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至終,趙苗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什麽人說話,大家都靜靜地站在那兒,等所有的一切都落幕。
臨走的時候高敏儀突然之間開口叫住了趙苗:“趙苗。”
我看着趙苗愣了一下,擡手碰了碰她:“苗苗,高敏儀叫你。”
趙苗這時候才轉身看向高敏儀,眉頭微微動了動,臉上的表情有些呆滞:“怎麽了?”
我想了想,還是走了上去。
趙苗這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她現在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就好像醫院裏面睡了很久的病人一樣,我怕她會暈倒。
高敏儀看了我一眼,倒也沒有介意,伸手從黑色的挎包裏面拿了一個盒子出來,遞給趙苗:“這是我在他書房的抽屜裏面發現的。”
趙苗伸手接過,打開,裏面安安靜靜地躺着一枚簡單卻又好看的戒指。
陽光下,那戒指被照得有些反光,趙苗伸手摸向那戒指。陽光下,她的手指發青,細細的抖動讓我看着難受。
“我很早就發現了,他不說,我就假裝不知道。裏面内圈刻了你名字字母的縮寫,我知道,那是給你的,趙苗。”
這大概是高敏儀第一次這麽沉靜地面對趙苗了,她說着說着,聲音有些哽咽,卻始終沒有哭出來,臉上一直都帶着幾分苦澀的笑容。
趙苗将戒指套進無名指裏面,合适得讓人心酸。
高敏儀的視線一直落在趙苗的手上,怔怔地看着繼續開口說話:“我不應該這麽固執的,趙苗,我知道我錯了,要不是我這麽強硬地逼着他把你的所有的聯系方式都删了,逼着他将你拉黑,逼着他不去找你。那一天,他就不會這麽急,不那麽急,就不會——是我,趙苗,是我,是我——嗚嗚——”
說着說着,高敏儀直接就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我猶豫着要不要伸手将她扶起來,已經有人将她扶起來了。
趙苗的視線一直都落在那手上的戒指,高敏儀那樣的奔潰也侵染不到她半分。
我站在她的身側,陽光落在趙苗的眼睛裏面,一閃一閃的,看得我心底發酸。
從什麽時候開始,就連成全感情都成了一件這麽困難的事情。
趙旭的親朋好友都走了,就連高敏儀也都被她的朋友扶着帶走了,趙苗還是站在那兒。
頭頂的太陽那麽的猛烈,我站在那兒都覺得頭有點兒暈,更何況是這幾天精神狀态和身體狀态這麽差的趙苗。
可是她就這麽站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回頭看着我:“傅瑤,我是不是做錯了?”
趙苗說完,一行眼淚直接就從她的眼角流了下來了。
媽的,真的是難受得我都想哭。
可是我不能哭啊,趙苗已經這麽難受了,我要是哭了,她就更加難受了。
可是她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回答,根本就沒有辦法回答。
人死燈滅,趙旭走了,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他不會死而複生,在世的人再怎麽責怪自己也沒有辦法。
高敏儀說是她錯了,趙苗問我她是不是做錯了。
可是誰對誰錯,事到如今,有那麽重要嗎?
“趙苗,趙旭他——”
我開口,想安慰趙苗,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是哽咽的。
我想說,趙旭他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的;想說,趙旭他起碼愛你。
愛情不都是這樣的嗎?
我們誰都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可是我們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奮不顧身。
趙旭起碼愛趙苗,而韓默,卻根本不愛我。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趙旭再愛趙苗,他人也不在了;而韓默還在我身邊,可是他卻不愛我。
所以說,我和趙苗,到底誰更凄涼一點,誰知道呢。
我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什麽,這樣的事情,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控制我自己的情緒。
我隻好伸手抱着她,不讓趙苗看到我的眼淚:“會好的,苗苗,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
這個世界上,芸芸衆生,沒有誰是依附誰去活着的。
“趙苗,你——”
她突然之間将我推開,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将被她帶進無名指上的戒指擡手一扔。
我就這麽怔怔地看着她還維持着那姿态,那戒指在她的手上抛出去,劃出好看的弧線,最後落在不知名的終點。
“走吧。”
趙苗側頭看了我一眼,那眼淚在陽光的照耀下又閃又晃的。
說完這麽兩個字,她轉身就往前走去了。
我回過神來,才知道趙苗做了什麽,擡腿連忙追上她,她卻突然之間就這麽在我的跟前倒下了。
我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趙苗那麽高大的一個人,就這麽在我的跟前倒下了。
我伸手想要将她接住,可是根本就接不住,雙手隻來得及拽着她的肩膀,可是她還是拽在了地上,我的力量,也不過是緩沖了一下她摔倒的速度罷了。
“趙苗,趙苗——”
摔在地上的趙苗雙眸緊閉,臉上蒼白得沒有半分的血色,眼淚還在她的眼角處流淌着。
可是她已經閉着眼睛回答不了我的話了,我伸手抱着她,才發現她整個人都是在發燙的。
觸碰到她的額頭的時候我整個人一驚,出門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現在卻突然之間就這麽高燒起來了。
我頓時有些慌了,可是墓園裏面根本就沒有幾個人。
“有人嗎?拜托有人嗎?有人來救救我們嗎?!”
我扛不動趙苗,除了這樣呼喊我根本沒有任何的辦法。
幸好最後終于有一個中年男人,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聽到了我的呼喚。
我解釋了一下我和趙苗今天是過來參加朋友的葬禮的,趙苗突然暈倒了,還在發燒。
男人也沒說什麽,拜托我幫他牽一下他的女兒,然後抱起趙苗就往前面走。
我跟在他們的身後,手裏面牽着男人的女兒,可是一顆心全系在趙苗的身上去了。
她被男人抱着,頭微微歪着,我從男人的臂彎中看到她的一整張臉,隻覺得自己心痛如絞。
方才她扔戒指那般的幹淨利落,我還以爲她能夠想開,就想從前一般,說分開就分開。
卻沒想到她轉身就暈倒了在我的跟前,了無生氣的一張臉,就好像被死神光臨了一般。
趙苗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後的事情了,她沒有什麽大礙,卻得到了一個命運弄人的消息。
醫生說她懷孕了,兩個多月,已經有小産的征兆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僵硬的,我不知道爲什麽命運總是這樣出奇的搞笑。
趙旭死了,趙苗懷孕了。
但凡是讓趙苗早一點兒知道自己懷孕了,或許今天就不會落到這樣的地步了。
我站在病房的外面,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趙苗其實很苦,我知道的。
出身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貧窮而落後的地方,家裏面一共是五個兄弟姐妹,她是最大的。
家裏面根本就不讓她讀大學,當初來上學的時候她媽甚至把她的身份證扣押着,不讓她去坐火車。
最後趙苗簽字畫押寫了一張保證書,保證不問家裏面拿一分錢,每年給家裏面三萬塊,她媽才把身份證還給她。
一個多月前她回家一趟,因爲她媽又生了一個女兒,不想要,想要把人賣了。
趙苗是趕回去阻止的,她承諾她會養,每年給家裏面多加一萬塊的錢,但是前提是不能把那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妹妹給賣了。
她就是這樣,嘴硬心軟,每次她媽騙她家裏面的拿個弟弟生病,張嘴問她要錢的時候,她每一次都說特麽的這是老娘最後一次給你錢。
可是每一次都是最後一次,卻沒見過真的最後一次。
她從來都是不忍心的,盡管那些弟弟妹妹跟自己根本就沒什麽感情,除了一個比她小了兩年,卻已經是兩個孩子媽的妹妹之外,她和的弟弟妹妹根本就沒什麽感情。
但盡管這樣,她還是狠不下心真的是撒手不管。
其實她很會掙錢,上大學這些年來,各種各樣的兼職,在紅顔裏面的風生水起,沒有百萬也有四五十萬,更别說趙旭對她那麽好。
從前趙苗總跟我說,傅瑤,不要相信愛情,票子才是真的。
所以趙旭給她多少錢,她向來都是拿多少錢的,從來都是,然後一點點地攢起來,投資,錢生錢。
可是盡管這樣,那個吸血的家庭還是讓她沒有辦法過得好一點兒。
比起趙苗,我覺得自己真的幸福多了,盡管我隻是個小三的女兒。
可是我的外婆愛我,就算我的生活過得也并不好,但是起碼我的外婆愛我。
在趙旭面前,趙苗一直都很自卑,盡管我從來都不說,但是我知道。
因爲自卑,她隻能不斷地問趙旭要錢,仿佛要一次錢,就能把她好不容易生長出來的感情算清楚了一般。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到頭來,還是一點兒都算不清楚。
眼淚落下來,我整個人都是顫抖的,可是我害怕驚擾了其他人,隻能擡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唇,不讓我發出一點兒的聲響。
走廊裏面的人來來往往的,我就這麽透着玻璃窗看着趙苗,第一次覺得,命運是一個不得不屈服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