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
頭疼欲裂。
輕薄的床單随着半精靈起身的動作從一側肩膀滑落,露出半邊渾圓飽滿的汝房。
熟悉的房間擺設逐漸喚醒了她的記憶,這裏是戴維斯侯爵的家族城堡,年輕的主人将她從死亡邊緣拯救了回來。
偉大的安格芮斯啊,他叫什麽名字來着?
“伊斯。”
“啊!”看着憑空出現的男人,半精靈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她下意識地想擡手遮擋胸前乍洩的春光,腦海裏卻另有一道聲音告訴她沒必要這樣做。
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女神在上……”
如此羞恥的想法讓半精靈羞紅了臉面,她幾乎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縮進了床單裏,隻露出一雙翠綠色的眼睛躲閃着說道:“晚上好,侯爵。”
爲什麽是晚上?
“看來你适應得不錯。”
半精靈的一切行爲習慣都與真正的精靈信徒一般無二,不枉伊斯花大力氣在提取出靈質核後又重塑了褚師夢的靈魂。
重生的洛洛既不是穿越者褚師夢,也不是原來已經死去的半精靈,她完全是伊斯的作品。
洛洛懵懂地換上了平民的衣服,粗糙的麻布披在她身上讓人忍不住擔心會不會割傷她細嫩的皮膚。
不過整座城堡裏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人”,女仆刻闆地領着她走出城堡,一輛沒有任何标記的馬車載着她駛進諾克亞城。
很快,一小撮行迹鬼祟的外地人便尾随而至。
杜魯門家族的人已經在這個鄉下地方盤桓了三月有餘,終于讓他們等到人了。
機不可失,幾乎就在馬車拐進一條巷口的刹那,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跟了過去,還沒等他們動手,駕駛馬車的車夫就像腦袋後頭長了眼睛似的連連催動缰繩疾馳而去。
“追!”
一聲令下,隊伍中的好手便騰空而起,咣當一聲踩在了馬車頂部。他低頭往馬車内看了一眼,正對上半精靈驚恐的眼神。
人沒錯。
一腳踢開礙事的車夫,一群人控制着馬車往城外駛去。
馬車内的半精靈總算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綁架了,不由連連拍打車門呼救。奈何這群人當中似乎也有法師存在,一個沉默術下去,焦急的呼救聲便戛然而止。
……
“偉大的安格芮斯啊,懇請您救救洛洛吧!”
“偉大的安格芮斯啊,誰能來救救我?!”
……
“斯特萊斯,你聽到了嗎?”
“嗯。”
黑袍下,兩名暗精靈緊緊盯着從他們身旁駛過的馬車,同時感受到了來自同類的氣息。
他們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不動聲色地追了上去。
雙方的戰鬥乏善可陳,這群人到死都沒能知道襲擊他們的人正是在戰場上虐殺杜魯門.加西亞的罪魁禍首。
沉默術在施術者死亡的同時失效,半精靈就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惶恐地看着兩名黑袍人,直到埃爾文率先摘下帽子,她才驚喜地說道:“感謝女神将你們送到這兒來,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噗……”
埃爾文朝斯特萊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後者卻向洛洛行了一禮,言辭間有些懷疑地問道:“半精靈?”
“半精靈!”埃爾文看洛洛的眼神瞬間就不同了。
那混合着同情與憤怒的情感刺痛了洛洛,她避開埃爾文的眼神點頭道:“是的,我的母親是精靈。”
“那她……”單細胞的埃爾文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在傷害加深之前,斯特萊斯連忙說道:“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想回家!”
值此戰争時期,任由半精靈孤身一人前往動蕩的精靈大陸簡直就是讓她去送死。正巧兩名暗精靈要回精靈大陸履行承諾,便一路将她護送到了北部王庭。
彼時前方的金多萊利城已陷入戰火數月,前往支援的精靈從最開始隻從青壯年當中征召,到後來便是成年女性精靈也加入到了戰争隊伍。
走進空蕩蕩的王都,用十室九空來形容這裏也不爲過,唯有遠處孩子的呼喝聲方讓這座城市看上去還像是活着。
斯特萊斯安排洛洛住進附近空着的樹屋。從窗口往外看,一群小精靈正聚在一起練習射箭,剛才的呼喝聲就來源于這裏。
“孩子應該遠離戰争。”小精靈臉上倔強的神情不由讓洛洛想起兒時的自己。
原本靠在門邊的埃爾文卻兩步跳到屋頂上朝他們喊道:“别偷懶,連箭都拿不穩還射什麽射!”
說話間,他就親自示範了一次什麽叫百步穿楊,顫動的箭尾釘在靶子上,所有小精靈頓時被激發起了鬥志,原本稀稀拉拉的箭矢瞬間變得有力起來。
“爲什麽……”
“過段時間你就懂了。”
斯特萊斯深深地看了洛洛一眼,轉身跳下了樹屋。埃爾文從屋頂上跳了下來,臨走前告訴她如果有需要,可以找隔壁的桑格姆求助。
在這之後,洛洛再沒看到過這兩隻暗精靈。戰争就像一個漩渦,所有卷進去的人都難有再見之日。
埃爾文口中的桑格姆是一位年逾五百歲的老年精靈,即便在年齡動辄以百爲單位的精靈族裏,他也稱得上是非常長壽的那類人了。
老桑格姆經常坐在樹底的石頭上一動不動,一呆就是老半天。
洛洛耐着性子陪他坐了一下午,直等到落日時分,老精靈才長呼了一口氣,對着她說道:“看到那顆樹了嗎?”
精靈大陸最不缺的就是樹,那顆是哪顆?
洛洛捧着腦袋轉了轉,看着夕陽落下的方向問道:“是那顆嗎?”
“它會告訴你答案的。”
老精靈充滿禅機的對話并沒有解決洛洛現下的困境,她已經來這兒幾天了,暗精靈留給她的幹糧并不能維持她繼續遊手好閑下去,她在這兒空坐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餓癟了。
好在躲在角落裏同樣偷窺了她大半天的小精靈聽見了她腹中的哀鳴,沃爾夫換上一副高傲的表情,抱着一大包紅紅綠綠的果子嘩啦一聲扔到她腳邊,扭頭說道:“給。”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小精靈憤怒地回過頭來,正對上半精靈促狹的笑容,慌亂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閉着眼睛跑了。
一連好幾天,洛洛總能在門口撿到一包新鮮水果。始作俑者則在大樹底下練得大汗淋漓,仿佛生怕洛洛知道那是他放的似的。
“謝謝。”
在門口留下一張字條,半精靈依照老桑格姆的指點來到精靈的聖地。
一顆比侯爵堡還要高大無數倍的大樹聳立于天地之間,每一次呼吸這裏的空氣,洛洛都感覺自己對女神的感應更清晰了一分。
“歡迎回來,孩子。”
誰在說話?
一片晶瑩的樹葉自她頭頂上方落了下來,印在她的額頭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來自神國的祈禱聲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半精靈坐在樹下側耳傾聽,一如老桑格姆坐在自家門口發呆的模樣。
“原來真不用吃飯啊。”
重新回到樹屋時,距離她前往世界樹已經過了三十年又三個月零頭。門口擺放的幾堆果子已經徹底腐爛風化成地上的幾塊污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正對應着小精靈回給她的九張紙條。
“不客氣。”
“不吃?”
“不吃拉倒。”
“再也不給你送了!”
“不在家?”
“還回來嗎?”
“我可能要回金多萊利了。”
“長得醜沒關系,三十年後我來娶你”
“再見”
倒數第二張上的内容頗讓半精靈忍俊不禁,她小心翼翼地拾起每一張字條,卻因爲時間實在過去太久太久,每張紙都輕薄得如同風中柳絮,隻是輕輕一揚就碎在了風裏。
遺憾沒能知道小精靈的名字,洛洛施展神術将門裏門外打掃一空,看着幹幹淨淨的樹屋,她總覺得太安靜了一點。
她已經回家了,接下來該幹嘛呢?
好在很快就有人主動找上門來,畢竟世界樹雖然是慷慨的,但擁有世界樹的精靈王庭卻小氣得很,如今到處都缺人手,擁有神力的半精靈随即被安排了一項工作。
“開始吧。”
看着面前一大批雙耳流血的小精靈,半精靈咬緊牙關雙目噙淚,她終于明白了斯特萊斯最後那一眼的無奈。
顫抖的雙唇抿成一線,她衷心地向女神祈禱,願痛苦遠離傷痛,願犧牲得到回報,願施暴者終自食惡果。
孩子們臉上漸漸露出平和的微笑,但半精靈清楚,她隻是驅散了雙耳失聰的痛苦,卻沒有治愈他們。
至于最後兩句祈禱,她的神力并不足以實現這種等同于神揭的結果,隻好身體力行,跟着王庭帶着世界樹的種子,前往金多萊利城馳援。
這一天,天空被劍光碎裂成數塊,老祭祀消瘦的身影立于明滅的電光下若隐若現。
世界樹種子在衆人的祈願聲中落地生根,冠蓋遮過半精靈的頭頂向天空舒展而去。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世界樹上,唯有半精靈擡頭盯着老祭祀若有所思。
他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