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環境下,一隻布偶能陰悚站立已是我能承受的極限,如今從它口裏聽到自己的名字,我腦子發懵,渾身發緊,心想:“什麽情況,布偶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上半身還伏在土槽棺裏,在聽到布偶的聲音後,身體像有千萬隻螞蟻爬過,一陣發麻,我想逃,但身子卻不得動彈。
很快,一段歌聲攫取了我的注意,歌的内容我聽不懂,但很有特色,像是深夜躺在靜逸的大草原上,一個女人淺唱的那種曲調,調子平和中帶着一抹幽幽發涼的悲凄感。
一陣陣傷感的情緒夾雜着悚然滲入大腦神經,以前我陪老妹去看歌劇,演員還沒唱,她就在那哭了,說是音樂一開始就深入人心,所以觸動不已,而這曲調比我老妹聽的音樂更讓人發沉。
歌是一個女人唱的,唱到一半的時候,變成了哼曲,哼曲像是在幽深的海洋裏,鲸魚的吟唱,空空蕩蕩,缥缈似幻,我眼眶濕潤,頓有一種心灰意懶的感覺。
身上的力氣和所有的情緒被抽剝光,腦海裏不再有害怕,仿佛到了虛空的境界,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穿過耳膜,直達大腦,她聲音沙啞,透露着一種悲傷:“封流,是你殺了我……”
她的聲音在小小的土槽棺裏顫抖,回聲入耳,撩撥人心,這聲音似曾相識,我迷惑不已道:“殺了你?你是誰?”
“呵,我是誰?你忘記刀上的血是因爲什麽染紅的麽?”年輕女人的聲音裏帶着哀凄,我愣愣伸出舉刀的手,刀上溫熱的血粘稠地從刀尖滑落,我的手腕上血如枷鎖般锢住了我的心,我殺人了?刀上的血因爲什麽染紅?她爲什麽會那麽問?不對……我記得剛剛明明砍的是一具風幹的女屍,是那個白面婦女,它身上怎麽可能還有血?
我驚惶不已,這時候年輕女人冷笑一聲,伴随着吟吟的哼唱,她道:“你真的殺了我……”她的聲音像閣樓上被關了幾十年的哀怨女子:“你往下看……”
我随着她的引導,往下看,一團乳白色的光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它緩緩飄到了躺着的屍體身上。我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去看自己殘忍作爲後的屍體,然則此時我身不随己,目光怔怔回到了女屍身上。鬼火般的光慢慢移動到她胸口,上面有幾道深深的血痕,我瞪大眼睛,心跳驟然加快,腦海裏浮現一種錯覺,仿佛自己到東漢末年隻是一場夢,因爲女屍的衣服——是我們時代的!
“啊——”我尖叫出聲,一段塵封的往事和噩夢被重新開啓,我震驚地看着面前的人,嘴裏喃着:“顧子淵,顧子淵……”
這個名字纏繞在我心裏八年,一直揮之不去,内心的歉疚和悔恨讓我頹廢了好一段時間,如今沒曾想她又出現,曝光在我的面前:
我還記得,那一年是我的高考年,全城和我同齡的孩子都在備戰高考,而我收到了一封情書,情書的封面是由風幹的花點綴的,聞上去有淡淡的香味。它的主人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顧子淵。姑娘長得還算标志,就是性格内向,并不讨喜,也因此她被高三八班的女生稱爲“冥王星上的女孩”。
我和她相識源于一次仗義相助,當時她被班裏的同學帶到了一片小樹林,其中幾個太妹樣的女生對她拳打腳踢,我看不下去,和班裏的幾個同學上去幫忙,孰也沒想這一幫,在顧子淵寒冷的世界裏,飄下了粉色的櫻花雨。
那時候青春懵懂,我也沒想過談戀愛,所以并沒有回應顧子淵的表白,然則“冥王星”女孩給我寫情書的事情,被我一大嘴巴的哥們傳出去。一時間,高三年級沸騰,各種負面流言傳出,老師找我談話,這事耐不住,最後還讓我家人知道了,他們以爲我在高考的節骨眼上分心,所以基本上除了上學,我都是被關禁閉的。
見到顧子淵的最後一面,是在四月的某一天,她并不在乎流言蜚語,攔住我的自行車,讓我周日和她見個面。說實在的,我一直以爲她挺腼腆的,但沒想到這姑娘大膽,比一些矯情又做作的女生來得熱烈幹脆。
我心軟,對她也有刮目相看的感覺,本來想答應,但一想到爸媽在我耳邊的唠叨,還有同學的無中生有,最後還是婉轉拒絕了她。
然而顧子淵骨子裏十分倔,她給我發了短信,要我出去見她,說是這一見以後,她再也不會糾纏我,那時候陳醰家裏人忙,他基本上都住在我家,沒事就愛看偶像劇,看的成了情聖,還指導我,說要斬斷顧子淵的念想,就要狠下心,不要去赴約。
我的确沒去,但不是因爲陳醰的話,而是家裏人禁我外行,我連出去打個醬油的機會也沒有。
顧子淵出事是在當天晚上21:04分,我内心永遠噩夢的時間點。
那一日,我發出一條短信,讓她不用等,早點回家。她說:“等你到八點,拜托,一定要來……”
我正想回,卻被告知停機了,我還記得看到那條短信時,我内心的不安,我告訴陳醰無論如何我們要溜出去,有些事情還是當面說清楚好。
陳醰這人也比較仗義,他看我苦惱,便和我爸媽找了個借口,然後我兩瘋似地騎着自行車到了奶茶店,到奶茶店的那會是20:22分,顧子淵已經不在了……
我記得當時我的心情很沉重,總感覺喘不上氣,我和陳醰爲了圓謊,買了文具,充了話費,在給我手機填了錢後,我收到顧子淵的一條留言,是20:32分發過來的,上面寫着:“我沒有朋友,也沒幻想過自己有朋友,那一天我被同學欺負,你來幫我,成了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也可以做朋友是不是?”
在這之後,還有一條信息是20:34的:“你不會嫌棄我,所以不回了吧?/(tot)/~~”
看到這兩條信息後,我松了口氣,顧子淵能那麽想最好了,隻是也不知爲何,那一刻,我有點怅然,也有點心疼她。
21:29分,讀完她的短信後,我回了一條:“當然不嫌棄啦,以後咱就是朋友,有人欺負你,我一定給你出頭!”
發完這條信息,我和陳醰騎着自行車經過小公園,那圍着一群人,還有警車。陳醰和我瞟了一眼,也沒多在意,離開公園的那會兒,我心裏掠過一絲奇怪的感覺,我回頭看了一眼忙碌的警察,兩個散步的老人從我身邊走過,她們歎息着:“哎喲,才多大啊,被人捅了那麽多刀,死得太慘了……
“就是啊,那麽小的姑娘……真可憐……”
聽聞有人死的消息,我愣了一下,胸口很悶,本能掏出手機查看,并沒有顧子淵的回信,我不覺害怕,回到家後,下雨了,外面的雨水淅淅瀝瀝打在了玻璃窗上,像是悲傷的哭訴。
整個晚上我心神不甯,輾轉難眠,等着顧子淵的短信,然則一次次點開手機,屏幕顯示的始終是單調的主頁。
第二天,我匆匆到了學校,跑到高三八班的門口,然則顧子淵的桌子空空如也,她沒有來上學。我懷揣着擔心,沒過多久得到了一個噩耗——顧子淵被一個精神病患者捅死了……她死了!
這對我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回教室的,隻記得在得到這個消息後,我抑郁了幾個月,生了一場大病,想到那個笑靥如花,紮着馬尾,默然不語的女孩,心就會抽痛,就會流淚,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會給她發去一條短信,問她今天有沒有吃早飯,囑咐她冬天到了,多穿衣服。
我錯過了那年的高考,複讀了一年的書,後來才知道顧子淵沒有父母,從小就缺乏關心和疼愛,她讓我赴約的周日,其實是她的生日,她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并問我打算考什麽學校,她雖然成績沒那麽好,但想離我近一點。
從顧子淵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她便成了我心頭的傷疤,每當想起隐隐作痛,我愧疚了整整八年的時間,傷口好了結痂了,但要是掀開,還是會流血。我後悔那一天沒有赴約,如果那天我早到一步,或許那個18歲的姑娘,還活在世上,或許我會對她的執着動心,可一切已經晚了,那條21:29分發給她的短信,她沒有看到,我能想象她一個人徘徊在公園,攥着手機等待我回信的心情,那一刻,她一定很傷心,一定覺得我嫌棄她,覺得我冷酷無情,可她不知道,上天給我們開了個大玩笑,我手機在關鍵時候停機了,而她的生日,成了她的忌日……
如今我咬着顫抖的嘴唇,看着她胸口的血迹,一層層的痛苦記憶猶如海浪翻卷而來,清幽的光移到子淵的面頰上,她的臉色白得吓人,馬尾已經淩亂,碎發混合着淚水,黏在她的臉頰上,這就是她死之前的模樣嗎?她眼睛微張着,神色中有無奈和凄迷:“終于等到你了……”
“對不起……子淵……對不起……”這是我一直想對她說的話。
顧子淵的淚從眼角滑落,她哀憐道:“我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如果那時候我能赴約……”我喉頭哽咽,青春時期的花落,在我們的心裏注定成爲一輩子的祭奠。
顧子淵苦笑道:“可是你沒有來……沒有……”她的語氣如遊絲一般,飄蕩在我心中,我的淚水洋洋而下,她潔白襯衫上的血暈染開來,像是雪地裏怒放的彼岸花,将她帶往地獄。
“封流……你真的好殘忍……”她虛弱得像火炭上的餘燼,伸出手去觸我蒙古刀上的血:“是你害死了我……你應該來,你應該陪我……”她的眼神仿佛有看穿人的魔力,我看着她的臉,内心的傷痛有如刀割,疼得我快喘不過氣來。
的确是我害死了她,如果沒有我,或許當年她就不會死,記憶深處的愧疚重複、擴大,讓我的心決堤、崩潰。
黑暗的角落有一道冰冷的寒光邪惡盯着我,我渾然不知覺,隻是随着那憂傷的哼唱,将刀對準了心窩子,如果死能讓滿心壓抑和負罪釋放,能告訴面前的女孩,在她死後,我曾對于“喜歡”這個詞茫然、悸動過,那我願意奔赴黃泉……(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