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閑來無事,秦可卿與秦鍾便去了劇院看表演,如今這劇院囊括了傳統的戲曲表演,還有唱腔特殊的舞台劇,以及沒有唱詞隻尋常說話演繹劇情的叫話劇的表……品種繁多,男女老幼都能從中找到喜歡看的品類。
戲子如今雖然身份仍舊不高,但已不再是下九流供人取樂的玩物,人人都能出入劇院看表演,隻不過此間到底是三教九流混雜之地,女眷還是給另外安排了女子專屬的芳菲閣,由習武的女護衛護衛,免得被不法之徒沖撞了。
當然如有那一家子出門的,可另外花錢包個包間,一家人一起也是無礙的。
秦可卿不好留秦鍾一個人在外,便包了一個小包間,隻不一會兒,賈寶玉找來了,道是跟秦鍾早約好的。賈寶玉見了秦可卿,頓時有些癡了,嘴裏喃喃喊“神仙姐姐”。秦可卿雖有些不自在,也怪弟弟早怎麽不講明,但賈寶玉雖有些癡,但也沒什麽太失禮的地方,又跟自家弟弟差不多年紀,秦可卿便也不好改口說要去芳菲閣,免得顯得好像嫌棄賈寶玉似的。
隻是這且罷了,等表演完了秦可卿故意留了一會兒等人少些再走,隻出門時卻遇見賈寶玉與兩個男子說話,見她出來還給她介紹,說是賈家甯侯府的侯爺父子倆。
賈珍賈蓉本是見賈寶玉在,身邊秦鍾品貌出衆,便上來說兩句話,可誰知正好撞見了秦可卿,這一見之下可把賈珍父子倆勾了魂去,話裏話外便有了些不尊重。
秦可卿見此,心中暗惱,見弟弟還要跟賈寶玉去别的地方,也顧不得他了,忙忙告辭要走。
賈珍賈蓉如何舍得這樣的神仙妃子般人物隻一面就不見蹤影?直道大家相遇是緣分,不如去酒樓喝一杯。賈寶玉和秦鍾無有不可,秦可卿卻是氣得幾欲吐血,如今女孩兒上酒樓飲宴聽書都不是稀罕事,但是那一般都是跟家人或相熟的親眷朋友,哪有她一個孤零零女孩子陪着一群爺們上酒樓喝酒的道理?這是拿她當了陪酒女玩笑了?
秦可卿隻不肯,執意要走,賈珍竟上手欲拉扯于她,秦可卿又驚又怒,忍不住要叫劇院中的護衛幫忙脫身,那樣雖會惹來些閑話也好過被拖去喝酒被占了便宜去。
恰這時,被衛清竹撞見,爲她解了圍,兩個人也就此相識。
此後因緣際會幾次遇見,兩人漸漸心意相許,衛清竹又知曉了秦家秘事,知她母女千般爲難,便暗地安排了秦夫人求衛夫人做媒,事情果真如他所料般發展,終于得償夙願。
隻是在拜天地時看見那父子倆垂涎貪婪的表情,心中總是怒極,好在秦可卿蓋頭蓋着看不見,否則不定怎麽糟心呢。
而如今,親事已了,塵埃落定,許多事情卻才剛剛開始。
尉北璀幫着衛清竹擋了兩杯酒,這下除了學堂裏玩得好的或是軍訓時共患難過的,其他人基本都不敢再來灌酒了。
席後散場,尉北璀眼角瞥到被灌得醉醺醺地賈珍父子倆被人勾肩搭背地往偏僻處去,暗自好笑,卻隻做不知。
恰看見賈政瞧過來,尉北璀轉了下身,恰好擋住了賈政的視線。
賈政養外室的事情剛鬧出來的時候,他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是使得賈寶玉開始勤往學堂去了。賈政沒了官身,賈寶玉要上官學竟還要跟平民一般交許多銀子,對賈家來說,這點兒銀子不算什麽,難堪的是賈政的臉面,尤其賈赦還當着小輩的面故作大方地說由公中出銀子,不必賈政操心。直把個賈政臊得又罵了賈寶玉一頓出氣,可這次賈寶玉壓根沒犯什麽過錯,平白挨了一頓罵,連王夫人也看不過去,諷賈政自己惠不及子孫倒好意思怪子罵兒子出氣,又把個賈政氣得住進了書房。
“賈先生。”尉北璀道。雖說賈政勉強算得上他祖父輩的人,但皇室子身份尊貴,自來不這般論長輩,但喊“賈大人”恐怕是不行,“賈老爺”又太生疏,尉北璀便喊了一聲“賈先生”,這是有德之人才能有的稱呼,配賈政絕對是他高攀了。
賈政果然尴尴尬尬地過來跟尉北璀見了個禮,借着賈元春的名頭問候兩句,便告辭走了,也忘了之前看見賈珍父子兩人的事情。若是爲官之前,得人一句“賈先生”的稱呼,他能樂得不做官也行,可如今丢官之後,這句“賈先生”便成了“賈大人”之外的一種選擇,透着那麽點尴尬,即便對方無意冒犯,他也總覺得有幾分譏諷之意。
尉北璀也不理會他,他慣來不屑賈政的人品,若非看在賈元春的面子上,都不會理會于他。
倒是帶了賈珍父子走的那幾人,有幾個面熟的,按說他們與賈珍父子沒什麽交情與過節,但奈何賈珍父子作風不正,帶累了人,被教訓一頓也沒什麽不好,那些人都是有分寸的,不過出口氣,鬧不出什麽大事來。
說來也是賈珍父子倆自己惹下的是非,他們都曾經領着幾個同窗尋花問柳過,說來那幾個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人,否則怎麽就跟賈珍父子同流合污了呢?但是家裏人總覺得他們本性是好的,都是被賈珍帶壞的。而等他們娶了妻生了子,這尋花問柳的毛病也沒改了好,仍然時不時地與賈珍父子一同喝酒尋歡作樂,難免冷落虧待了妻子。所以賈珍父子被人家的大舅子小舅子遷怒揍一頓,那也隻能說是他們活該。
賈珍父子這樣的人,還能領個爵位簡直就是給爵位蒙羞,卻偏偏除了好色你也抓不到别的錯處去,他們也沒逼良爲娼,不然直接奪了爵位繼承權多好,留着他們真的是忒的膈應人。
等賈珍父子鼻青臉腫地被人在子爵府的後巷内找到,兩人頭上蒙着麻袋,打人的早就一哄而散,兩人被打加上醉酒,什麽也說不清楚,尉北璀直接揮手叫人送了兩人回府,省得擡他們去前門找賈家的馬車擾了婚禮的氣氛。
派去送賈珍父子回甯侯府的侍衛對着賈家人是滿口應承要嚴查,卻又說沒什麽線索怕是不易查明,誰讓他家二皇子都說了,沒瞧見有什麽人,大概是喝醉了出去吐叫後巷的流浪漢給打了吧,擺明了不待見這倆父子。
尉北璀喝了點酒,回宮的時候就帶着點微醺的醉意。
皇後這幾日在宮裏無事,恰讀了一本女學出的詩集,都是女學生們的佳作彙集成冊,刊印發行出來的。其中有辭藻華美的,有典故老練的,令皇後不由得感慨,誰說女子不如男?這女子之中,才華出衆者甚多,古往今來因着禮教的束縛,到底辜負了多少才華?
詩集中收錄詩作的作者,皇後最熟悉的便是林黛玉了,上次賈敏進宮來,還似真似假地抱怨說黛玉在家閑來無事,見雨後落紅無數,起了心思做那葬花的雅事,隻不知怎的就做了一首《葬花吟》出來,有那“一年三百六十日, 風刀霜劍嚴相逼”之句,這要不知情的,還不定以爲自己是個後娘,怎麽虐待她了呢。
黛玉則連連告饒,隻說自己晚上做了個夢,也不知夢見的什麽,早上起來便濕了枕頭,心中悲苦無以複加,突發詩性就落了筆成了這首《葬花吟》,說也奇怪,寫完這首詩,心中的郁結便一下子散去了,再看這首詩,倒也奇怪自己怎的寫出來的。
皇後也當下叫黛玉默出了這首詩,讀來覺得齒頰留香,然到底有股哀苦之意,便笑道:“這大約真是做了個噩夢所緻,也算是機緣巧合了。那詩仙李白,不也在酒後做出那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佳句來?可見是殊途同歸罷了,很不必在意。”
黛玉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也覺得自己這一出很有些莫名其妙,但當時夢中所見之事,醒來就已全部忘記,隻是那種悲苦絕望之感,讓她即便醒後也有些心有餘悸罷了。
《葬花吟》到底沒有流出,黛玉被收入詩集中的,是一些其它的詩作。其中,賈元春、賈惜春也有詩作入選,讓皇後不由得感慨,這賈家,男人的人品才能均有瑕疵,這女孩兒倒是一個個鍾靈琉秀的。不過最出色的還是林黛玉,這個女孩兒弱質芊芊,卻端得通透。
皇後見了微醺的尉北璀,沒好氣地叫人去煮了醒酒的茶來。
尉北璀不喜歡喝茶,苦着臉灌了幾大口,苦得他一個激靈,頓時精神了。
看皇後又再翻看那本詩集,不由得道:“母後,這本冊子你翻好幾遍了吧?”
皇後點了點他的腦袋:“你母後我最大的心願是生個才女,誰知生出你們三個愣小子,寫文章做學問皆可,偏生作詩作詞上,除了你大哥還有幾分才情外,你和小三兒都是個棒槌。”
尉北璀嘿嘿笑,也不反駁,這古代詩詞,光是載體就夠他一個頭兩個大的了,還要押韻、用典,他可做不來,倒是打油詩還能來兩首,偏生不登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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