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伸手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耷拉在我的手心上面,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一點兒重量都沒有。
我第一次感覺到生命這麽的輕,看着她隻能死死地咬着牙讓我自己笑:“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呢阿婆。”
她也跟着我笑,隻是那沒有生氣的皮肉,就連笑起來都是讓人覺得難受。
“囡囡。”
林護士說過,外婆其實已經很難開口講話了,我不想讓她說話,可是我卻沒有辦法讓她不說話。
她開口叫我,聲音喑啞不清的,但我還是聽到了,她最喜歡叫我囡囡,從小到大,都是叫我囡囡。
我知道她有話要說,抿着唇死死地忍着眼淚點頭:“我在聽呢。”
她看着我的視線突然之間往上一看,“外面,外面是,你男朋友嗎?”
我怔了一下,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韓默站在那玻璃窗前,正看着我們。
對上他的視線的時候我愣了一下,隻是不過半秒,我便收回了視線,重新看向外婆:“不是。”
我知道外婆一直都不放心我,之所以撐着這麽久,她無非就是想要我找個能夠托付終身的男人。
可是我還是不想撒謊,不爲什麽,因爲那個男人不是别的人,他是韓默。
有些謊言是需要不斷的謊言去掩蓋的,我并不想這般,沒什麽意思,盡管老人家會很失望,可是我還是不想這樣欺騙她。
“也也好,他棱角太硬了,性格不好。”
外婆搭在我手心上的手動了動,一開口就把韓默徹底的點評了。
相由心生,外婆活了幾十年了,一眼就能夠将韓默的性格看出來了。
是的,棱角太硬了,性格不好,我在他身上吃過太多性格不好的哭了,而我從來都不是他的女朋友。
“囡囡,我陪不了你咯,陪,陪不了咯。”
外婆突然之間說了這麽一句話,我終于忍不住眼底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手背上。看着她,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以後,囡囡一定要,要開心啊。”
以前我隻要一哭,外婆就會把我抱進懷裏面,一手一手地梳着我的頭發,一下一下地哄着我。
可是現在,她已經無能爲力了,憑着這最後的一口氣愣是跟我說話。
醫生并不允許我在裏面呆許久,不到二十分鍾我就被請出去了。
走的時候外婆一直沒有什麽力氣放在我手上的手突然之間掐了我一下,看着我的眼神裏面充滿了不舍和憐愛。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樣走出去病房的,整個人就好像被人抽幹了力氣了一樣,每走一步都是無力的。
我不想離開,可是我卻不得不離開,因爲醫生說她的狀态很不好,不能說那麽多話。
我隻能離開,然後走出去從那玻璃窗看着她重新戴上氧氣罩。
眼淚不斷地落下來,我第一次這麽的無能爲力。
她要離開了,我知道,我連半分挽留的能力和力氣都沒有,除了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漸漸地離我而去,我什麽辦法都沒有。
肩膀被韓默的手扣上的時候我愣了一下,轉過頭看向他,眼淚模糊的視線他的五官模糊不清。
下一秒他便将我扣進了懷裏面,力氣有些大,我的頭直直地撞上了他胸口上的紐扣,壓得有些疼。
我知道這樣不應該,可是我卻一點兒都不想松開。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愛上這個男人,可是我真的愛他。在這樣彷徨無助的時候,他伸出手将我抱到懷裏面,我一點兒抵抗力都沒有。
我已經那麽努力地克制着不讓自己主動尋求安慰了,你又要我怎麽去拒絕他的主動靠近呢?
我終于忍不住,擡手抱着他一下下地哭了出來。
安靜的、壓抑的,卻是我全部的傷悲。
韓默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到底幹了什麽,渾身一僵之後松開了揪着他衣擺的手。
他卻伸手拉着了我,沒讓我走,低頭看着手機。
這一次我看不清楚來電顯示上面的字到底是什麽了,因爲眼淚将我的視線完全模糊了一片,蒙蒙的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他也終于接了電話,原本拉着我的手也松開了,低頭看了我一眼,臉上染了幾分戾氣:“什麽事?”
我低頭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松開的手,不禁笑了,心口好像什麽也松了一下。
我從來都是這麽容易被放開的那一個,盡管他牽上我的時候也并不是有多麽的珍重,卻也是松開得毫無反顧。
我終于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是這樣的,你不能依靠誰,因爲沒有人會給你一直的依靠,你除了靠自己,你靠誰都會吃虧的。
我看着他的側臉呆滞了兩秒鍾之後,最後擡腿走向了洗手間。
他擡腿跟着我,可是我并沒有在回頭,就這麽一直往前走。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挂了電話了,看着我唇瓣抿成一條線:“我回去公司一趟。”
我愣了一下,隻覺得好笑,他有什麽好向我交待的呢。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韓默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伸手把我剛才洗臉的時候不小心弄亂的發絲撥了一下,然後就走了。
我看着他擡腿走開的背影,最後還是開口叫住了他:“韓默。”
他回頭看着我,眼底好像有一縷光,但是隔得太遠了,我看不清晰。
“謝謝。”
他眉頭一皺,面無表情地對着我扔了兩個字:“不用。”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那兒,許久,才擡腿重新走回去外婆病房的前面守着。
我剛走回去沒多久,韓默突然之間又跑了回來,擡手直接把手機扔了給我:“拿着。”
我正坐在那椅子上面,懷裏面猝不及防地被他扔了一手機,我根本就反應不過來,擡起頭,他人已經走了。
這一次韓默是真的走了,就剩了一手機扔在我的懷裏面,黑色的手機是我沒見過的牌子,但是光看我就知道不是什麽便宜的手機。
韓默開輛車動不動就是幾百萬的,手機自然不是什麽便宜的。
我低頭看着那手機,莫名就生出幾分惱意,想起昨天晚上他把我的手機給扔了,擡手就想把他手機給扔了。
但擡起手的時候還沒等我把手機扔出去,我就猶豫了,這手機不貴,我賠不起。
就在這一刻,我突然痛恨自己的貧窮。
因爲貧窮,我讓我的外婆吃了兩年多的苦;因爲貧窮,我在韓默跟前連頭都擡不起來;因爲貧窮,我現在想以其人之道還自其人之身都不行。
我到底還是沒摔手機,隻是也不想看,直接就往口袋裏面一塞就算了。
來醫院的人越來越多,原本靜得都能聽到自己呼吸聲的走道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可是我看着那玻璃窗裏面的一切,安靜得讓我心口發堵。
口袋裏面的手機震動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然站了那麽久,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身上甚至還穿着從家裏面跑出來的家居服。
醫院裏面的空調強勁得讓我發冷,我摸着手機才知道自己冷得發顫。
屏幕上隻有一竄數字,但是我認得,是韓默的号碼。
隻是看着那手機屏幕我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我一直以爲韓默把他的手機給我了。
現在才知道,這手機根本就不是他用的那一部。
我愣了一下,在手機屏幕暗淡下去的時候終于接了他的電話:“喂。”
“還在醫院?”
我不想回他,隻是用鼻音哼了一個字:“嗯。”
“吃了午飯了嗎?”
“沒胃口。”
他沒有再說話,要不是那手機裏面傳着他的呼吸聲,我差點兒以爲他挂了電話了。
不過誰也不說的電話,這樣通着也是浪費話費,我抿了一下唇,然後開口:“我不打擾你了,挂了。”
這個時候我沒有任何的心思和精力去和韓默争吵或者糾纏,不等他說話,我直接就把電話給挂了。
耳邊裏面隻剩下“嘟嘟嘟”斷線的聲音,我握着手機,站在那兒,卻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幹什麽。
我不敢離開醫院,可是我在這兒也什麽都幹不了。
被林護士叫醒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就這麽睡着了,睜開眼睛發現走道裏面的人似乎已經沒有幾個了。
“傅瑤,你進去看看吧。”
我還沒有睡醒,突然聽到林護士這麽一句話,整個人都傻了,剛想按亮手機看看時間,那手機直接就從我的手上摔在了地上。
“傅瑤?”
林護士伸手扶了我一下,又開口叫了我一下,我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擡起頭茫茫地看了她一眼,起身想要進去,卻發現自己雙腿都是軟的,人一歪,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傅瑤,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扶着牆站了起來,“沒事。”
沒事,沒事啊。
可是眼淚就跟斷了線一樣根本就停不下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穿上無菌服走進去的,林護士在我的耳邊一直說着什麽,可是我卻什麽都聽不清楚,滿腦子隻有她剛才的那句話:傅瑤,你進去看看吧。
我不想進去啊,是不是我不進去,我外婆就能好好的啊。
我真的不想進去啊,可是我卻沒有辦法不進去啊,我不進去,就連外婆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