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機坪上站着一堆人,看樣子架勢不小。季白和孫廳走在最前頭,迎接他們的是省市領導的親切慰問,以及記者們環繞不停的閃光燈。
季白看到省領導身邊的一位青年男子,沒有太詫異,微笑:“華秘書。”
華秘書笑:“你哥哥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一切順利嗎?”
季白點頭:“順利。”
一旁省領導笑:“季白是我省公安系統楷模,他出馬沒有罪犯能逃脫,請季司長放心。”
許诩走在最後,剛下飛機,就被大胡趙寒幾個霖市警局代表圍住。前頭他們過不去,全都遠遠眺望着,關切的問許诩:“還好吧?聽說你被挾持了?有沒有受傷?”
許诩看到他們,心頭也是一陣暖意,一一回答了。大家聊了一會兒,又都隔着人群,看着前頭的季白等人。
天色已晚,按照計劃,許诩和季白需要明天上午到省廳參加表彰總結會,今晚沒有安排。眼看前方人群始終停着不動,駐足交談,許诩就向大胡等人告别:“那我也先回家了,明天見。”
大夥兒都點頭。
就在這時,卻見前方人群裏,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
正是季白。
高大身形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挺拔,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更顯得棱角生動、眉目清朗。他先跟大胡等人打了招呼,大夥兒都很興奮,問長問短。許诩也微笑看着他。
忽然,他擡眸看向她,轉身,徑直走到她面前。
周圍知情的人全露出笑容,不知情的也察覺異樣,目光好奇。許诩看着他溫和含笑的表情,反應很自然鎮定:“師父。”
季白擡起一隻手,自然而然放到她肩膀上,黑眸靜若無人的看着她:“我現在走不開,你怎麽回去?”
衆目睽睽下,許诩的臉慢慢的熱起來,他的手更是令她感覺肩頭皮膚熱得發燙。她面無表情盯着他的襯衣:“我哥來接我了。”
“好,明天見。”他盯着她,眸中笑意淡淡,“好好休息。”
“嗯。”許诩繼續低頭。
他的大手這才放下來,轉身笑着跟大胡幾個告别,大步走向前方的人群。
前方官員裏,亦有幾人頗有興緻的看過來。華秘書将這一幕也看得清清楚楚,微笑不語。
季白倒是半點不尴尬,當衆關愛過女朋友,就跟領導們坐專車走了。苦的是許诩,她還要跟大部隊一起坐機場擺渡車、步出登機口。一路總有目光含笑打量,市局後勤處一位中年大姐幹脆爽快的問:“小許,你是不是在跟季大隊長在談戀愛啊?”
許多人都看過來,許诩隻能答:“是的。”
許诩一到出口,就見許隽一身白襯衫西褲站在人群中,清俊又疏懶的樣子,極爲醒目。
看到妹妹,許隽臉上浮現笑意,接過她手中行李,再摸摸她的頭。發現她明顯曬黑了些,下巴也瘦尖了,不由得蹙眉:“以後不要再去這種破地方。”
許诩失笑。
晚上兩兄妹直接回家。許父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
許教授生性溫和内斂,席間大多是許隽問着緬甸期間的種種。許诩跟父親一個性子,言簡意赅的答着,内容頗爲枯燥。過了一會兒許隽索性也不問了,隻囑咐她要把皮膚養回來,體重恢複到原有及格線。
吃完飯,許隽主動去刷碗,父親例行到書房去練字。許诩在客廳坐了一會兒,也跟進去,不多說話,隻在一旁安靜研磨。
知女莫如父,見小女兒難得的什麽也不幹,隻乖巧的黏在自己身邊,父親微微一笑。寫了一會兒,他話鋒一轉:“這次沒遇到什麽危險吧?”
許诩答:“有驚無險。”
父親就點點頭,也不多問,看着她,眼中升起溫和的笑意:“許隽說你交男朋友了?”
許诩臉微微一紅:“嗯,剛交沒多長時間。”
“你看中的,爸爸放心,肯定是踏實穩重的小夥子。”父親說,“你覺得合适的時候,就帶回家讓爸爸看看。”
父親睡下後,許诩又踱到許隽房間。他正靠在床上,夾着根煙,拿個筆記本電腦,加班看下屬發過來的工作文檔。
許诩在他身旁坐下,過了一會兒說:“我這次差點死了。”
許隽原本眼睛緊盯着屏幕,一下子轉頭看着她。
許诩笑笑:“當時怕死了。真以爲再見不到你和爸了。”
許隽什麽也沒說,伸手将她緊緊摟進懷裏。
這就是許诩對待親情的方式。
也許是被兩個男人養大的原因,平時她是沉默而内斂的,絕少有普通女孩子的嬌柔依賴。但關鍵時刻,她也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情感,甚至十足十像個女孩子,在長兄處尋求慰藉。隻是,對着年邁的父親,她又會有所保留,對所有委屈緘默不語。
從許隽房間出來後,許诩心情挺好,洗了澡舒舒服服躺床上,拿出手機給季白發短信:“我睡了,晚安。”
季白的電話立刻打過來。
晚上這種飯局,大多數時間都在聊天,吃不了多少東西。季白剛回小區,正在樓下超市買宵夜。此時夜色幽深,燈光明亮的超市裏除了幾個工作人員,就隻有他拿着盒速凍水餃,站在收銀台前。
“以爲你早睡了。”他輕聲含笑。
“沒,剛跟許隽在聊天。”許诩也笑,“你幹什麽呢?”
季白正在付款,一眼瞥見旁邊貨架上花花綠綠的精緻盒子。微微一頓,拿起盒最貴的杜蕾斯扔進購物籃,答:“買水餃,晚上沒吃飽。”
第二天一上班,兩人卻是各自忙得夠嗆,話都沒說上一句。
季白處理完桌上積壓的工作,已經臨近中午,文件盒最下面,壓着姚檬的辭職信。
這事今早老吳也提了,他微一沉吟,先給局長打電話。
局長的态度很明确:“我找她談過了,小姑娘有其他想法,也不能勉強,你簽個字,她的離職手續也就齊全了。”
季白并沒有馬上簽字,而是把姚檬叫了進來,關上門。
時隔一個月,再見到季白,姚檬心中依舊有些微微的難受,但已經可以非常坦然的望着他:“頭兒,找我有事?”
季白開門見山:“我的意見,并不希望你辭職。你的才能非常全面,是警隊難得的人才。”
這話讓姚檬心頭微顫,露出淺淺的笑:“謝謝。但是我……”
“如果是不願意留在刑警隊……”季白直視着她,語氣平和,“你想去局裏任何部門,我都可以推薦。以你的資質,應該不會有任何困難。省廳我也可以幫你聯絡。”
姚檬靜靜看着他,沉默片刻,眼中浮現非常明亮的光澤。
“謝謝你頭兒,我真的很感激你。”她輕聲說,“這段時間,跟你學了很多;上次噜哥的事,也是你幫我講話。畢業能遇到你這樣的領導,是我的運氣。不過我并不是因爲其他什麽原因,想要離開警局。”
她露出明朗的笑容:“我有更想做的工作:一個朋友讓我幫忙,過去幫他管一個雜志社。我覺得這份工作很有挑戰,也更感興趣,所以才辭職。”
季白點點頭,也笑了:“我明白了,那就祝你一帆風順。另外,如果今後想回警局,隻要專業還沒丢,我們随時歡迎。”
姚檬的眼眶有點濕,無聲忍住,朝季白用力點點頭。
季白起身跟她握手:“晚上隊裏聚餐,有時間一起參加。
姚檬笑笑搖頭:“今晚約了人,不去了。下周局裏慶功宴我參加,也跟大家正式告别。
晚上的接風宴,定在警局旁邊的一家酒樓。除了刑警隊,還有其他科室跟季白關系鐵的幾個人,清一色大老爺們,把季白和許诩團團圍住。大夥兒聊着緬甸的案子,氣氛熱烈。
趙寒坐在最外頭,點好了一堆酒水,忽然想起來許诩,張嘴就問:“嫂子喝什麽?”
許诩沒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也就沒回答,卻聽身旁季白答:“她喝果汁。”
許诩這才一怔,目光微斂,在場所有人神色如常,似乎這稱呼已經正式冠給她。
許诩臉頰微燙,面上也跟其他人一樣淡然,繼續聽他們聊天。
上了酒之後,氣氛才真的火熱起來。刑警們喝酒大多生猛,吵着要敬季白和許诩。季白大手一攔,将他們放在許诩面前的酒杯,拿起來放到自己面前:“她不喝酒。”
于是所有人順理成章沖季白去了。
俗話說酒品知人品,季白不酗酒,亦不肯被人白灌,但該喝的酒,也是坦坦蕩蕩,一杯不落下。過不了多久,便喝得俊臉微紅,手臂也搭上許诩身後椅背,一副閑散惬意的樣子,黑眸倒是越發透亮銳利。
許诩一直安心吃菜,這時就有人問:“嫂子,你也不管管季隊?這都喝多少杯了不像話啊”
話音剛落,所有人全狹促的望過來,季白也微眯着眼,側頭似笑非笑看着許诩。
許诩看一眼他,搖頭:“他不用管。”
她的想法是季白這人知進退、自控力也很強,這種人一般不會出現喝過量的情況。
但大夥兒聽了,先是一怔,随即全笑了,有人故作羨慕的歎氣:“嫂子這是赤裸裸的放養啊季隊你真是太有福氣了”
季白在衆人的戲谑聲中,眸光含笑的看着她。
他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兩人之間不需要這種多餘的互相約束。可她率真直接的回答,偏偏無心插柳,在外人跟前,給足自己男人面子。
既有面子又有裏子他們說得對,當她的男人真是好福氣。
雖然這桌的酒,季白都替許诩擋了。但恰好這晚,局領導也在酒樓款待專案組的外地同事,過了一會兒,孫廳就帶着兩個刑警過來喝酒。
孫廳看着季白和許诩,特别高興:“想不到我們緬甸之行,不僅抓了罪犯,還造就一對刑警的姻緣。來,我敬你們”
季白剛想把許诩的酒拿過喝了,孫廳手一攔:“嗳身爲刑警,就算是女同志,這點酒還不能喝?季白你一邊去。”
季白就看一眼許诩,低聲囑咐:“能喝多少喝多少。”引來旁人一陣起哄。
許诩點頭,喝得倒幹脆。
隻是兩杯下肚,任務完成,也略有點頭暈,她起身到外頭透透氣。季白跟人聊了一會兒,見她還沒回來,便望向門口。這時大胡也剛從隔壁屋敬酒回來,大刺刺在季白身旁坐下說:“頭兒,許诩在走廊。”
季白看他一眼,大胡繼續說:“剛剛看到她幹嘔了幾下頭兒,是不是有了?啧啧……時光如梭啊。”
季白失笑:“滾蛋。”起身出了包廂。
許诩是幹嘔了幾下,不過跟服務員要了杯熱水,就平複下來。窗外夜色正濃,城市華燈璀璨,她站在窗口吹着微風,一時倒不想進鬧哄哄的包廂。
“沒事吧?”季白低沉的嗓音在身旁響起。
許诩搖搖頭。
走廊裏人來人往,季白隔着一步的距離,與她并肩看着夜色。
“吃完飯還有其他事嗎?”他問。
“沒事。”許诩答。
季白轉頭看着她:“去我家?明天是周六,晚上看看電影聊聊天,放松放松。”
他的面容很靜,俊臉映着窗外淡淡的光線,黑眸澄亮,看起來特别坦蕩。
許诩:“……好啊。”
季白看着她也不知是因酒意,還是害羞而绯紅的臉頰,心頭一蕩,往她身旁走了一步,伸手摟住她的肩膀,盯着她,低聲說:“你上次的睡衣還在我家,洗幹淨了,可以直接穿。散席後直接走吧。”
兩人回包廂坐下,交杯換盞,光影明亮,熱鬧依舊。
過了一陣,季白看看表:“八點半了,喝得差不多了,散了吧。”
誰知話音剛落,大胡立刻端起酒:“那怎麽行?再喝再喝。”季白看他一眼,他卻一臉坦然。
又過了一會兒,一堆人吆喝着去隔壁包間敬酒了,房裏就剩下刑警隊幾個人,大夥兒也都有些意興闌珊,安靜下來休息。季白在桌下握着許诩的手,慢慢喝着熱茶。
忽然間,聽見大胡清了清嗓子,問身旁的一名刑警:“吃完飯還有事嗎?”
那青年刑警也是個老油條,笑眯眯的答:“沒事。”
大胡:“去我家?看看電影放松放松?”
許诩微微一僵,季白擡眸看着他二人。
大胡一臉正經:“你的睡衣還在我家,我洗幹淨了,還是手洗的……”
許诩臉如火燒,尴尬至極,在桌下用力捏了捏季白的手。季白反手将她握緊,含笑喝止:“閉嘴”
衆人哄堂大笑。
敢情季白兩人講話的時候,這幾個追蹤竊聽能力超強的警探,都趴着聽牆角呢。
結果酒席結束的時候,季白還是沒能跟許诩一起走。剛結了帳,局領導和專案組那屋就派人過來,讓他過去聊天,晚點再負責陪同專案組領導回酒店。
其他同事都先走了,兩人站在酒店門口,對望了一會兒,都笑了。
季白把許诩送上出租:“結束可能會很晚,明天再給你電話。”
許诩倒也不太在意,點頭:“嗯,我正好去我爸那兒把行李拿回家。”
車駛上高架,漸漸看不到身後的酒樓了。許诩靠在窗邊吹了會兒風,因季白今晚的話,又想起兩人在緬甸那一晚,安靜在夜色裏纏綿,差點就擦槍走火。而他光裸着寬大的背坐在床邊,聲音無比的沉靜溫柔:“我不想你第一次在這麽個破地方……”
許诩默默想了一會兒,擡頭對司機說:“師傅,我去另一個地址。”
季白家的一把鑰匙還在她手裏。他的家跟以往一樣幹淨而清冷,她的睡衣還真的整整齊齊疊在床邊櫃子上,聞着還有淡淡的清香。許诩原本有些燥亂的心,仿佛也随之平靜下來,打開電視,自己放影碟看。
誰知看完一部電影,季白還沒回來。許诩一看已經十一點了,這麽晚他又喝了酒,說不定直接跟專案組住招待所了。許诩就起身回家了。
進小區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路燈清稀,樹影闌珊。許诩的酒意早醒了,倒也悠閑,沿着樓梯一步步慢慢往上走。
到了樓層,拉開樓梯間的門,卻見自家門口黑黢黢的,隐隐有個人靠牆而站,指間夾着一點紅光。
許诩輕咳一聲,感應燈亮起。
季白就站在燈下,高大身影宛如雕塑,眸色靜谧:“還以爲你不回來了。等了你一個多小時。”
許诩原本已經平複的心跳,突然又默默的加快了。
原來,他也在等她啊。
剛走過去,就被他抱住,略帶酒氣的嘴,熱烈而沉默的吻住了她。
季白在局領導的酒席上,就一直想着她。等把專案組領導送回招待所,也沒肯留下休息,直接就打車到她家樓下。想到她說要去父親家拿行李,也不好半夜打電話過去,就一直等一直等。許是心境原因,一點也不覺得無聊難等。
現在吻着她,更覺這靜夜甜美宜人。
親了好一會兒才松開,季白隻盯着她不講話。許诩紅着臉掏出鑰匙開門,也不知說什麽好,忽的想起他剛才在抽煙,随口就問:“怎麽又抽了?”
其實季白現在已經很少抽煙了,也沒什麽瘾了。隻是剛才市局領導打了煙,他等許诩的時候有點犯困,抽根煙提神。
見他不做聲,許诩倒也沒太在意,剛打開門走進去,卻聽他在身後慢悠悠的答:“我抽根煙壯壯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