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始是從玉門關、陽關出發的,如今已連續在沙漠中走了十三天,這十三天真是度日如年,偶爾可見廢棄的城邑,還有累累白骨,再無其他生命迹象,難怪古人常說:“沙漠就是地獄”。
第十四日清晨,我們腳下柔軟的黃沙變成了鹽質土層,然則這裏的情況較沙漠之地更爲陰沉和死氣。寶财目視前方,悄聲對我道:“公子爺,這裏就是羅布泊的白龍堆了吧?”
我望着面前起伏高低,連綿不絕的白色土台,念道:“樓蘭國最在東陲,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該是這裏了……”
白龍堆從古至今都是無人區,被稱爲死亡之地,沒有水草,也無飛禽走獸,是爲著名的雅丹地貌群。據古書裏記載的,這裏夜半常有惡鬼惡聲。而現正值八月,我們進白龍堆爲氣候最惡劣的時候,要能挺過這裏,到了鹽澤中道,那就是古樓蘭了。
如今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在前兩天我們找到了一片小綠洲,有了補給,否則進了這裏,真是雙腳踏入了地獄,再也跨不出來了。
白龍堆的風沙沒有沙漠裏來得幹脆,它一陣陣的,透露着一股陰沉的氣息,在這地方我們沒法子夜行,要是有手機存在,也沒啥信号,走着走着還得迷路,所以大家夥決定在夜晚降臨的時候找個避風地休息。
天上濃厚的雲逐漸散去,留下千萬道金光普照大地,我爬上一座地勢較高的土台子,往下眺望的時候,發現這些連綿不絕的土台真如一條白龍攀附在砂礫之上,它的背脊在沙海中若隐若現,十分壯觀。
就在這會兒,寶财在下頭興奮喊我道:“公子爺,你瞧着我撿到什麽了?”
我從土台上爬下去,道:“啥玩意?”
寶财伸出手,道:“這回可發了,這是古錢币啊,你說能值多少錢?”
我跳下身,低頭一看,笑道:“這玩意民間收藏的玩家也多,說不上多少值錢,你就當到此一遊的紀念。”
聞言,寶财興緻減了一半,我看其臉上和我一樣龜裂般皮膚,心酸了一下,想這時候還是别掃他的興了,便道:“不過……這裏是絲綢之路的古道,掉下的寶貝可能不止古錢币!”
寶财一聽,黯淡的雙眸一下子又亮了,他激動道:“嘿,真的假的,那我再去找找。”
王八堅在邊上豎耳傾聽,見着寶财回身去找值錢的寶貝了,二話不說跟在他屁股後頭,瞧着兩個财迷離去的背影,我想起一些關于白龍堆的傳說,忙喊道:“嘿,你兩可别跑太遠了,這地方危險!”
二人沖我擺了擺手,遠遠回我道:“知道了!”
在他們走後,我伸出手,望着自己身上的裂紋越來越明顯,苦笑一聲,心想:“若是找不到鹽澤的聖水,我們就完了,撿着點古錢币或許到了地下就不會因爲身無分文,而被其他惡鬼欺負了。”
天上的金光黯淡下來,屬于白龍堆的黑色幕布逐漸籠罩大地,當夜晚正式來臨的時候,一座座的土台就像伫立在死亡地獄的守衛,它們深沉而冰冷,令人悚然。
我們圍坐在土台邊上,白龍堆有稀稀落落的老樹幹,可以想象早些年的時候,這裏也是水美、草木繁盛的人間天堂,如今随着時間變遷,曾經的滄海桑田,隻能在炙烤的大地之下,變爲被流沙掩蓋的悲凄靈魂。
江河并非萬古流淌,到了荒涼蒼茫的地方,人有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感慨,我們自身的欲望緻使上天用剝奪來懲戒我們。
在西漢時期,當漢人進入位于鹽澤邊上的樓蘭古城,當他們放倒防衛沙塵,忠誠守衛着樓蘭和羅布泊的胡楊,覺得砍伐樹木,興建房屋那并沒有什麽影響,但他們忘記了,胡楊千年才能長得如此高大……所以後來就有了胡楊淚的傳說。
它們太過傷心了,千年,它看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長大,死去……最終因爲人的繁衍生息和無知,落得它千年不倒的軀幹,裂皮露骨,被無情丢在黃沙之中,有人說,沙漠的風原本沒有那麽兇險無情,隻是它處于一個冰冷的大地,所以它常常悲凄地笑着,性情也變得十分古怪。
當我将胡楊的身軀丢入火堆時,心情是沉重的,大自然的報複是必然會來的,它讓羅布泊(鹽澤)失去了生命迹象,隻留下了滄桑和悲涼。
我感慨不已,在這裏除了樹枝噼裏啪啦的聲音,四周靜得出奇,讓人隐隐有一絲不安。此時此刻,寶财和王八堅還沒有回來,我心想這兩人是不是撿寶貝,撿得着魔了,于是起身,打算去找他們。
小道士怕我出事,臨時做了一根火把,和我同行。二人繞過了一個土台子,并沒有他們的身影。我心想:“靠!金錢果然是魔鬼,這兩人不知被帶到哪裏去了。”
就在我想之際,忽聽寶财驚吓無比的叫聲,這聲音在空曠的大地之下,顯得尤爲突兀、凄厲。我和小道士面面相窺,随着聲音小跑而去,但是繞過一座座曾經被水侵蝕過的土台,并沒有他們的人影。
我和小道士叫了幾聲,能聽到寶财和王八堅的回應,然則找了好一會兒,就是找不着人。這讓我想起去參觀雅丹地貌時,向導對我們遊客說的,進入這種地方,手機沒有信号,也無法定位,曾經有地質學家在進入雅丹後,再也沒有出來,他神秘失蹤了,沒有人找到他的屍骨。
想起這事,我頭皮發麻,更加急得叫寶财和王八堅,而穿梭在這地貌之中,我們帶着的胡楊火把閃爍不定,小道士說有暗風湧動,所以盡量貼着土台的壁走。在這種地方要沒有光,尋不到路,咱就完了。
我問寶财剛才發生了什麽?他吓得不行了,說不清楚話,我罵他:“叫你别走那麽遠,你咋不長記性!”
王八堅道:“俺們也走得不遠,就是撿着地上的錢币,然後就出不來了,現在……現在這地方,有好多……”
我被其說的,一陣緊張,忙道:“多什麽?”
王八堅理了理心緒,道:“哎呀,好多屍骨,太吓人了!”
我一聽,望着小道士,道:“這裏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怎麽會有很多屍骨?難道是迷路的人?”
還未等小道士說話,王八堅又道:“你們……你們快來……這裏的屍骨都是陳列在土壁裏頭的……”
我聽其一說,心凜了一下,想到了楚公主墓裏見到的屍繭,當時它們的屍體也有序的陳列在青銅窟窿裏,看着尤爲邪門。按道理來說,此地荒蕪一片,連鳥影都沒有,怎麽會有人特意去陳列屍體?
寶财聲色略爲古怪道:“公子爺,你快來,快啊……”我聽着他的聲音,心緊了一下,暗想:“怎麽寶财的調調像是老婆婆招魂?”
然而郁悶的是,自打我們進了雅丹地貌群後,跟入了迷陣似的,這聲音明明近在咫尺,但真找時,卻又感遠在天邊。
我繞得迷糊,直感暈頭轉向,每座土台都豎立着,十分高大,從我們近距離的角度看去都長得差不多,我們已經走了很久了,走來走去去,都是同樣的場景,我一下子焦躁起來,心想:“怎麽好像冥冥中有什麽力量在阻礙我們,難道真如民間所說,這裏多有惡鬼,如今它們擺了迷陣,來絆住我們的腳?”這一想,我更加焦炙起來,嘀咕道:“咱們是不是入了套了,我聽說這種地貌進去就很難出來了。還有他們說這裏有屍骨……那……是不是鬼打牆?”
小道士沒有任何情緒說道:“你先别急,這種情況心越是亂,越會讓你陷入困境,你要相信世上沒有真正能讓人迷失的路,隻有會迷失的心。”
我瞧着他平靜如水的樣子,第一次覺得他講話有點不近人情,我激動抱怨道:“這種情況怎麽可能不亂,我們在這裏都走了多久了,我聽着他們叫聲明明在邊上啊!這不是入邪是什麽!”
小道士停下腳步,蓦地長吸了一口氣,他看着我,突然拉過我的手,抽出我腰際的蒙古刀,在我手上淺淺割了一道。我看着血慢慢滲出來,反應過來,立馬抽回手,瞪着眼,責問道:“你幹嘛?”
小道士淡然道:“正如你說,我們入了套……”說着,他将目光掃過我們周邊圍繞着的像巨人般的土台道:“它們的間隙不大,排列得并不規整,容易給人帶來壓迫和緊張感……”
我聽其一說,怔忡半晌,腦子裏突有雷電閃過,恍然後覺,喃喃道:“的确,這裏太讓人難受了,剛進來倒是沒什麽,越往中間走,心裏就越煩……”說實話,小道士這人本事厲害,又救過我們好幾次,是我的恩人,其在曆史上留過青名,所以我對他十分尊重,也略帶崇拜,從不會大聲和他講話,剛才那突如其來的煩躁感,讓我話不經腦,語氣重了點,一瞬間歉疚感油然而生。
我腦子逐漸清醒,籲了一口氣,正要同他說抱歉,他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先開口道:“現在有沒有好點?”
我愣了一下,看着手心被放出來的血,此時此刻,心裏較爲剛才的确平靜了許多,于是點了點頭。與此同時,王八堅和寶财還在急切地呼喚我們,我心裏也着急,問小道士怎麽辦?
小道士道:“有時候眼睛所見的事物會騙人……”說着,他閉上了眼睛,隻憑着耳力去判斷寶财他們的位置。我嘗試着閉上眼,側耳聆聽,但沒走兩步,就覺得心慌沒有安全感。
怕是撞上土台或者被什麽磕碰到,這下隻得睜着眼睛,跟在小道士邊上。瞧着他順利地繞過土台,我暗想:“果然是傳聞中的張半仙,閉眼走路首先要心無雜念,但是無雜念的人,都是靈魂升華,超脫世俗了的,要我有他一半淡定,剛才就不會那麽急躁了。”
最終我們在高聳的土台圈裏停下,這裏有如山谷,暗黑無常,王八堅和寶财看到我們來了,也不在叫了,四周變得一片靜寂,一瞬間,陰冷之氣襲來,無聲的詭異圍繞在我們身邊。他兩的暗影站在奇形怪狀,壓着頭頂的土台下面,看不清楚面孔,隻剩下凝固、恍惚不清的輪廓,要是别的什麽人也就算了,這會看着自己的夥伴突然無聲靜默站着,我吞下一口唾沫,不自然地喚了聲:“寶爺,八堅?”(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