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本身沒什麽錢,給秦家的賠償,是她賣了房子給的,官府看她态度端正,隻判她做三個月的牢。
寡婦心裏卻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盤的,這秦業既然已經跟夫人和離,秦鍾的身份也已經大白天下,等她出獄了,無家可歸,秦鍾這個做兒子的還能不收留她?那可真是秦業一家逼着她去死了。
秦業卧病在床,家裏大事小情都要秦鍾拿主意,又因着寡婦賣了房子,智能兒沒處住,隻好也接家裏來住着。
年紀不大向來習慣了母親和姐姐打點一切的秦鍾,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連帶着對智能兒也沒那麽喜歡了。說到底,他愛智能兒年輕美貌,卻不過是少年人貪新鮮,卻也從來不曾想過要将她娶進門當一輩子的枕邊人。
整件事裏,隻有智能兒心裏快活,她雖年紀不大,但也漸漸曉事了,知道寡婦養她打的什麽主意,比起将來接客來養活自己跟寡婦,能夠嫁得秦鍾這樣一個俊秀男兒做丈夫,她還是唯一的嫡妻,也是她的福分了。
智能兒隻把秦鍾當自己丈夫,把秦業當公公,照顧得妥帖不已,然而兩個男人都不領她這份情。
秦業本就氣怒兒子小小年紀竟已行了那風流之事,哪裏還會接受這樣一個婚前不檢點的被暗娼養大的媳婦兒?那他秦家就不是笑話,而是大笑話了。
可娶智能兒是秦鍾自己在公堂之上承認的,否則便要擔了逼良爲娼的罪責,如今卻也沒有别的辦法好想。隻是每次一見秦鍾或智能兒,秦業便氣怒三分,這身體便越發不肯好了。
秦鍾想上門去請張大娘回來,張大娘卻避而不見他,他又去找秦可卿,秦可卿回來瞧過一次,留下幾個人照顧秦業,秦鍾的事她不好管,也壓根不想管。想着從小對秦鍾的疼愛沒有摻半分假,可他竟成了如今這般涼薄荒淫之人,秦可卿也是很寒心的。
秦鍾不想留智能兒,反正他現在還不到成親的年紀,總還有操作的餘地,目前還是想辦法将她送離了眼前,免得把秦業氣死了,到時候他可真的撈不到這家裏半分好處了。
可是他能托付的人不過張大娘、秦可卿這兩個至親之人,張大娘不見他,秦可卿更不可能把智能兒接去衛家住。
思來想去,秦鍾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賈寶玉。
因爲賈政常年在家,賈寶玉不敢總在家待着,便乖乖上學,可實在不耐煩聽夫子講課,便在外買了個小宅院,平日裏不上課時便去那兒休息——反正他手頭寬松得很,賈母逢年過節給他的壓歲錢、賞錢也多,最不濟賣掉房裏幾個擺設,也是一大筆的銀子。
可是秦鍾見不到賈寶玉,他因爲卷進秦家事的緣故,又被賈政一頓好打,沒個十天半個月是下不來床的。
不過秦鍾有那小宅院的鑰匙,自己就把智能兒送去住了下來。
家裏秦業逮着他就教訓,秦鍾也不愛待,又有秦可卿留下的人照料秦業,他幹脆也很少回家。
到底年輕氣盛,雖說心裏抵觸娶智能兒爲妻,但兩人常在一處,又哪裏忍得住不去碰她?
一來二去,倒是住進了同一個房間,倒似是正正經經過起了夫妻生活。
等寡婦出獄找上秦鍾,秦鍾耐不住她的潑辣勁,又不想她再鬧事給自己難看,反正這小宅院也住得下,幹脆也讓她住了進來。
這一家三口倒是在此過起了正常的生活,而賈寶玉卻一無所知。
自從這次的事情鬧出來後,賈寶玉便被家裏管得更嚴了,以前他靠着銀錢打賞,不管身邊換過幾次随從,都能叫他收買了,反正他也不作奸犯科,不過上學躲懶,那些人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被解雇趕回家去,從賈寶玉那兒得來的賞錢,也比他們正經的工錢來得多。
賈母憤恨這些人不帶着賈寶玉學好,隻覺得是他們把一個好好兒的乖孩子給拐帶壞了,卻又拿他們沒辦法,除了扣他們工錢把他們趕走之外,竟連打也打不得。
“若是以前,我非得把這一個個打殘發賣了不可!”賈母恨恨道,如今這些下人可都不再是家生子兒生命自由都攥在手心的人了,這用起來就是不順手,處置起來也束手束腳的,實在憋屈。
坐在下首的王熙鳳眉毛一挑,又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去,老太太這是在懷念前朝不成?說來也怪老太太,賈寶玉年紀小小,哪好給他那許多銀錢?他手裏沒個數,散出去也不心疼,可不惹得旁人想着法兒地順着他來從他手裏得賞錢?
跟王熙鳳一樣想法,卻更怨老太太三分的,是王夫人。自從賈政養外室的事情以來,她跟賈政就隻剩面兒情,把個全副心思都放在賈寶玉身上,可耐不住她這邊想管,那邊老太太就說賈寶玉辛苦要松散松散,至于銀錢,隻要賈寶玉開口,她就是翻着倍兒地給。
王夫人知道,這般對賈寶玉,一來是她疼愛賈寶玉,二來也是不滿她對賈政冷淡,不肯給賈政銀子花,偏要跟她對着來。
如今可好,倒是帶累得她的寶玉,小小年紀,就被人拐去了那腌臜之地,落了個風流名聲。
王夫人心中氣極,再看坐在一邊的賈敏,隻覺得她是在瞧自己笑話,越發難堪,手裏撚着的佛珠越撚越快,嘴上卻不說話。
室内頓時一片寂靜,賈敏坐在一邊有些尴尬,這事兒她真不想摻和,管不得還遭人厭。可耐不住賈母幾次三番來請,又要接黛玉姐弟來陪賈寶玉說說話,賈敏不想兒女過來,便隻好自己來了。
賈母倒是喜歡跟賈敏商量事情,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希望賈敏聽她的,而不是接受賈敏的意見。
賈母罵了一句,便開始老淚縱橫:“你們心裏必然都怪我溺愛寶玉,可你們一個個的,又有哪個肯花心思教導于他?政兒你,對他非打即罵,哪次他見了你不是像避貓鼠一般?若非如此,他能情願去那腌臜地方帶着也不肯好好在家嗎?”
賈政被他說得老臉通紅,心裏越發氣賈寶玉這個不肖子,卻不敢反駁賈母的話。
賈母接着又道:“還有你老二媳婦,你每日吃齋念佛,隻顧寶玉在家裏的吃穿用度,可像寶玉這樣的勳貴子弟,出門應酬手裏能沒幾個銀子?同學之間不用互相請宴加深感情?你倒好,一毛不拔,我若不給,難道次次讓寶玉出去打秋風不成?”
王夫人臉一白,恨恨地咬了咬牙,她哪裏是不給賈寶玉零用?若是正常交際請宴,她問清楚了絕不少給銀子,但都是有數的,多不出來讓賈寶玉收買随從、去不正經的地方花費,哪裏就像賈母說的一毛不拔了?她自己的兒子還能不心疼?
賈母又看向一旁幸災樂禍的賈赦夫婦:“還有你們,堂堂長輩,不盼着侄兒好,倒是日日躲在一旁看笑話,寶玉不好了,難道對你們有什麽好處不成?”
賈赦對賈寶玉沒什麽意見,倒是有些好奇,想問問那日他與秦鍾在房裏,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外面那麽多流言版本,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不過看賈政沒臉,他到底心裏高興。
如今見賈母把火往他身上發,頓時不高興了:“老太太,我哪裏就盼着寶玉不好了?這侄兒教得好不好,哪家是往大伯頭上賴的?我一沒帶寶玉嫖娼,二沒帶寶玉聚賭,又不是我逼得他不着家,這硬要賴到我頭上,可沒這個道理。”就差沒說寶玉不學好都是賈政害的了。
邢夫人木讷,賈赦開了口她就不多說了,倒是王熙鳳覺得不好,很沒必要爲了個賈寶玉去跟老太太對峙,老太太拿賈赦賈琏無法,可在家事上給她和邢夫人找點兒麻煩還是很簡單的:“老太太,要我說呀,您這是關心則亂,寶玉才多大點兒人,這外面那些流言蜚語,都是不知情的人亂傳得,我們難道不知道寶玉是怎樣的性子?最是重感情,他與那秦鍾交好,被帶去那裏說話,隻怕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去處呢。哪裏就算得上是學壞了呢,不過是人家欺他年少無知,被人哄騙了罷了。”
聽了王熙鳳的話,賈母被賈赦的話挑起的火頭降了幾分,但到底還是不待見賈赦:“聽聽,這才叫人話,你這個當公公的,還不如琏兒媳婦這個做晚輩的呢。”
王熙鳳心下一跳,賈母訓賈赦還非要帶上她,這是嫌他們大房太平靜,要挑撥他們的關系不成?
果然,賈赦和邢夫人都給王熙鳳投來不滿的一眼,王熙鳳心中苦笑,難怪賈琏借口和人談生意躲出去了,這老太太這裏的岔可不是好打的。
賈母又歎道:“我們家裏人都知道寶玉是個好的,可堵不上外面悠悠衆口,眼看着寶玉就要成年了,我這滿心盼望着給他娶個好媳婦兒,可外面不知根底的人家,隻怕因着這事看輕他幾分,怎讓我這個老太婆不擔心呢?”
王熙鳳剛被賈母擺了一道惹了賈赦夫婦不滿,如今也不出什麽主意了,隻幹巴巴道:“哪裏就到那地步了呢?我們這樣的人家找媳婦,都是在知根知底的老親人家找,誰家不知道我們寶玉是個好的?管他外面人怎麽看呢?再說了,寶玉成親還得兩年呢,寶玉那麽靈秀的孩子,好好學上兩年,到時候做出了學問,出息了,誰還記得他小孩子時不懂事犯的錯呢?”
賈母聽了王熙鳳的話,臉色和緩下來,道:“還是鳳丫頭說得是,寶玉本性是好的,隻是做長輩的不會教,倒耽誤了他。幾個親戚家裏的男孩兒,我慣來都說,最好的便是皓兒,可見是女婿會教育孩子,如今比寶玉還小些,卻比寶玉還懂事。”
賈敏心神不定地看了一出鬧劇,見賈母終于把話扯到了她身上,不由得心中暗歎:戲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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