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應着,又舀了一勺粥遞到我的唇瓣,仿佛一點兒都不意外我的決定。
其實沒有好意外的,就好像當初她決定打掉孩子一樣,我也是沒有半句規勸的話。
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二十二歲了,就快要畢業了,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也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我難受,可是再難受又能怎麽樣呢?
我殺不了韓默,更不可能那麽傻,爲了韓默就把自己給殺了。
我跟趙苗其實是同一類的人,我們很長情,可是我們也很決絕,決定了,就不會再回頭了。
我回不去了,也沒有辦法回去了,走到今天這麽難堪的局面,全都是因爲我一意孤行。
蔣飛逸來的時候,趙苗幫我去挂号做檢查。
“傅瑤。”
他站在門口那兒,開口叫了我一聲,然後才擡腿走過來。
我看着他,身側的手不斷地收緊,努力一點點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可是不管我怎麽克制,我還是沒有辦法去克制我顫抖的雙肩,還有那灼熱的眼眶。
我自然是怨恨蔣飛逸的,埋怨他就這麽看着我一步步地往這個局裏面走,卻從來都不提點一句。
如今他站出來想要當個好人,真是好笑,這算是一個巴掌一個甜棗嗎?
顯然他也注意到了我的情緒并不是很好,站在我的病床前一米多的位置就沒再往前走了:“決定好了?”
我一點兒都不驚訝他會知道我的決定,蔣飛逸可厲害了,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我擡頭看着他冷笑,“不然呢?生下來你養嗎?”
他挑了挑眉,微微沉默了半響,才開口:“你确定不告訴韓默?”
我隻覺得諷刺,看着他的眼眶終于也忍不住一點點地濕潤了起來:“蔣飛逸,你這是什麽意思?是覺得我還不夠難堪嗎?還是你覺得我得成爲全天下都唾棄的賤人你心底裏面才會覺得好受一點兒?”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否認:“傅瑤,記得我們的賭約嗎?”
我傅瑤這輩子做什麽都失敗,最失敗的一件事情就是飛蛾撲火地愛上韓默。
但是再失敗,我也不會失信于蔣飛逸。
我拽着床單的手緊了緊,擡頭直直地看着他:“記得,你放心,手術之後,我會說到做到的。”
“很好。”
他沒有多說什麽,趙苗這個時候已經回來了,拿着檢驗單,讓我去體檢。
我其實沒什麽事情,就是懷孕了,再加上那一天氣火攻心,太會暈倒的。
檢查完之後我就出院了,回去的時候我們遇到了韓默。
時隔兩天,遇到了韓默。
趙苗第一反應就将我護在了懷裏面,風呼呼地吹過來,她的長發不斷地打在我的臉上。
站在我跟前的趙苗就像是個女戰士一樣,我看着她,這是我在這個城市裏面爲數不多的溫暖了。
韓默沒有看趙苗,他的直直地就盯着在趙苗身後的我。
趙苗顯然也發現了,拉着我的手微微緊了緊,我伸手将她推開,擡頭看着趙苗笑了一下:“你先上去吧。”
“傅瑤——”
她看着我,顯然是不放心的。
我沒說話,就這麽直直地看着她。
最後還是趙苗敗下陣來,其實趙苗的心腸比我還要軟,她永遠都會讓着我。
她走之前抱着我,俯身在我的耳邊叮囑我不要激動,一定要好好保重。
我笑着點頭,這是這兩天以來,我情緒最平穩的一天。
其實有時候是這樣的,你以爲你自己痛得要死了,可是等你熬過那一段時間,你就會發現,其實沒什麽,你還是可以風淡雲輕地笑。
我的心還是會疼,可是從一開始到現在,那些慢慢積攢起來的失望,到如今的絕望,然後再到前天一下子爆發出來之後的情緒,再到今天,我就像是災後的災區,雖然滿目蒼夷,卻是靜寂無聲的。
趙苗一步步地離開,韓默沒有動,他就站在那兒,從口袋裏面抽了一根香煙出來點上
最後這片冷寂的天地中就隻剩下我跟韓默了,他才擡腿向我走過來,手伸過來撥着我臉上的頭發壓到耳朵的後面,然後開口:“你和徐冉聊了什麽?”
我的鼻子發酸,被開口的煙氣熏過來,直接就咳嗽了起來。
韓默看着我的眉頭皺了一下,然後将手上的香煙扔在了地上,然後伸腿踩滅了,再擡頭直直地看着我。
他非要逼出一個答案,我被他看着看着,突然之間就笑了:“韓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這麽傻?”
因爲笃定我傻,所以一點兒都不掩飾是嗎?
他皺了皺眉,好不容易平寂下來的臉頓時就扭了起來了,那丹鳳眼裏面的怒氣十分的明顯。
“傅瑤,你不要激我,你特麽的真的以爲我不敢動你嗎?”
“我懷孕了。”
我懷孕了,我從來都沒有想着要瞞着他。
沒什麽意思,我就是想告訴他,畢竟這裏面還有他一半的染色體。
他的表情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剛才幾乎要爆炸的臉色突然之間就沉了下來了,低頭看着我,眼底裏面一片黑:“我的?”
我忍不住就笑了,沒說話,擡着頭一動不動地和他對視着。
他的視線突然動了動,半響才開口:“傅瑤,你回來,我既往不咎。”
這是韓默第一次先撤開視線,我卻沒有半分的成就感。
我更加不明白的是,他的既往不咎是什麽?
他有什麽好既往不咎的,我聽着隻覺得無比的諷刺,“你既往不咎什麽?蔣飛逸嗎?”
他的臉色果然就陰鸷起來了,幾乎是咬着牙喊出我的名字的:“傅瑤!”
我笑了一下,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開口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可以不和徐冉結婚嗎?”
他看着我突然就嗤笑了一下,就好像最初的時候,諷刺的、嘲弄的、好笑的。
“傅瑤,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心大了?”
我也笑了,跟他的笑容一模一樣,諷刺的、嘲弄的、好笑的:“韓默,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天真了。”
“你什麽意思?”
他突然擡手就拽着我的手臂,力氣大得很,我疼得眼淚直直地在眼眶裏面打轉。
“沒什麽意思,你不用擔心,孩子我會打掉,我不會糾纏你的,十天後你的婚禮一定是完美無缺的。”
“你特麽的在說什麽!”
他咬着牙,拽着我手臂的手也不斷地用力,我不得不擡手拉開他的手臂:“你弄疼我了,韓默。”
每次都是這樣,用盡全力,幾乎要将我的手臂掐斷,也還是不自知,從來都是這樣,自私得從來都不會去考慮我的難受和疼痛。
從前我愛他,所以我願意忍受;如今我還是愛他,隻是我不願意去忍受了。
他突然之間就拽了我一把:“疼?傅瑤,你也會疼嗎?你特麽的也會疼嗎?”
我跟他從來都是我認輸的,可是如今,我已經滿盤皆輸了,那麽,我爲什麽還要讓步呢?
他讓我疼的何止是這麽一點兒,就這麽一點點的疼痛,我還不放在眼底呢!
眼淚落下來,我擡腿一步步地逼近他,“對,我不會疼的,是不會疼的,韓默,我不會疼,所以你特麽的每一次都是拿着刀紮得這麽的爽是嗎?”
一刀一刀的,我就沒有見過他有過半分才恻隐。
他愣了一下,我擡手直接就拉開了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隔着一米多的距離看着他:“想要我不打掉孩子,你就取消跟徐冉的婚禮。”
我不是想回頭,我隻是,在死之前,也得讓他們跟着不痛快。
韓默看着我突然之間就笑了:“傅瑤,你是不是以爲我愛你?”
我一愣,從未想過,他居然會親口提這樣的話題。
我也跟着他笑了,仰着頭,聲音一聲比一聲大,他看着我臉上的表情有幾分錯愕。
我擡手将臉上的眼淚摸掉,然後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開口:“韓默,你從來都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自私。”
因爲貪戀另外一個人,所以一次又一次地給我錯覺,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我往那冰冷的深潭裏面紮進去,卻從來都沒有提醒過我,那潭水是個沒有底的深度。
我一頭紮進去了,就隻能夠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就算是死了,也别想把屍體打撈上來。
說完,我再也沒有半分的猶豫,擡腿轉身離開。
我知道,這一次轉身離開,我不會再回頭了。
哀莫大于心死,我愛他,但是我努力過了、也犯賤過,然後得到了一個咎由自取的結果,那麽我就要學會從那泥潭裏面掙紮起來,盡管我可能起不來,但是我也不會明知道是必死無疑還一意孤行地往裏面紮頭進去。
飛蛾撲火死之前,還會掙紮一下呢,何況是我呢。
他沒有追上來,他怎麽會追上來呢。
我知道他不會追上來的,他要是會追上來,他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
韓默從來都是這樣,這樣的自私。
或許他愛過我,但是我想,那微不足道的愛,還抵不過他半分的利益糾葛。
風在我的身後呼呼的響,我知道,那是我不回頭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