未睡,如今又空腹喝了兩杯酒,站起身的時候頭有點暈,忍不住便身體打晃。
沈姑娘忙搶步上前扶住他,一聲“公子”喊得百轉千回,柔腸缱绻。
“你這又是何必……”沈姑娘一聲嗚咽,眼眶中含着的淚便随着她的那一聲歎息,緩緩滑落。
水溶覺得自己有點懵,完全不知道沈姑娘演的是哪一出,但是他知道沈姑娘的出現,她的言行絕對對自己的計劃有妨礙。
水溶忙要将手從沈姑娘手中掙脫,那沈姑娘卻似突然發現自己與他過近的距離,忙松手後退一步,水溶身體一晃跌坐在椅子上,卻又因爲沒坐穩而使得椅子也倒了,一屁股坐倒在地。
沈姑娘急切上前一步,又痛苦搖頭後退兩步,眼淚止不住地下落,梨花帶雨的模樣看的人心疼,也讓周圍的人一會兒看看水溶,一會兒看看沈姑娘,再聯系之前水溶的頹廢失落,再看看沈姑娘的進退維谷,不由得都在心中“啊”了一聲,莫非這兩人……
想想也是,之前水溶貌似有傾慕之人,卻因爲身份的緣故而不可得,他們隻往那身份高貴之人身上去想,可這人若是身份過于低微,那也是不可得的啊。沈姑娘再怎麽在秦淮有名氣被推崇,可她到底不過是個風月女子,就算水溶喜歡,他家裏也不會同意他娶這樣一個女子進門的。即便在前朝三妻四妾的制度下,納個風月女子爲妾,都是叫人诟病的,更何況如今還不準納妾了呢,除非将其養爲外室,但這樣一來,隻要叫人發現彈劾,水溶就是斷了自己的前程,無法出仕爲官,一輩子最多隻能做個富家翁罷了。
比起大家公子傾慕名門閨秀不可得,顯然是大家公子戀慕風月女子不可得來得更刺激,更讓人好奇有興趣了解一二啊。
水溶一摔之下,腦子竟清醒了幾分,立刻便察覺這個沈姑娘,隻怕是有心人派來破壞他的計劃的,頓時急了,顧不得爬起身便喝道:“誰派你來的……”
卻見小書童沖上前去,義憤填膺地推了沈姑娘一把:“你來幹什麽?你走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