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淵微張的眼睛像一條山谷裂縫,深不見底,卻讓人禁不住墜入其中。刀尖刺透衣衫,卻刺不進皮膚,我的手愣愣保持着破胸的姿勢,眼前幽幽的乳白色光芒像漫漫長夜裏,在枯寺的一盞燭火,我心神恍惚,仿佛置身一片迷霧之中。
此時,顧子淵的聲音變得不再缥缈虛幻,而是變成了一種老巫婆的聲音,她聲音嘶啞,催促我道:“封流……快啊!跟我走!”
我默然低下頭,看着顧子淵因急迫而微微坐起的身子,她詭秘盯着我,眼神狡猾,我驚恐、懷疑地向後退了一步。
“跟我走……快……”她的話像盤旋在我頭頂的秃鹫,令我心慌意亂,我再也承受不住這樣深入骨髓的恐懼,嘶叫着,轉身狂奔于迷霧中,跑着跑着,竟到了一個公園。
櫻花被細密的雨水打落,一片一片。樹的枝桠延展開來,像是一隻隻枯爪,想拽着我往更幽深的地方而去。
我驚恐地穿過密布的枝條,被迷霧中閃爍的燈光吸引,我慢慢走近,像是迷航的船,看到了燈塔。
原來,那閃爍的光是警車燈,它停在園林老樹邊,後面有一座像迷宮的假山,假山裏面幽深漆黑,我和陳醰曾進去過探險,那時候還小,總覺得裏面有什麽恐怖的東西潛伏着。
我撥開人群,心像風中的紙片,被刮得“沙沙”作響,我木然站在穿着潔白襯衫的屍體面前,四月的涼意從腳底灌入,直達心扉。這一刻,我聽不到人群的交頭接耳,聽不到所有的問詢,隻是看着死去的女孩。
她睜着眼睛,目光停留在人群後的櫻花樹上,花飛花謝,漫天的櫻花雨,我含着眼淚,回頭破開人群,向前不斷地跑,想甩開這個事實。
莫名的,我跑到了當年本該赴約的奶茶店門口,我直直站在原地,這家店在我讀大學那會就關門了,現在變成了“老地方”咖啡館,它是我和陳醰合開的,這麽多年了,我一直希望趕上這個約定……
秋千前後蕩動着,上面坐着一個紮馬尾的姑娘,今天她穿得簡潔幹淨,像一朵芬芳的栀子花。
“你還是來了……”子淵露出淺淺的笑容。
我望着靈動、真實的她,默然無語,她從秋千上下來,和我保持了一段距離,道:“八年了,你還是沒有放下……”
我低着頭,内心的羞愧難以叙述,隻有永恒卻真實的三個字:“對不起……”
子淵愣了一下,望着我,足有十幾秒,風輕輕吹過,撩起她耳邊的幾縷發絲,栀子花的香味令人心神蕩漾,她柔聲叫喚道:“封流……”
“嗯?”此時此刻,我鼻子發酸,喉頭哽咽,這些年,我夢到過無數和她再次相遇的畫面,隻是我始終沒有勇氣去面對她的死亡。
“我不怨你……真的……那是場意外……你該從這個枷鎖裏出來了,你應該得到自由,我希望我的名字在你想起的時候,不是因爲痛苦,而是溫暖……”
我含着眼淚,擡起頭,子淵身上包裹着潔白虛幻的柔光,她像個純潔無暇的天使,又像是《僵屍新娘》裏,令人心疼的艾米麗。艾米麗生前被伯爵殺害,死後變成了僵屍,爲了成全維克多,她又犧牲了自己。而子淵的人生,比她更爲悲凄,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被上天奪走。她從小寄人籬下,又被班上的同學嘲笑、歧視,最後因爲我沒有赴約,她傷心的到了公園,被人殘殺……是我害了她,是我!
我捂着眼睛,淚水決堤,她淡然的像天上的白雲,微微對我笑着,語氣裏有釋然:“封流……不要哭……我要走了……都過去了,要開心點……”
聞言,我心一凜,焦急喊道:“不……等等……”我伸出手,想抓住她逐漸虛幻的影子,然則我們之間隔了幾步的距離,這幾步是我們人生永遠觸不到的終點。
風中櫻花翩翩飛舞,還有一句隐隐而出的話:“從你幫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心中永遠的英雄……能在最好的年紀遇見你,我不覺得遺憾……你一定要過了自己這一關……”
她的聲音飄在風中,像是一根牽扯了夢的絲帶……在她消失的瞬間,青春時期的暗戀,仿佛絢爛的煙花,斑駁閃爍在天空之中。放不下,放的下的,在彼此路過的風景裏,如流星匆匆劃過天際……
我嚎啕大哭,有一句話一直沒有和她說,我攥着手裏的櫻花,焦急地環顧四周,喊着她的名字,隻是她已經不在了,我慢慢意識到,她像是一場春雨後,必定會化作春泥的櫻花。
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這異時代看到了子淵,還是我自己在面對套牢了自己八年的枷鎖後,真的解脫了,但是我出來了,那個喜歡我的女孩,她救了我,胸口的傷疤固然會在,但往後它将不再是傷疤,而是我心口的朱砂痣。
我蓦然睜開眼,心神在撥開雲霧後,變得清澈,像是雨後初晴的大地。
外頭寶财的尖叫聲充斥在腦海裏,蒙古刀沒有刺破身上的鲛革,我還活着……隻是面前的乳白色光芒已經消失了,土槽棺裏濃烈的臭味,讓我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
我收回神,朦胧的黑暗中,有一個手掌大的東西寒氣森森站立着,我掏出打火機,星點的火光前,詭娃娃咧着嘴,陰毒地看着我。
一切都是它在作怪,它能控制我的心神,掀開我的傷疤,讓我沉淪其中,無法自拔!可偏偏是子淵,我憤恨地看着這個妖邪的玩意,冷然将火點在了白面婦女幹燥的衣衫上。
細小的火苗像是地鼠,從衣衫裏探出頭來,随之快速掠過,火焰蔓延、高漲,給冰冷的窟窿眼帶來了一絲從未有過的灼熱。
詭娃娃懼怕火,它嘶叫着,聲音從男人變成了女人,又從女人變成了老太婆,唯一不變的是,它們都很痛苦。
我嘴角揚起笑容,從來沒有那麽暢快過,心頭壓着的石頭,被瞬間搬開了,我從土槽棺裏退出,火越燒越旺,一股焦臭味轟然而出,詭娃娃的暗影在裏面扭動着,最後化爲一道尖嘯,灰飛煙滅。(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