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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發生後的第二天,松下遼介被車間主任從生産線上叫了下來。
走進小門後的辦公室,裏面滿滿坐了4個男人。一位是工廠負責人,一位是興和株式會社派下來了解情況的高層幹部,還有兩位穿着便服的警察。
四個人前面還空着一把椅子,那是爲松下遼介準備的。車間主任把人帶到以後就關上門離開了。
“坐。”
房間裏的氛圍很凝重,負責人藤原大輔示意松下遼介坐下說話。
真正有事找他的是那兩個警察。
工廠事故發生後警方就介入了調查,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裏聽說了岡本英的事,話裏話外無不在懷疑岡本父親的死是松下遼介的蓄意報複。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松下遼介激動地站了起來,眼神求助似的看向藤原大輔。
藤原大輔避開他的眼神咳嗽一聲,警察重重敲了兩下桌子。
拳頭與桌面撞擊發出的巨大聲響震懾住了松下遼介,他下意識地坐了回去。
“昨天的安全檢查報告是你寫的吧?”
警察拿起桌上一本A4大小的裝訂本豎着舉給松下遼介看,3月1号那一頁确實簽着他的名字。
“是……是的。”
“你還記得自己寫了什麽嗎?”
“主驅動輪與履帶齧合,電機無掃膛、振動、軸承過熱、損壞等故障,切割機磨損度小于……”
“也就是說,一切正常?”
“……是的,一切正常。”
另一名警察就在等松下遼介說這句話。他從随身公文包裏抽出了一份鑒定書副本交給興和株式會社的高層說道:“這是警方根據現場情況還原的事故始末。”
高層翻開報告看了一會兒後傳給了藤原大輔。
藤原大輔雙手接過報告,熟悉工廠每一個環節的他一看到照片裏的螺釘,眉頭瞬間皺成了川字。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松下遼介不安地看着藤原大輔,直覺告訴他鑒定書裏的内容一定對他非常不利。
回答松下遼介的是警察。
“據我們了解,工廠每隔半年左右就會淘汰掉一批磨損嚴重的生産配件。尤其是10号至30号負責切割打磨工序的工作台幾乎每隔五個月就需要更換一次零件,是這樣沒錯吧。”警察問藤原大輔道。
聽到這裏,松下遼介的心陡然間懸了起來。
“是的,我們上次更換零件差不多是在去年10月份。”藤原大輔看松下遼介的目光變得嚴厲。
“我們知道的情況也是這樣。久保田主任稱相應的工作安排已經告知給了這個月負責安全檢查的工作人員。松下先生,請問您是否收到了通知,并按照要求更換了10号至30号工作台的部分零件?”
松下遼介當然知道這件事。
然而警方在對比14、27号工作台上的零件後發現,并不是所有螺釘都被換成了新的。
掉在事故現場的10枚螺釘當中,有兩顆螺釘的磨損程度明顯比其他螺釘要高。
也就是說,在1号早上的安全檢查過程中,松下遼介很有可能漏換了這兩枚螺釘,緻使兩個工作台上的齒輪脫軌,釀成一死一重傷的重大事故。
現在的問題在于,他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的?
警方找不到能直接證明松下遼介蓄意殺人的證據,所以特意将審問安排在工廠辦公室,又請藤原大輔和會社高層坐鎮,目的就是爲了營造氛圍向松下遼介施加壓力。
如果松下遼介夠聰明就該發現這一點,可惜當他聽到藤原大輔決定開除他的時候就崩潰了。
“這不公平,岡本的死不是我的錯!是你們,是你們這些吸血鬼!”
松下遼介站起來的時候帶倒了椅子,辦公室和外面流水線不過隻有一牆之隔,巨大的聲響引得工人們紛紛探頭張望。
“松下你冷靜一點。”
“我怎麽冷靜!你們是不是很希望我被定罪?一定是吧,這樣他們就不會再追究你們延長加班時間的事了!”
逼急了的松下遼介撞開房門指着外面一百多号工人向兩位警察喊道:“他們都可以爲我作證,昨天晚上7點以後我們還在工廠加班,如果我們5點……不,就算是加班到6點岡本他也不會死。是他,他還有他害死了岡本!”
被松下遼介點到名字的車間主任吓了一跳,會社高層往後一步退回了辦公室。
“你給我閉嘴!”藤原大輔憤怒地呵斥了一句,卻無法阻止松下遼介繼續造謠。
當天下午,有關興和工廠事故的謠言愈演愈烈。
岡本英沉默地向學校廣播室走去,一路上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用同情的眼神注視着他。
打開門,一名校宣傳部的學生幹部正在播放課間音樂,一首由AKB48演唱的《勇往直前》通過廣播響徹校園内外(R國4月爲畢業季,此曲爲該組合前年發行的畢業單曲)。
岡本英的到來出乎了這名學生的意料。
“怎麽用這東西?”岡本英指着密密麻麻的廣播按鈕說道。
“啊?你要幹嘛?”
“我TM問你怎麽用這東西!”岡本英一把将身高不足他肩膀高的學生幹部揪着領子提了起來。
“你……你倒是說你要幹嘛用啊。”四眼仔帶着哭腔說道。
“說話,說了能讓全校人都聽到的那種。”
岡本英放開了四眼仔。
後者連忙背身關了音樂,接着打開話筒指了指。
岡本英坐上他的位置。四眼仔也不敢跑,就這麽站在他旁邊。
廣播:“喂喂,聽得到嗎?”
“什麽啊!”
“音樂怎麽停了?”
“好像是岡本英的聲音。”
整個學校爲此議論紛紛,最熟悉岡本英的大木熊介率先聽出了他的聲音。
廣播:“我是岡本英。”
“真的是他!”
教室裏的人保持着原來的坐姿安靜下來。
廣播:“我想你們已經聽說了我父親的事。”
原本正要出發去廣播室的和田櫻站在了辦公室門口,受她影響,其它想要阻撓岡本英的老師也都出不了門。
廣播:“我父親是被人殺害的。”
“誰啊?”
“松下遼介。”
“我聽說事情沒這麽簡單。”
廣播:“殺他的人也在用同樣的方法謀殺你們的父母。”
大江高的校長氣喘籲籲地爬上教學樓二樓,一見一屋子的老師毫無作爲,立馬喘着粗氣罵道:“你們都愣着幹什麽!”
幾位男老師立馬聞風而動,和田櫻被他們推搡着跌坐到了地上。
廣播:“如果你們不想和我一樣變成孤兒,就去工廠爲我們的父母讨回公道!”
學校裏的學生因爲這幾句話亂了套。今天早上發生在興和工廠的事通過短信、LINE、SKYPE(R國微信)等種種渠道傳遍了校園,同時擴及到了校園以外的地方。
當幾名男老師沖進廣播室的時候,岡本英正在念手裏的一份稿子,上面寫滿了他從網上搜到的R國勞動法以及安全生産有關條例。
随着一陣喧鬧,廣播戛然而止。
岡本英仗着力氣大掙脫了一名男老師的挾制奪門而出。
一邊跑,他一邊朝走廊兩邊的教室喊:“去工廠!”
“岡本英!”和田櫻的聲音被學生們興奮的起哄聲給淹沒了。
木下熊介幾個率先從窗戶翻出教室與岡本英彙合。
這一舉動瞬間抹平了岡本英心裏對他們的芥蒂,幾個人聯合在一起的音浪刺激着男生們躁動的青春。
當他們跑下二樓沖到一樓,學生隊伍已經壯大到了近百名。
原本在觀望的低年級學生見己方兵強馬壯,按耐不住也跟着跑了起來。
他們中的很多人此行無關岡本英口中的正義,想趁機逃課的有,想湊熱鬧的有,想在女孩子面前裝酷耍帥的有。
當然,覺得岡本英說的有道理,想要向這個世界發聲的人也大有人在。
學校在學生們沖出校門的時候就撥打了報警電話。
從大江高到工廠直線距離500米,短短十分鍾不到的路程,遊行隊伍的成分就變得魚龍混雜。
岡本英起初隻覺得周圍的人變多了,後來被人擠到隊伍中間後才發現有更多陌生人加入了進來。
松下遼介退休在家的老母親高舉着竹竿一樣瘦小的手臂走在隊伍最末,同行的還有松下家的姑姑,姑姑的兒子,隔壁鄰居。
岸本一家,也就是事故中受重傷的工人的家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充當起了領隊。
他們手上舉着做好的橫幅,頭上綁着寫着“抗議”兩個字的白布高喊口号,一切似乎早有準備。
警察迅速封鎖了工業區大門,然而真正的騷亂卻爆發于工廠内部。
其它工廠的工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興和株式會社補足了員工今年的加班薪水,起哄要求相同待遇。
無人料理的反應堆冒出滾滾濃煙,不知情的人還以爲哪裏發生了火災紛紛逃命。
警戒線被内外亂跑的民衆沖散了。
岡本英一米八幾的大個在人群裏被推搡着走來走去。路過寫有興和字樣的門牌的時候,他奮力往外一撲,跑進了工廠大樓。
此時他和他那些同學都已經被擠散了。
按照牆上的指示圖,岡本英走消防梯一路往上,跑過4樓的時候隐約聽到裏面傳來了什麽人的呼救聲。
是個女人的聲音。
此時外面警笛呼嘯,人們隻顧着自己逃生。除了岡本英,幾乎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出現幫助那個女人。
岡本英猶豫了。
今天之後,他很有可能會被關進少管所,再也沒機會了。
呼救聲變成了哭泣聲。
“媽的……”
岡本英又從5樓跑了下來。
一間間房間看過去,所有窗戶都被砸爛了,裏面的東西亂七八糟。
女人的哭聲和男人的笑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最裏面一間房,六名小混混一樣的男人背對着岡本英圍在門口。
岡本英抄起地上一塊碎玻璃抵住其中一個倒黴蛋的脖子大喊道:“都住手!”
“艹你TM要幹嘛!”
“抓住他!!”
“别别别,别動手。你們他媽都給老子别動!”被岡本英抓住的那個人分别對岡本英和自己人說道。
剩下的五個人投鼠忌器,趴在桌子上的那個男人也提着褲子爬了起來,露出了下面的女人。
“大島惠子?!”
大島惠子在《生命線VR》中并未改變過自己的容貌,岡本英一撇之下慌忙移開頭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被他挾制的那個小混混趁機往下一蹲,另一個人拿着根高爾夫球棍猛擊岡本英頭部。
鮮血迷糊了他的雙眼,當岡本英受不了疼痛從醫院裏醒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
麻醉劑的效果一過,幾名看不清面容的白大褂就打開無菌室的移動門走了進來。
岡本英明明看到他們彼此嘴巴一張一合,耳朵裏卻聽不見任何談話,隻有“嗡——嗡——嗡——”的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還有大島惠子呢,她怎麽樣了?
躁動的病人影響了手術進程,新的麻醉藥很快被推進了岡本英的皮下靜脈。
一周後,前來探視的木下熊介帶來了一份報紙,岡本英在上面得知了大島惠子自殺未遂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