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再說。”季白看她單薄而精神抖擻的身影,反而有點心疼,将她摟進懷裏。
現在,整個霖市的刑警、民警都外出巡邏戒備了,季白回辦公室是要跟局長連夜彙報進展,此刻局長也是在自己屋子裏補眠。刑警隊的大辦公室空蕩蕩的,季白拉着許诩的手,坐到沙發上,又給她倒了杯熱水,握住她的手:“說吧。”
在破案經驗上,許诩是遠不如季白豐富的。尤其在最關鍵的犯罪現場調查工作上,季白無論敏銳性、邏輯性都比她成熟。但這個案子現場留下的痕迹非常少,且兇手是随機作案,這個時候,正常的刑偵手段遇到瓶頸,許诩的心理推理反而不會受影響和束縛。
許诩點點說:“這幾天,我一直把自己想象成變态殺手,去揣摩他的心理,有了些深入的想法……”
她說到這裏,季白不由得擡眸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又落在她的肚子上。但她并沒在意,拿過根筆和紙,一邊說,一邊快速的寫畫起來:
“首先,過去三個月,兇手身上一定發生了某個重大的變故。
這是因爲,我們查看過過去幾年的案件資料,并沒有類似的人口失蹤。這說明白安安是第一個受害者。
人做出選擇都是有原因的,即使沒有表面原因,也有潛意識裏的原因。而兇手選擇這個時機開始作案,一定是因爲他身上有什麽事情改變了。
這個變故的可能性很多,愛情、健康、事業、意外……不管是什麽,我們可以從他的行爲裏尋找到答案。”
季白沉肅點頭,許诩繼續說:“我們之前斷定,兇手有很強烈的、與受害者建立親密關系的渴求。可爲什麽,他就喜歡這一類型的受害者?
渴求一件事,必然是因爲自己有缺失。受害者身上有什麽共同特征,深深吸引了他?
年輕漂亮?因爲兇手本身的衰老醜陋自卑?不對。如果是這樣,他完全可以選擇更簡單的受害者,譬如更年輕的學生,相對來說,會比白領更容易誘騙;
受害者身上有兩個更顯著的特點:一、她們都剛畢業或者臨近畢業,資質優秀,前途無量,美好的事業和人生剛剛起步,這個‘人生界點’非常的明确;第二,你看……”
許诩将檔案袋裏的兩名受害人的生活照攤開:“你不覺得,她們看起來比普通人,更有朝氣和活力嗎?”
季白垂眸望去,隻見照片上的女孩都是面色嬌豔、笑靥如花,一舉一動都顯得鮮活跳脫,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要從紙面透出來。
許诩看着他:“所以,我認爲有兩個可能性最大:一、兇手近期遭受了事業的巨大挫折;二、兇手身患惡疾,可能是不治之症,或者很難治愈,才會被這種‘生命力’吸引。
無論是哪一種,兇手選擇她們,象征意義都很明顯,都折射出,他也許希望自己的人生像她們一樣,推倒重來重新開始。
而作爲一個心理變态者,他實踐的方式,就是掠奪她們的身體和生命。他已經上了瘾。”
季白靜默片刻,答:“繼續。”
許诩點點頭:“第二、當年的“天使殺手”案,并未在大陸公開。據楊清林師兄說,隻在幾個主流BBS上有過照片,半夜挂上去,短短幾個小時就被全部删帖,再無流傳。所以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兇手如此熟悉此案,隻有兩個可能:一、他有香港工作或生活背景;二、他當年是網絡論壇達人,這種人往往是大學生、或者年輕白領。
第三、棄屍點的選擇,反映出兇手對林區非常熟悉,他這幾個月必然頻繁進出林區。雖然林區很多道路沒有監控攝像頭,但是霖市通往林區的主幹道上,都有監控。可以抽調交通部門的錄像,進行統計;
第四、你上次說過,兇手必然有一處僻靜的房屋,工作時間非常靈活富裕才能對受害人進行跟蹤觀察,這也是篩選條件之一。”
清秋的早晨,屋内溫暖又寂靜。聽許诩說完,季白并沒有馬上表态,而是沉吟片刻,答:“你這些結論都是推測,沒有證據支持,而且有些條件無法追查;有些條件即使可以篩選,也會有大量符合條件的人。隻能作爲一種補充性的嘗試……我最多可以安排兩名刑警給你。”
許诩點頭,雖然她有很強的感覺,肯定能篩出這麽個人。但是客觀來說,不确定的因素還很多,的确可能一無所獲。季白要掌控全局,不可能把主力都安排過來,她也能理解。
“好,兩個人再加上我,夠了。”
這時季白卻微微一笑,起身從桌前拿出個文件夾遞給她。許诩接過一看,面露喜色。
季白:“之前我已經讓趙寒篩查過:三個月來進出林區超過3次的本地私家車一共有500多輛;全市擁有獨立别墅、倉庫、郊區房舍的人數更多。不過,應該也能替你節省一點工作量。”
季白很快就安排好下面分局的兩名刑警向許诩報道。許诩跟他們通了電話,安排了各自的篩查任務,已是天色大亮了。
許诩自己也分配了繁重的工作,不過她實在太累了,往季白辦公室沙發一躺:“我先睡會兒。”
季白也是一夜未眠,過幾個小時還得跟大胡等人會合,去調查第二名死者李恬甜的情況。他揉了揉眉心,在許诩身旁坐下。許诩立刻爬過來,枕在他大腿上。他微微一笑,拿起桌上鬼畫符般的草稿紙:“你做分析的時候,都喜歡這樣寫寫畫畫?”
“最費腦子的時候,會這麽随便畫畫。”
“噜哥案你一路留下的紙片,也是這麽畫出來的?”
“嗯。”
季白略帶薄繭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臉頰:“那怎麽寫了一堆我的名字?”
許诩閉着眼,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睜開眼,臉色微僵:“那張紙不會當成證物交上去了吧?”那就丢人丢大了。
“當然交了。”季白淡道。許诩擡手捂住臉,歎了口氣。季白望着她微紅的臉頰,嘴角也浮現笑意。
按道理,肯定是要交的。但是他到底還是徇了私,将那張證物紙截了下來,如今她寫滿推理和相思的一堆碎片,都保存在他的抽屜裏,跟那枚可憐的戒指躺在一起。不過,暫時就不必告訴她了。
三天後的中午,許诩帶着自己的小組成員,終于完成了繁重的數據篩查工作。看到交叉篩選結果時,她怔了片刻,低聲囑咐兩名助手:“絕對保密。”然後拿着結果去找了季白。
季白正在跟負責山區巡邏的便衣刑警們通話,看到許诩遞過來的報告,也是一愣。很快挂了電話,眸色沉黑的望着她。
許诩點頭:“2040歲間、有香港工作背景、3個月内在市内醫院檢查出癌症、3個月内頻繁進出林區超過5次、在林區擁有一幢獨立别墅的,全市隻有他一個人。”
所有的條件,看起來都跟案件沒有直接關系,都隻是一種可能性。可如果數種可能,都疊加到一個人身上,那就耐人尋味了。
許诩繼續說:“季白,雖然我們還不能确定他是兇手,但是兇手對第二個受害者,進行了死後的性侵犯。連環殺手是不會輕易改變作案手段的,尤其這種侵害其實會破壞他關于親密關系的性幻想除非他的心态已經趨于不穩定,所以我推測,他很快會再次犯案……”
季白沉着臉點頭:“24小時監視林清岩。”
之後一連幾天,都是陰沉天氣。而變态殺手,仿佛也随之蟄伏,再無半點動靜。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于殺手的謠言,也漸漸在霖市開始流傳……
趙寒跟另一名刑警,負責林清岩别墅的監視。這天傍晚,兩人照例縮在林間,沉寂的守備着。
忽然趙寒的手機響了,是大胡:“林清岩開車出市區了,車上有個女人,我們不能跟太近,看不清是誰。”
趙寒兩人打足精神,天色全黑的時候,果然見一輛别克商務車沿山路遠遠駛來。到了别墅門口,一名男子走下來,看身形衣着正是林清岩。他拉開後座車門,探身進去,橫抱了一個女人出來。
趙寒從望遠鏡看去,隻見那女人似乎已陷入沉睡,長發遮住臉,躺在林清岩懷裏一動不動。林清岩抱着她進了别墅,燈光很快亮了起來。
“頭兒,怎麽辦?”趙寒通過手機問季白。
季白:“再等等。”
山嶺一片深黑,四周寂靜無聲。趙寒兩人全神貫注的等了一會兒,忽的聽見女人“啊”的一聲尖叫,随後就沒了聲音。趙寒兩人都是心頭一震。
此時行動必然會打草驚蛇,但警方的原則是不能拿受害人的安全作爲代價去冒險,季白沉聲下令:“進去”
趙寒兩人從山坡跑下來,沖到别墅門前,從窗戶外隻見客廳燈火通明,并沒有人,裏頭隐約傳來柔和的音樂聲。
兩人狠狠一腳踹開門,循着聲音一路小跑進去,就到了最裏間的主卧門口。門虛掩着,音樂聲已經很大,但依稀可以辨聽出女人的啜泣聲。趙寒再無遲疑,一把推開門愣住了。
屋内的兩人也同時轉頭,震驚的看着他們。
柔白的燈光下,滿屋都是怒放的玫瑰,一片紅色的花海。而姚檬就含淚坐在玫瑰當中的沙發上,林清岩單膝跪在地上,手裏拿個黑絲絨戒指盒,正把一枚閃亮的鑽戒套在她的手指上。
“你們怎麽……”姚檬扶着林清岩站起來,她反應也是極快,不可思議的失聲問,“你們懷疑他是連環殺手?”
趙寒兩人一時未答,而林清岩也轉頭看着他們,蹙眉靜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