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苗說佩服我,但是我想,能從這樣的地方沖出來的女孩,才是最應該讓人欽佩的,真的。
我從未想過趙苗的家鄉會是這樣子的,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
下車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有狗在叫,腳下的路被雪積着,行李箱根本就拖不了,隻能動手提。
清晨六點多的小鎮安靜得好像沒有人一樣,我跟着趙苗往裏面走,一路上是路燈照着那些房子,都是小矮房,有些甚至是用膠布條拉寬蓋着的。
走了十多分鍾,趙苗才帶着我站在一處停下來,然後我聽到她敲門。
敲了一會兒,有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出來,看到我們的時候愣了一下。
趙苗跟她溝通,我聽不懂,聊了沒一分鍾就被迎進去了,然後被帶到一個房間裏面去。
屋裏面燒着炕,很暖和,我們到了一個房間,趙苗讓我先進去。
房間裏面簡陋的很,木闆搭的床,那燈泡上面纏着蜘蛛網,被子洗得發舊。
地闆是用水泥就這麽糊的一層,坑窪不齊的,我拉着行李箱進去,隻找到一條木凳。
對,就是那種,好像古代裏面客棧裏面的,一條條的木凳,然後坐了下來。
我以爲這是趙苗的家,其實也不算差,畢竟我以前和外婆住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情況。
可是趙苗進來告訴我,這不是她家,這是她每次回來借宿的地方,給老闆娘五十塊,她就很樂意讓我們在這兒睡兩個晚上了。
可是我們用不着睡兩個晚上,趙苗讓我上床睡一會兒,待會兒十點鍾有班車進她們村子。
在火車上根本就睡不好,我上了床直接就睡着了,衣服也沒敢脫掉多少。
醒來的時候趙苗不在,天已經亮了,我驚了一下,連忙看那木桌上放着的一個鍾,上面顯示九點多,還沒到十點。
我松了口氣,趙苗推門進來,端着滾燙燙的面條:“委屈你了,先吃面條,待會兒車就來了。”
我點了點頭,趕緊坐下來吃。
至于牙刷沒刷,臉洗沒洗,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沒有辦法計較。
就好像昨天那撕心裂肺的痛一樣,我發現,我竟然,平靜得很。
我吃完面條沒多久就要下樓了,聽說車子準備到了,我們要到對面的車站去上車。
所謂的車站,也就是搭了一個鐵棚,除了上面是有遮掩的,周圍都是空漏漏的,風從四面八風穿進來,打得我臉直發疼。
我這時候才看清楚整個小鎮,那是十幾二十年前的a市,建築都是老舊低矮的,不要說什麽商業區,我所放眼看過去的,就隻有一家早餐店和一家快餐店,其他的都是地攤上擺着的。
我看向趙苗,終于知道她爲什麽從來不說這些了。
真的很難說,或者是,說了,也沒幾個人知道。
而趙苗家,更是我從未想象過的破舊不堪。
站在門口的時候,我甚至懷疑是不是到了壞樓房。
可是趙苗告訴我說,那是她家。
她沒打算多說什麽,我也不問,就拎着行李箱跟着她進去。
有個婦人出來,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臉色頓時就冷了,趙苗臉色很冷,跟她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拿了五百塊出來,婦人就笑着引我們進去。
她還看着我笑,一個勁的笑。
趙苗回頭看着我,臉色很冷:“這是我媽。”
“姐!!”
“姐姐!”
“姐姐!”
我們剛進去沒多久,就兩個男孩沖出來了,穿着厚重的棉服,熱情的很,可是看着我們怯生生的,似乎想上前抱我們,卻還是在離着我們一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後面還有一個女生,隻是女生穿的有些破爛,看年紀應該是十一二歲的樣子,看到趙苗的時候直接上前抱住了趙苗,卻被趙苗一把揪開了。
趙苗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那個女生就站在一旁不敢動了。
我怔怔地看着這一切,什麽都不敢說。
那個被趙苗拉開的女生看着我,然後笑了。
我出于禮貌回了她一個笑容,誰知道她擡腿走向我,趙苗回頭瞪了她一眼,她就不敢動了。
我這一次再也不敢随意笑了,跟着趙苗繼續往裏面走。
趙苗卻突然之間停了下來,臉上的冷意笑了幾分,蹲着對着那牆角處的一個小女孩張手:“妞妞,過來姐姐這裏。”
小女孩髒兮兮的,瑟縮在角落,就算趙苗叫她也不敢動。
我就這麽看着,突然覺得心酸的很。
趙苗又叫了一下,這一聲我聽到了裏面的哽咽,然後女孩終于擡腿走了過來,被趙苗抱進懷裏面的時候卻動都不敢動。
我知道這些都是趙苗的弟弟妹妹,可是趙苗這麽區别對待,自然是有原因的。
我沒說話,跟着抱着妞妞的趙苗繼續往前走。
房間裏面很黑,趙苗把妞妞放下,然後用充電寶開了燈光,借着那麽一點兒光亮看着我:“傅瑤,這件事情,我隻能拜托你了。”
我不知道什麽事情,但是趙苗開口的,我隻要能幫,就算是上刀山,我也不會猶豫的。
她蹲下去拉開行李箱,拿了一包糖出來,然後給妞妞:“妞妞乖,出去分給哥哥姐姐。”
妞妞不敢接,她直接就塞到她的懷裏面。
我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到底是怎麽樣變成這樣子的。
她難道不是應該最活躍,最童言無忌,最肆意橫行的時候嗎?
趙苗又哄了幾句,妞妞才出去。
趙苗把那木門關上,擡腿走到我跟前,才一字一句地開口:“傅瑤,我沒辦法了,我媽說,如果我要把妞妞帶走,我也要把我三妹帶走。還要我留下十萬塊,所以我隻能騙我媽,我說你結婚幾年了沒孩子,所以想領養,給她們五萬塊。我不會要妞妞的,也不要指望我給她們一分錢,我隻會給一萬塊給她讓我三妹把初中上完。”
她說着,擡手抹了一把臉:“我不是到現在才說的,瑤瑤,我真的沒辦法,你看到妞妞的樣子了,她已經被他們虐待得不敢說話了!我媽還說要把妞妞賣給隔壁大根叔的兒子傻根當童養媳,她才這麽小啊。”
我理解趙苗,也不怪她,真的。
我隻是有些難受,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這麽狠心的父母的。
“沒事,我很高興,這個時候,是我跟你一起來的。”
她抿着唇,沒說話,半響才開口:“我不是不想把三妹帶走,你不知道我的三妹,她心眼太多了,我被她耍過一次心眼,而且,她現在才十五歲,她就已經跟學校裏面的男孩有染了。”
我有些不可置信,可是趙苗的語氣平淡,顯然她早就接受這個事實了。
我真的不知道趙苗家的情況這麽糟糕,我也終于知道爲什麽趙苗不願意在給這個家什麽了。
重男輕女太嚴重了,趙苗讀大學四年給家裏面起碼搞了二十萬,可是錢都被她媽存起來了,存起來當兒子的娶媳婦的彩禮。
這些都是趙苗跟我說的,我聽不懂他們的話,她隔着趙苗不斷地跟我說着什麽,可是我什麽都聽不懂,按着趙苗的話,就是冷着臉就裝高冷就好了。
趙苗一刻都不想在家裏面待,我更是,事情解決得很快,她媽高高興興地接過我手裏的五萬塊,還有趙苗的一萬塊。
然後我們兩個人當天下午就拉着行李箱走了,我回頭看着她的弟弟妹妹羨慕的表情,心裏面特别的難受。
可是沒辦法,要怪隻能怪生她們的人了。
走出村口的時候,趙苗的三妹突然之間跑了過來,遠遠的,穿着一身紅色的大棉襖:“姐!姐姐!姐姐!”
她一直叫着,叫得我心口發酸。
趙苗臉色微微一動,到底還是停了下來。
三妹跑到我們的跟前,從懷裏面掏了一個廉價的小繡包遞給趙苗,開口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姐,我知道你不會回來了,這是我攢了一個月早餐錢買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過沒關系,我挺喜歡你的,我一直想變成你那樣的人,可是我上學不争氣,所以讓姐姐失望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都是笑着的,我看着趙苗拿着繡包的手都是抖的。
我抱着妞妞,忍不住擡頭仰着,才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三三,我沒有讨厭你,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是無能爲力的,姐姐沒能耐,幫不了你什麽。這裏是一萬五,我知道媽一定不會讓你上高中的,你要是真的想出息,你就努力點兒,考上高中,考上大學。你要是就想死在這個小村子裏面,你就拿着這一萬五,自己花吧。”
趙苗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是冷的,隻是眼淚從眼睛落下來,冰條一樣的淌在臉上,看得我心口發堵。
三妹臉上的表情有些錯愕,突然抱着趙苗就哭了起來了。
一直哭,直到有人催我們,說車子要開了,她才撒手放了趙苗走。
我一直以爲自己才是最慘的,現在才知道,命運才算是眷顧我的。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活在水深火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