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奉了皇後之令,隻得與叫周芬芳的女官交接了一下工作,便收拾了東西出宮回家備嫁了。
其實以她本人的意思,是不想這麽早就離開皇宮的,不過能讓德親王娶她,她也是費了不少心思和手段的,自然也是沒辦法拖的,萬一把婚事拖沒了,她可沒地方哭去。
回到賈家,家裏那是熱鬧非凡,不少人家都派人送來了賀禮,元春之母王夫人更是忙得腳不沾地,臉上卻是喜氣洋洋,半點不覺得疲憊。
如今賈家是二房王夫人當家理事,給元春置辦起嫁妝來那是毫不手軟,恨不得把家裏一半的東西财産都給她帶上。
而賈元春大伯賈赦的繼室邢夫人則冷眼看着,酸溜溜道:“元春侄女兒是咱們家這一輩第一個出嫁的女孩兒,嫁妝豐厚些也無可厚非,隻一條,必得同時預備一份給我們家迎春丫頭備下,迎春才是伯爵長女,這嫁妝可不能簡薄了。”
這邢夫人出身小戶人家,能嫁入伯爵府那真是意外之喜,并未學過當家理事打點産業,雖不服氣賈母将管家之權下放給二房王夫人,卻也無可奈何。而她進門生了個女兒迎春之後肚子再無動靜,前太太所生之子賈琏與她又不相親,她便隻能想着要多攥些錢财在手,給女兒一副好嫁妝,将來嫁個好人家,她也能跟着享享福。如今這世道,女兒養好了,不比兒子差。
至于賈赦,拈花惹草的性子,專愛勾搭身邊的丫鬟仆婦,她也懶得去管,若是那些賤蹄子自願,且讓他們去勾搭,反正便是生出個賤種來,也是分不到家裏一分一毫财産的,想來沒有哪個會那般傻。
卻說王夫人被邢夫人說得一怔,她可從來沒把邢夫人和迎春放在眼裏,如何會想得到将來迎春出閣也是要陪送嫁妝的?而且真論起來,迎春才是伯爵之女,他們二房如今不過是因着老太太壓着沒分府才暫居伯爵府中的。不過若分家,除了爵位和府邸必定是傳給長子的外,其餘家業他們二房也是可以平分一半的。所以賈母讓她管家,便是賈赦也沒太過反對。
隻是王夫人也顧忌賈赦,怕他見她給女兒嫁妝太多鬧将起來,隻得順着邢夫人,給迎春也備了一樣規制的一份嫁妝。卻欺邢夫人眼光不行,王夫人以次充好,甚至混了不少瑕疵、鎏金之物進去,論真實價值還不如她給賈元春的十分之一,而邢夫人也沒瞧出來,隻看着數量可觀,就喜滋滋地叫人鎖了起來。
隻迎春倒是看了出來,卻也沒說,這等嫁妝,已經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了。她自己也不知怎的,被那孫紹祖作踐終是傷重不治後,醒來竟回到了小的時候,還成了邢夫人的親生女兒,不再是透明人兒,而是真真正正有人将她捧在手心裏疼愛的。
如今迎春回來已經兩年了,瞧出這府裏竟是大不相同的,首先這府裏再不是原來那般大,煊煊赫赫數百家奴仆從,不過原來四分之一大小,丫鬟仆婦們也都是簽了用工契約的,雖有各房主子得用的經年老人,但沒有錯綜複雜關系的家生子兒。
待得她慢慢了解,才知道,這大尉朝自建國以來,不僅廢除了太監制,還廢除了奴隸制,改爲雇傭制度。所以上至這宮裏的宮女、女官、侍從、侍衛,下至達官貴人、商賈富戶家中所用做事的仆人随從,跟主人家都屬于“雇傭”關系,再不是前朝那種生命财産都攥在主子手裏的家生子兒,可以随意打殺發賣的了。在本朝,拐賣人口是重罪,尤其是拐賣婦女兒童的,一經發現,立斬不赦。而若有那喪盡天良的拐賣了良家姑娘逼良爲娼,一經發現,那絕對是從重發落,主謀立斬、從犯不死也得脫層皮。
府裏人口也變得簡單了許多,他們大房就賈琏和她兩個孩子,二房則有賈元春、賈珠、賈寶玉三個孩子,隻不見了探春和賈環,隻因如今律法規定不得納妾,一夫隻得一妻,所以沒有趙姨娘、周姨娘,自然也不會有探春和賈環了。
兄長賈琏是先夫人所出,賈琏待邢夫人不親近卻也還算尊敬,如今還在朝廷辦的謹誠學堂裏讀書,身上有種迎春前世裏從不曾在他身上見過的書卷氣。朝廷規定了所有承爵之人必得在謹誠學堂裏讀書至十六歲。迎春不由得爲此叫好,若賈琏能夠好好讀書明理,必然不至于跟前世一樣隻做跑腿辦差的事,最後卻擔了大部分的罪名。卻是賈珠,因不是爵位繼承者,隻進了普通的官家學堂,讓王夫人很是咬碎了一口牙。
而迎春明年七歲開始也要到婧敏學堂讀書,并未被賈母養在身前逗弄,迎春是怎麽也想不到女子居然也能上學堂,跟許許多多的的女同學一起讀書,真怕這一切對自己來說隻是夢一場。
後來隔壁甯侯府家的惜春常被送來這邊府裏玩耍,她才找到些熟悉的感覺,隻這惜春如今年幼,一派天真爛漫,她試探了幾次也知她并非和自己一樣是重生回來的,便隻當她妹妹照顧。論起前世的年紀,迎春也是可以當母親的人了,甚至曾經在孫府有過一次身孕,隻是被那孫紹祖一腳給踢沒了,她也是那時候徹底壞了身子,最後傷重不治的。所以,她待惜春像親妹妹,卻更像是待女兒,最後隔壁府裏尤夫人也說迎春待惜春比她這個當嫂子的還像模像樣。
尤夫人本是調笑,迎春卻将這話放進了心裏,想起上輩子家裏的那般下場,黛玉、探春、惜春,俱都是零落如泥,想想就悲傷,這輩子卻是希望姐妹幾人都能夠平安喜樂,不争的下場她已經嘗過了,這輩子可不能再這樣了,免得既護不住自己,也保不了妹妹們。
隻是王夫人所爲,她還是不能告訴邢夫人,因爲邢夫人知道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一旦她不管不顧地鬧起來,不管有理沒理,在老太太那裏都落了下乘,到時候老太太不但不會幫她,可能還會讓邢夫人吃挂落。
迎春想了想,便哄了邢夫人,在她的“嫁妝”裏拿了一個“黃金寶瓶”,自己抱着搖搖晃晃地去孝敬賈母去了。
邢夫人看着那個金燦燦的寶瓶,心裏那叫一個心疼啊,不過女兒固執得很,非要去孝敬老太太,她拗不過女兒,隻得應了。不過想來老太太也不會圖孫女兒的東西,到時候便是收下了,也會補償些旁的什麽來。
賈母看見迎春小小人兒抱着個寶瓶搖搖晃晃的樣子,說是來孝敬她的,高興得什麽似的,連連撫着她的頭誇她“孝順”,又賞了不少私房給迎春,笑說給她添妝。
待得邢夫人領着迎春歡歡喜喜地走了,老太太一摸寶瓶,便叫人拿了玳瑁的眼鏡來,這一看,便是狠狠地一“哼”聲。
旁邊正湊趣誇着寶瓶富貴、迎春孝順的賴婆子一下子便住了嘴。賈母嫁進賈府時便挑了她在身邊做丫鬟,後來她出府嫁人生子,又重新回了賈府做仆婦。這府裏雇傭來的丫鬟仆從來來去去的,老太太怕他們出去議論府裏**,極少叫他們接觸貼身**之事。賴婆子爲人嘴巴甜,會湊趣,時日長了,便成了賈母的心腹,在這賈府裏一幹就是幾十年了。如今年紀大了,就隻在賈母身邊湊個趣,想着過一兩年就辭了工回家享福去,另外薦了自己的孫媳婦兒錢花到賈母身邊伺候,賈母嫌錢花這名字俗,便又給取了個名叫玻璃喚着。賴婆子和錢花也無有不可,反正契書上寫的是錢花就可,老太太愛喚她玻璃也沒什麽關系。
賴婆子小心翼翼地問:“老太太這是怎的了?”
賈母揮手讓丫鬟們都下去:“這寶瓶看着富麗堂皇,不過是鎏金之物,壓根不值什麽。”
賴婆子一驚,道:“莫不是大太太她……”拿了假的寶瓶來哄騙老太太的真寶物?
“老大家的還沒那個機巧心思,而且就憑她,也弄不來這等精巧的赝品。”賈母冷笑一聲,“這必是老二家拿來哄騙老大家的,想來其他的也不會是什麽好物。”
賈母越想越氣,這兩個媳婦,一個愚笨,一個旁的不懂怎麽從公中摳錢倒是精得很,也不想想,這将來迎春要是出門子,這等嫁妝拿出去,難道所有人都跟邢夫人一樣是個傻瓜看不出好賴來?再者,有了元春珠玉在前,賈母對于迎春的歸宿也是有些期盼的,必不會叫她嫁得差了,也是指望她幫襯家裏、幫襯寶玉的。可王夫人這倒好,給了這樣的一批嫁妝,将來真事發了,不僅賈家丢人,還得罪了人!
想着,賈母便叫賴婆子去找王夫人過來,這般丢人之事,她也不想傳到旁人耳朵裏,免得被老大家兩口子知曉,到時候必然鬧着要分家的。
賴婆子應聲去了,到了王夫人處,卻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給王夫人講了一遍。原來,王夫人早用錢買通了賴婆子,将其變成了她在賈母處的一個耳目。
王夫人聽了,心裏先是一慌,随即便想好了說辭,往賈母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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