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頭上的雪因爲摞得太高了,風一吹便簌簌地落下一大片來,砸進地上的雪堆上,發出“噗”的一聲聲響。
單看這門,這門邊的石頭,此地的時間好像并沒有過去多久,隻是從秋季走到了冬季,而不是度過了三年又四個月的年頭。
一隻手扶上有些粗粝的門環,伊斯沒打算叫醒可能又在打瞌睡的門房,微微一推,便把裏面插着的門闩給震斷了。
他此行是來殺人的,哪有叫人開門的道理。
風自行把門往兩邊吹開了,略有些空曠的前庭映入眼簾。
不知是不是雪下得太大,天氣太冷的緣故,王家宅院顯得十分安靜。原本門房聽到響動,早該從小屋裏跑出來看看的,但現在那裏房門緊閉,好像已經睡死了。
意識發散開去,伊斯很快鎖定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王太常沒在家,大概仍在禮部上值。王氏呆在佛堂,身邊隻有一個叫芷蘭的丫鬟伺候。
按理來說,以伊斯的能耐,他根本不用進這門,也不用非得回到這京城來,便能輕易結果了像王元豐父母這樣的凡人。
但伊斯還是來了,他穿過前庭,走進後院,用腳再次丈量了這片故事開始的地方。
他降臨成了這家的兒子,他最脆弱的時期就是在這座院子裏渡過的。生活在這裏的人照料過他,哪怕這隻是人類的一廂情願和自以爲是,但伊斯不會理解不了其中的善意,哪怕他們不是同個世界的人,雙方對于善的理解都是共通的。
如果不是神佛,如果不是這些人的存在有可能威脅到第三宇宙探索者的生命,伊斯絕不會用死亡去懲戒他們的這份善良。
但善、惡,好人還是壞人,并不能左右伊斯的判斷。探索基層宇宙,遵守降層條例是一份工作,更是一個責任,他的殺戮,向第三宇宙負責。
伊斯來到佛堂前,王氏,那個他曾經叫過“娘”的人類就在裏面,與他僅有一門之隔。
他不會用殺死城門口那幾個雜魚的方法殺死王氏,這個世界的人類講究禮法,死後若不能留下全屍,是對他們莫大的侮辱。
王父王母都是好人,他們應當有一個配得上他們身份的體面的葬禮。
但伊斯沒去想,如果他殺了王家上下所有人,又去殺了當初參加過他婚宴的所有親朋,王太常夫婦的葬禮該由誰扶棺出殡,又有誰會去操辦呢?
總不可能,總不可能是他們的“兒子”,來奪取他們性命的伊斯吧。
木門“吱——”的一聲被打開了。
伊斯沒掩飾行迹,屋裏的人輕易發現了屋外站了個高高瘦瘦的人影,不是奴仆,他們哪怕站着,腰都是有些彎的,也不會是老爺,老爺沒那麽高。
那他是誰?
“啊!”
開門的芝蘭瞪大了雙眼,她看到了誰,她看到了誰!是少爺,是少爺!
“怎麽了?”
原本背對着房門跪着的王氏聽出了不對勁,睜開眼睛緩緩站起身來,然後就在她轉頭看見伊斯那張熟悉的臉時,血氣不足的她腦子一暈,眼看就要往放着佛像的桌角磕去……一股綿而有力的力道撐住了她一恻的手臂。
那不是伊斯,隻是一團意識能量,前者仍遠遠地站在屋外,看着兩名人類因爲他的出現露出驚訝、驚喜、狂喜的笑容。
扶住王氏的那團意識能量很可能待會兒就變成奪取她性命的利器,但她不知道,她現在眼中隻有伊斯,滿腦子也隻想着伊斯,等她站穩之後,便一刻不停地向屋外走去,向她的兒子跑去。
“元豐!”王氏一把握住了伊斯的雙臂。
若伊斯真是王元豐,此刻他應該順勢蹲低一點,讓母親能夠輕易夠到他的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非得擡着頭仰視着他。
“元豐,這四年你都上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擔心你,擔心你是不是被琅琊山上的野獸給吃了,或者,或者是有妖精把你捉走了!”
“你說你平常在家裏的時候都不能自己照顧好自己,這四年你一人在外是怎麽過的,飯呢,飯怎麽吃,挨餓了嗎,娘給你煮碗面來?”
王氏的擔憂前言不搭後語,這些年來她猜測了無數種可能,每一種都讓她輾轉反側,痛徹心扉,臨了又回到吃沒吃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大概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對兒子的事。
伊斯一開始什麽都沒想,任由王氏捏着他的胳膊好看看他瘦沒瘦,但随着王氏絮絮叨叨地說着她的擔憂,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四年?
三年又四個月或許在王氏眼中就是四年,但琅琊山上的野獸和妖精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所扮演的王元豐在武試中一舉奪魁,最後更是帶領一衆人馬以滅妖之名齊圍琅琊山,山裏的野獸怕是沒幾隻能逃得過那場大火的焚燒,至于妖精,也早就被他收入空間中,哪有可能反過來把他給捉去。
“你……娘,我當初是怎麽失蹤的?”
伊斯找回了當初的音調,他當了好幾個月的兒子,重新撿起這個身份來相當輕車熟路。
王氏聽到伊斯說這種傻話,原本隻是紅了的眼眶瞬間落下淚來,她緊了緊握着伊斯的手嗚咽說道:“傻孩子,你怎麽連這個都忘了,當初你爹帶你去了琅琊山,你就這麽在山裏走散了。你爹雇了人,又托衙門裏的人在山上找了三天三夜,還是沒能找着你啊!”
爹帶我去的琅琊山?
伊斯根本找不到自己還有這段經曆,最後忽然想起自己降臨之前昏迷的原因,似乎就是因爲王太常帶他去了琅琊山,也就是那時,王元豐第一次遭遇了小翠。
可是之後呢?
之後明明又發生了那麽多的事,爲什麽王氏都不記得了?
伊斯又問了王氏幾個問題,哪知後者即不記得他考取過武狀元,便是連小翠這個人是誰,都沒有絲毫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