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和馬起床第一件事開電視。
日本的電視落地就要交錢,不管看不看。特别是NHK,學的英國BBC那一套,綁定到每一個電視終端。
千代子早就想停掉家裏的電視省錢了,但是阿茂考東大,東大的考試範圍包括一些時政,而且有可能從最新的熱點事件裏出論述題, 所以千代子最終放棄了掐斷電視的打算。
現在和馬一大早開電視,也算是讓一直交的電視費有點作用。
電視在放早間讀報節目,就是把今天早上出刊的報紙節選一些念出來的節目。
這會兒在念的是“上智大學教授猝死”。
和馬聽了幾句,然後就聽見美加子下樓的聲音,反手把電視關上了。
美加子伸着懶腰打着呵欠, 出現在門口。
“剛剛好像有電視的聲音?情況怎麽樣了?”
“你出名了。”和馬說。
“這個昨天就知道了吧。”美加子晃着腦袋, “還有别的嗎?”
“暫時沒有了。今天高見澤學姐沒課,她在家裏陪你, 你就好好閉關反省吧。”
美加子立刻撅起嘴巴:“你還要去學校啊,我都這樣了你不多陪陪我?學分重要還是我重要。”
“學分重要。”和馬斬釘截鐵的說。
美加子立刻跑到客廳角落,蹲在那裏面對牆角:“我自閉了!現在開始自閉!要和馬你抱着我跟我道歉說你錯了我才能好!”
和馬:“行吧,你先自閉着,餓了記得來吃飯。”
“哦。”
和馬說完就去飯廳吃早餐了,剛坐下美加子就砰砰砰跑過來。
和馬問她:“你不自閉了?”
“我餓了!等吃完繼續。”美加子一邊說一邊拉開凳子坐下,“千代子我餓了!”
“知道啦知道啦,給。”千代子把白飯、面包和煎雞蛋都一股腦兒的放在美加子跟前,然後還給她倒了一杯牛奶。
和馬看了看美加子面前那東西結合的早飯,再低頭看看自己面前的面包片和黃油。
“千代子,你這是區别對待!”
“你自己說早上不吃白飯的。”
和馬皺眉,他都穿越一年多了,還沒習慣日本這邊早上吃幹飯的習慣。
想吃拉粉和油條。
和馬一邊吃着抹了黃油的面包片,一邊盤算着等攢下一點私房錢之後,就去橫濱的中華街,看看有沒有油條包子豆漿拉粉這些東西。
最不濟找個茶餐廳,吃點燒賣竹升面。
吃完面包,和馬站起身:“那我去學校了。”
“嗯。哥哥的書包我放在玄關了, 還有今天剛換的月票。”
和馬還愣了一下:“到時間了嗎?”
這個年代,沒有那麽先進的電子讀卡器,無法做到在公交卡上儲值,月票全都是那種帶人像照片、仿佛證件一樣的東西,在顯眼的位置寫着乘車人名字和使用時間。
時間到了就得去公交公司的辦事處交錢換新的月票。
和馬壓根忘了還要去換月票了,幸虧有千代子,不然今天他就要花現金了。
從葛氏的家裏坐車去東大,就算搭乘公共交通,那也一筆不小的錢,會讓貧窮的桐生家雪上加霜的。
和馬到了玄關,拿上書包和月票,穿好鞋一開門,迎面就是相機對着他閃光燈狂閃。
他淡定的對記者們揮手,仿佛自己是來日本訪問的外國政要。
“桐生先生!如何評價你的女朋友罵死了著名國際關系學家千江教授?”
和馬:“首先,那是我的徒弟。其次,人不是她罵死的,當時她隻是在正常的闡述她在學術上的觀點,結果千江教授的痼疾發作。這是一次遺憾的巧合。”
“可是有證言說,你的徒弟美加子女士提到戰敗後日本女性不得不出賣身體換取巧克力的事情,這才是千江教授吐血的誘因!”
和馬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千江教授一直因爲自己的戰略誤判導緻日本走向戰争而自責,他認爲是自己的失誤導緻戰後日本女性不得不出賣身體換取巧克力喂飽孩子,如果所有的右翼人士都能有千江教授這樣覺悟,那日本的未來就有救了。
“我徒弟根本沒想到千江教授如此的自責,她還以爲千江教授像其他右翼學者那樣有着城牆厚的臉皮,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說完和馬向記者們鞠躬:“我代表我的徒弟,向大家表示歉意。”
鞠完躬和馬直接走人,記者們也沒太爲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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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東京大學,和馬倒是沒覺得自己比平常更引人注目。
大概是因爲他平常也很吸人眼球,已經到了阈值,不可能更引人注目了。
和馬前腳剛進教學樓,就看見教師辦公室方向有個戴眼鏡的老頭在跟他招手。
是教考古的浦島教授。
和馬作爲法學院的學生,自然一節考古的課都沒有,能記住這教授純粹是因爲他姓浦島,讓和馬忍不住想起浦島太郎去龍宮的故事。
浦島教授看和馬不動彈,招手更用力了,還配上了小聲呼喚:“你來啊!過來啊!”
和馬隻能一臉疑惑的走過去。
浦島教授把和馬拉進辦公室。
日本教授都有自己的研究室,平時沒課都不會來教學樓的。
教學樓這邊的辦公室就是個上課中途喝茶休息的地方,算是個一起使用的公共空間。
“昨天千江那老頭死的時候,”浦島教授開門見山的說,“你也在現場?”
和馬點頭:“我在啊。”
“那太好了,說說看,他怎麽死的?”
和馬有點蒙,他也不知道浦島教授是敵是友——雖然看他這吃瓜樂子人的樣子,像極了友軍,但是誰知道這是不是演出來的。
所以和馬就很謹慎的描述了一下當時的場面,一直往正常學術争論那邊靠。
浦島教授露出很失望的表情:“就這?就這樣他就死了?”
和馬:“啊,對啊,可能他本來身體就不好吧。”
浦島教授撇了撇嘴:“嗯……說起來,那個上智大學的女孩,是你徒弟對吧?她的那些見解,是你教她的嗎?”
和馬:“不,是我和她一起讨論出來的,參加的還有和我同系的神宮寺玉藻,以及慶應義塾大學的南條保奈美同學。”
其實就是和馬教的,但是和馬現在不想把聲望都攬自己身上,美加子現在更需要這種聲望。
“這樣啊,是讨論出來的啊。我還以爲是你教的呢,那就可以理解千江氣急敗壞的理由了。”
浦島教授搖頭。
和馬這時候忽然想起千江教授死前說過的話,于是對浦島教授說:“其實昨天我有插了幾句嘴來着,對此千江教授的評價是……”
“是什麽?”浦島教授喜出望外,看這和馬,“他說什麽了?”
“他很惋惜的說,昔日的帝國大學,已經成了左翼的巢穴了。”
浦島教授哈哈大笑:“他這麽說了嗎?他真的這麽說了嗎?他說的時候什麽表情?”
和馬挑了挑眉毛,當即把千江教授說這話的時候的表情添油加醋一番說出來。
正好這時候另一個老教授開門進來,和馬一看認出來這位是教人類學的入江教授,這個學期自己選了這位一門選修課。
“什麽東西這麽高興啊?”
“聽我說,”浦島教授拉住入江教授的手,“千江在死前,說東大是左翼巢穴。”
“真的嗎?”入江教授看起來也很高興,“他真這麽說了嗎?他這麽稱贊我們,有點不習慣啊!”
和馬不明白了,這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嗎?說你們是左翼巢穴,居然算稱贊嗎?
浦島教授指着和馬:“他在現場啊,而且千江就是對他說的。”
“所以千江是東大的學生罵死的?”
和馬:“不,沒有罵死,隻是在學術辯論的時候,恰好他心髒問題發作了。”
“嗯,一看就是須賀川的好學生。”入江教授對和馬豎起大拇指。
須賀川和光是法學院這邊教刑法相關課程的教授,法學部的模拟法庭之類的活動也會請他當顧問老師。
和馬撓撓頭,這時候大門又開始了,教社會學的三田教授進來了:“喲,這麽熱鬧?這個學生誰啊,犯了什麽錯?”
“沒有犯錯誤,他是那個桐生和馬。”
三田教授扶了扶眼鏡,瞪着和馬:“哪個桐生和馬?很有名嗎?”
“當然了,他經常上新聞的。”
“我不看娛樂版啊……”
“不是娛樂,他上社會版的,上次美軍直升機在東京市中心墜落……”
“哦哦,是那個桐生和馬啊!我沒反映過來漢字怎麽寫。”老教授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日語這個讀音和文字不對應的毛病,連老教授也無可奈何。
“所以他在這裏幹嘛?”三田教授又問。
“昨天,他的徒弟……”
“他還能有徒弟?”
“劍道方面的徒弟啦。他徒弟罵死了千江。”
“那個是你徒弟啊?”三田教授眉開眼笑,上來跟和馬握手,“不錯不錯。”
“千江最後,說我們東大是左翼巢穴呢!”浦島教授說。
“哈哈哈,我都不知道左翼還有巢穴呢。”
和馬眯着眼,看着三田教授那喜氣洋洋的表情,覺得自己可能找到左翼的巢穴了。
這時候門又開了,進來的是和馬不認識的教授。
“什麽事那麽高興啊,外面都聽到笑聲了。”
“我跟你講,千江死前,說我們東大是左翼的巢穴呢。”
“哈哈哈哈哈,真的嗎?喲,高柳教授,你也來了,我跟你講啊,千江昨天不是死了嗎,他死前說我們東大是左翼的巢穴呢!”
“真的嗎?他還說什麽了?有沒有罵我們?”
和馬都愣住了,面對這喜氣洋洋的場面,他都不知道該說啥了。
也許應該高歌一曲國際歌?
這幫教授要是受邀參加千江的送别法事,怕不是要敲鑼打鼓的過去來一出墳前蹦迪。
和馬這個時候敏銳的察覺到,也許挽救美加子的未來的機會就在這裏。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各位教授們!”
喜氣洋洋的教授們停下交談,齊刷刷的看着和馬。
和馬:“打擾諸位歡慶了,但是我有事情想要拜托諸位。我的徒弟,是個非常有天賦,對國際關系有着敏銳直覺和過人判斷力的女孩子,她因爲憧憬用自己魅力就平定了意大利叛亂的茜茜公主,才去了以培養外交官著稱的上智大學!”
此乃謊言!
其實美加子隻是選了以自己的實力比較好考然後名氣又大的學校罷了!
但是這個時候和馬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現在她因此這次的事情,可能要被上智大學開除,還面臨千江遺孀的起訴,今後還有可能因爲遭到全社會的唾棄而面臨社會性死亡。因爲懼怕這樣的未來,她現在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茶飯不思,以淚洗面。”
此乃謊言!
今早美加子添了三次飯,還把和馬的煎蛋給搶走了。
現在她估計正在家裏道場無聊得打滾呢!
“諸位,你們難道忍心看這樣一位大好青年,就這樣斷送了自己的未來嗎?”
和馬一臉悲憤,緊握雙拳,用赤誠的目光掃視房間。
“諸位,請幫幫我的徒弟吧!”說完和馬對着衆人鞠躬,90度那種。
鞠躬的時候,眼淚恰好奪眶而出,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教授們面面相觑。
這時候,房間裏胡子最多的教授推了推眼鏡:“這個事情吧,要是發生在我們自己的學科,其實非常好辦,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誰還不是個泰鬥呢?”
話音落下,一屋子教授一起點頭:“是啊,我們的學科就好辦了。”
“我的學科,那些年輕的刺頭,三天兩頭就頂撞老師的,也沒見我被氣死,說白了還是千江自己身體不好,心眼又小。”
“對啊,對手是個年輕的女學生啊,又不是諸葛亮,怎麽還能被氣死的?”
“我覺得,說不定是女學生太漂亮了,氣血上湧……”
“卧槽這話你可不能說,丢我們東大的人啊。收斂一點!至少表面上要痛心疾首好嗎!”
和馬咳嗽了幾聲,打斷了教授們的七嘴八舌:“諸位,真就沒有一點辦法嗎?”
“嗯。”最開始說“誰還不是個泰鬥”的老頭點頭,“這裏沒有一個人是國際關系方面的專家,目前來講,這次的事件我們說不上話。”
“怎麽會說不上話呢,諸位都是大拿,随便寫點東西就能發到學術期刊上那種……”
“這個事情發學術期刊沒用啊。”三田教授打斷和馬的話,“怎麽樣有用我告訴你啊,你得讓電視台做這個事情相關節目的時候,來請我們,或者報紙針對這個事情做專訪,來訪問我們。那我們就說得上話了。現在都是人家國際關系學圈内那一波人在受邀,我們想說話也沒地方說。”
和馬抿着嘴。
三田教授繼續說:“你得把這個事情,讓他出圈。比如說讓他具有社會學方面的價值,那我就會被邀請了。不然啊,我們就隻能像現在這樣,對你表示關切了。”
和馬陷入了沉思,這時候三田教授又說:“比如說吧,你可以讓這個事情,引發女***運動方面的讨論,那我就可以下場了,我教社會學的,研究的就是20世紀女***浪潮。”
和馬忽然茅塞頓開,趕忙握住三田教授的手:“學生受教了,太受教了!”
三田教授一臉懵逼:“什麽?我就随口一說啊,這個事情不好往女***那邊引導吧?你的徒弟都提到巧克力了……”
和馬對教授一鞠躬:“學生有點事,先走了。”
“啊,哦,好吧。自己多保重啊。”三田教授隻能這麽說。
和馬風風火火的走了,剩下一幫教授面面相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