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诩看一眼珀,在他對面坐下:“将軍急着找我,有什麽事?”
珀雙手支着下巴,健壯身軀宛如栖息的狼豹,靠在寬大的沙發椅中。
“聽說,你很擅長心理學。能夠預知罪犯的身份?”
許诩像平時那樣端正的坐着,雙腿輕巧的交疊着,雙手搭在膝蓋上,靜靜看着他。
爲什麽?
爲什麽一轉眼的功夫,他就對她産生了懷疑?懷疑她知曉了他的身份?
許诩想不通其中關節。但她很清楚,珀找她來的目的。
他在試探她。
要是真的确認,隻怕已經殺了她。
而且以他極端自負的性格,應該也是很難相信,他隐瞞得那麽好的身份,會被人識破。
所以,她絕不能露出半點痕迹。
想到這裏,許诩心頭一定,問:“誰跟你說,我擅長心理分析?”珀眸色微變,她卻神色淡淡的繼續問:“提薩?我們廳長?”
珀這才厚唇一勾,頗有興味的盯着她:“這你不必管。我很感興趣你對我,有什麽結論?”
許诩看着他的眼睛。這雙眼與她見過的任何人的眼睛都不同,格外黝黑,銳利,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一片死寂。那是殺過許多人,才會有這樣看似平靜,實則冷酷至極的眼神。
許诩心跳稍稍有點加快。
靜了一會兒,她不太客氣的答:“你覺得很有趣?抱歉,我的專業不是拿來取樂的,而是用來破案的。”
珀笑意更深,雙手猛的撐到桌子上,線條冷硬的一張臉逼近她,暗紅疤痕就在眼前。許诩蹙眉就往後一躲:“幹什麽?”
“中國人一向喜歡吹牛,看來你也沒什麽特别。”他明目張膽的激她,“中國警察都像你這麽沒用嗎?”
許诩盯着他不說話,右手手指輕輕的在椅背上一下下敲着。珀亦極有耐心的等待着。敲了一會兒,她收手答:“你不必激我。對我來說,分析你也不是什麽難事。”
珀往椅背裏一靠,朗聲笑了。笑罷,從抽屜裏拿出把極其精緻沉黑的小手槍遞給她:“如果你分析得對,這把槍當成禮物送給你。今後入緬,我黃金蟒是你的朋友。”
送她槍?這是試探嗎?
許诩擡頭,目光滑向桌面:“槍支在中國受管制,拿了也沒用。如果我說對了,把這個給我吧。”
那是一朵木雕的花,靜靜放在桌面一角,層層花瓣怒放,紋理密集而精緻,又透出肆意的粗犷。
珀掃一眼那花:“爲什麽要這個?這個不值錢。”
當然有原因,因爲這朵花是你雕的。狂暴又繁複的姿态,隐藏在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很符合你的内心。
許诩淡答:“中國有個詞叫‘眼緣’,意思是看一眼就覺得有緣。這朵花對你而言也許隻是普通裝飾品,但我覺得它有風骨。”
珀臉上的笑意更加意味難辨,将花拿起來,丢進她懷裏:“你可以開始了。”
許诩與珀對坐而談的時候,季白正坐在一架武裝直升機裏,越過茫茫林海山川,往火車通行路線急速趕去。
雖然一切隻是懷疑沒有證據,但在專案組的堅持下,中緬雙方同意不冒任何可能的風險,共同派出特警部隊和軍隊,攔截這輛火車。
季白望着窗外漂浮的雲朵,握着電話的掌心,略略有些發燙。
火車已經駛出山區,恢複通訊。專案組也已跟火車上其他刑警取得聯系,做好了裏應外合的準備。可許诩的手機,一直關機。
其他刑警說,許诩被珀請過去“聊天”了,老刑警想托辭開會把人帶回來,對方士兵說珀将軍不希望被打擾。
爲免打草驚蛇,隻能按兵不動。
看着她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季白隻覺得心口微微發緊發疼。
許诩,許诩
許诩的手機打不通,是因爲接到季白短信後,她就立刻删除、關機,不能讓珀抓到一點蛛絲馬迹。隻是口袋裏寫滿推理過程的那張紙,卻是來不及處理了。
好在珀的目的隻是試探,亦可能不想令她懷疑,所以沒對她進行搜查。
迎着珀質詢的目光,她并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淡淡起身,将車廂環顧一周,這才轉身看着珀,開口:“首先,你的個性非常強硬,你行事依據的是自己的判斷标準,而不是常人眼裏的對錯。所以你的士兵,對你又怕又尊敬,你在他們心裏,就是天,就是地。”
珀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黑眸盯着她,表情沒有變化。
許诩繼續說:“第二,你熱衷于權力,并且意志堅韌,所以才能在三十出頭年紀,在軍中擁有如此地位。”她盯着他的臉,話鋒一轉:“第三,你有輕度暴力施虐的傾向。從你那天槍殺罪犯的方式就能看出來。不過,施虐的過程并不總讓你愉快,甚至有的時候,你會抵抗暴力欲望,對不對?”
珀微微一怔。
“你現在是一軍統帥,如果徹底縱容,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途徑、更劇烈的手段,滿足施虐欲望。但是據我了解,你在緬甸并沒有這樣的風評。所以我想,你雖然無法戒除施虐的瘾,但是你一直在克制。珀将軍,我對這一點表示尊敬。”
珀淡淡的盯着她,沒說話。
許诩一口氣全部說完:“第四,你身邊沒有帶女人,我推測你有一名固定伴侶。而既然你熱衷于權力,這名伴侶應該是緬甸國内權貴之女,方便你獲得更高地位;
第五,你的辦公室、衣着、車駕,看起來并不比提索高幾個檔次。我想你的經濟狀況應該比較普通。這一點,也許令你對總司令心存怨埋……”
最後,她不急不緩重新在他面對坐下,略顯倨傲的說:“珀将軍,以上結論,我分析得對不對?”
珀臉上還挂着淡淡的笑,鷹眸沉沉望着她,沒說話。
許诩也擡眸直視着他真真假假,彌天大謊,黃金蟒,你信還是不信?
答案是信,但不完全信。
珀沒有動她,可也沒有放她回去,而是關在了旁邊的一間小車廂裏。
珀的性格沒有如此謹慎,現在許诩幾乎可以斷定噜哥也在車上,這是她的主意。
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麽如此防備自己,但這情況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好。
車廂的窗戶是鎖死的,外頭有鐵欄杆。門也緊閉着,剛才進來的時候,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值守。
許诩靜默的坐到床上,拿出了手機。
電話接通的時候,許诩的心漏跳了一拍。季白低沉的嗓音透着幾分焦灼:“許诩?”
她幾乎是立刻答:“是我。我沒事。”
終于聽到她的音訊,令季白久懸的心落回實處。但沒見到她人,始終心緒難甯。默了一瞬,他語氣堅毅的說:“我們十分鍾後到。等我。”
許诩拿着手機,看着窗外呼嘯而過的山景。
他說十分鍾後到。
大軍從天而降、圍追堵截,必然令珀和噜哥争個魚死網破、利用一切手段逃生。而她身陷囹圄,他們怎麽會放過這個護身符?
“季白,我被關在第四節車廂。”許诩輕聲說,“我可能會成爲人質。”
話音剛落,轟鳴聲四起,火車駛入山洞。一個又一個,陰黑的光影撲朔交錯。電話裏隻餘雜音和寂靜。
那頭,直升機急劇颠簸,季白拿着手機不動。這時,坐在機頭的特警隊長在呼呼風聲中大喊:“發現目标準備迫降”
第一個信号,是前方傳來的震天的爆炸聲,整列車廂仿佛受到擠壓,轟然急速刹住。許诩早有預料,緊靠牆邊扶住床,但後背還是撞得隐隐生疼。
這是他們正在炸斷鐵軌,迫使火車停下。
很快,天空響起了飛機螺旋槳引起的氣流聲,亦隐隐有雜亂的車輛引擎聲、密集的腳步聲傳來,昭示着車廂外正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隻過了幾秒鍾,車廂門“嘭”一聲被推開。
珀和噜哥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口。
許诩一下子站起來:“怎麽回事?”
噜哥一隻手擡槍指住她的頭,另一隻手拽住她的胳膊:“跟我們走。”
許诩不出聲,跟他們出了車廂。走道裏全是士兵沖來沖去,大聲呼喝。車外更是人影攢動,一片兵荒馬亂。
三人剛往前跑了幾步,噜哥轉頭看着她:“手機呢?”
許诩從口袋裏拿出來給她,她接過“砰”一聲就砸在車廂壁上。
一片狼藉的車廂裏,季白手持沖鋒槍,與一隊特警全力朝第四節車廂包抄過去。
在克欽軍司令親衛團、中方特警隊的雙重威懾下,火車上不明情況的士兵們,并未進行正面抵抗。很快局面完全被控制,特警們亦在羁押罪犯的車廂,發現了定時炸彈這與專案組之前的推測一緻:珀打算制造意外,至于他是準備放走這些罪犯,還是殺死這些罪犯以掩飾自己的罪行,無從知曉了。
可是,許诩去了哪裏?
季白和特警們望着空空如也的車廂,雪白床鋪還有淺淺下陷的痕迹,十分鍾前,她就是坐在這裏,用聽似沉靜,實則有一絲掩不住的難受的聲音對他說,她會被挾持?
這時一名特警從地上撿起破碎的手機:“季隊”
季白接過,隻看了一眼,塞進口袋裏,跟自己的放在一起。
“追”
地毯式搜尋迅速在周圍山頭展開。
刑警都分配到各個搜尋小組裏,季白與一隊特警沖在最前頭。然而山野茫茫、珀與噜哥又具有極強的反偵察意識,一時間要找到他們,談何容易。
天色漸漸暗下來,各個小組也越散越遠,漫漫不見蹤迹,隻能偶爾靠對講機和手機交流。季白始終繃着臉,警惕的搜尋着目力所及的任何地方。
這時,他的小組抵達了一小片起伏的土丘旁,舉目望去,隻見樹林深深,寂靜無聲。
季白的目光,被草叢間一點暗白色吸引。強光手電迅速打過去,他快步走過去……
是拇指蓋大小的紙片,上面有幾筆墨迹,紙面還很白,沒有沾到太多灰土,顯然留下沒多長時間。
季白心一緊,迅速站起來:“立刻在附近找,有沒有類似紙片。”
很快在前方找到了第二片,這次寫着“3040歲”,另外還有幾筆胡亂的塗畫。
大夥兒精神一振,沿着紙片方向快速前行,很快又找到第三片,這次寫着“性格暴虐?”
一名武警遲疑的問:“季隊,這些紙片真的是被挾持的刑警留下的?爲什麽内容看不出聯系
?”
天色已經全暗,月色稀疏的從林間透下來。季白正蹲在一片草從前,伸手拾起同樣的一塊紙片。
“是她留下的。”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胸膛中從來堅韌冷硬的心,卻像是浸在寒流湧動的水中,隐隐發漲發疼。
紙片上,正是他熟悉的清秀字體,筆迹飛揚的寫到:“季白、三哥、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