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藹藹,一輪明月臃懶地挂在天邊,稀稀拉拉的星星點綴在夜空之上,偶爾睜開眼睛看着地面上平靜的大地,一陣夏夜的寒風吹過,脫不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會有勝利的希望嗎?”脫不花忽然淡淡地說了一句。
站在身邊的蒙古萬戶長珲明海吓了一跳,大戰還沒有開始,主帥怎麽就說出了如此讓人喪氣的話?脫不花做爲蒙古軍中最年輕的元帥,原本珲明海是對他非常不服氣的,但這幾年跟着他鎮守浙江,珲明海卻漸漸地由鄙夷變成了尊敬,由看不起變成了死心追随,在自己的心中,這員年輕的元帥從來都不會說出喪氣的話,從來都不會在困難面前低下頭來,哪怕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就象當初被漢将顧斌偷襲,那麽危急的情況下,脫不花依然表現得神情自若,可是今天這是怎麽了?
“我是真的擔心啊。”脫不花仿佛看出了部下的疑慮,長長地歎了口氣:“白天接到大都的消息,真金太子病亡了,在朝廷裏,他是最支持我的一個人。咱們大元這幾年究竟是怎麽了,先是阿合馬被刺殺,我雖然對這人也沒有什麽好感,可是縱觀我大元上下,弄錢的本事沒有一個人能超過他的,他一死,咱們連軍饷都發不下來了,糧草也是根本得不到保證。前幾日鎮南王又被罷官,到現在鎮守揚州的将領還沒有選派下來,咱們根本沒有支援,真金太子再這麽一死,我……”
他的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憂慮,難道這些都預示着才建國沒有多少年的大元政權,已經處在了風雨飄搖之中了嗎?蒙古人的驕傲,成吉思汗一手創建的龐大帝國,現在已經走上了最危險的道口,難道蒙古人真的不适合呆在中原這個花花世界之中嗎?
珲明海卻是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他說道:“元帥,咱們在浙江擁兵三十五萬,對面的漢軍不過才十餘萬之衆,有什麽好擔心的?更何況我們還有你在這裏指揮,明天一早你就給我一萬蒙古騎兵,我願親自領兵去殺殺漢人的威風!”
脫不花苦笑着搖了搖頭:“人多說明不了什麽問題,否則當年宋朝那麽多軍隊,也不會被我們給打敗了。三十五萬,嘿嘿,我最擔心的就是這龐大的軍隊。吃的、穿的、用的,誰能夠給我們充足的後勤保障?我指揮的軍隊中,隻有五萬真正的蒙古騎兵,其它都是新附軍和色目軍組成,戰鬥力如何姑且不說,可那些新附軍未必就真的是和咱們一條心的了。雖說新附軍中有監戰萬戶,那些漢人和色目人的兒子又都在大都的質子軍中,可誰知道一旦戰局對我們不利的時候,他們心裏面在想些什麽?珲明海,你說咱們以前是怎麽解決大軍吃飯問題的?”
珲明海怔了一下,做爲老資格的蒙古将領他當然知道。從成吉思汗時代開始,蒙古士兵因爲人數不多,所以解決軍糧問題的辦法一共有兩種,第一種是就地取糧,說穿了就是每打下一個地方就劫掠當地。第二種辦法就是蒙古騎兵的戰馬。
蒙古戰馬算不上良馬,它的身材矮小,跑速慢,跨越障礙的能力也遠遠比不上其它馬種。但蒙古馬卻是世界上忍耐力和适應能力最強的馬。它可以長距離不停地奔跑,無論嚴寒酷暑都可以在野外生存,對環境和食物的要求也非常低,無論在哪都可以輕易找到食物。它還可以随時勝任騎乘和拉車載重的工作,此外最重要的一點它是蒙古騎兵食物的來源。
蒙古騎兵一般上陣都帶兩匹馬,交替乘坐,保持馬的戰鬥力,并且大量使用母馬,可以随時提供馬奶,減少了對後勤的依賴。
不過随着蒙古帝國征服的領地越來越多,軍隊的數量和成分也愈發的龐大複雜起來,自元帝國建國後,一套後勤補給體系,在漢人的幫助下開始形成,就地取糧,以馬補糧這種形式已經被逐漸淘汰,蒙古軍隊對于後勤的依賴性也開始大大加重。
“後勤保障還是非常重要的,咱們過去的辦法實在落後,被取代是必然的。”脫不花慢慢地對部下說道:“但是咱們精通這方面的人才太少,這套補充體系還非常不完善。這等于是綁在我們脖子上的一根絞索,誰知道哪天會被拉緊,到那時我們一點反抗的力量也都沒有。我說這些是因爲心中有個擔憂,在條件對等的情況下,什麽樣的敵人我都不怕,但是這場戰争一旦曠日持久的話,珲明海,我軍必敗無疑。本來在揚州還有個鎮南王可以爲我們籌措軍糧,可是現在就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珲明海是個隻知道打仗的将領,不過脫不花這樣的分析也讓他産生了一絲憂慮,他的想法非常的簡單,士兵們餓着肚子怎麽打仗?
“算了,不說這些了。”脫不花笑了下:“光在這裏煩惱也沒有什麽用,叫上十幾名士兵,咱們去前面的獨峰嶺窺視下漢軍的動靜!”
珲明海有些猶豫:“那裏離漢軍營地太近,恐怕會有危險吧?”
脫不花笑了起來:“都說珲明海是草原上的雄鷹,蒙古将領中的勇士,怎麽今天倒害怕起來了?”
這話當時就讓珲明海面上挂不住了,他也不說話,悶聲走到營中,精心挑選了十來個彪悍精銳的士兵,自己多帶箭枝,保護着脫不花向獨峰嶺走去。
馬匹走了大約有半個多時辰,來到了獨峰嶺前。獨峰嶺說是個嶺,其實也就是個小土坡,不過這裏視線良好,能夠很好地看到漢軍陣營的動态。
脫不花看了一會,歎了聲:“漢将深通布陣之奧妙,這點是我軍不如的地方。這陣營紮得當真渾然一體,各個方向都沒有什麽缺陷。”
珲明海根本沒有注意他在說什麽,隻是聲音忽然緊張起來:“不好,元帥,前面有二十餘騎正向這裏而來!”
還沒有等他說完,二十多匹快馬已經來到他們不遠處,脫不花等人再想躲避,卻已經來不及了。珲明海看到自己人少,急忙讓部下張弓搭箭,自己把刀操在手中,随時準備掩護元帥撤退。
那二十來騎在他們蒙古人對面停下,當先一人笑道:“來的可是鞑子浙江元帥脫不花?”
脫不花卻一點也不驚慌,借着月色看清了說話之人穿着打扮,也笑道:“在下正是脫不花,閣下莫非就是大漢帝國皇帝,漢軍總統帥王競堯?”
那人笑着說道:“正是在下王競堯,今夜本想借着月色去貴營察看軍情,不想在此遇到閣下,王競堯早聞脫不花少年英雄,今日終于得見尊顔。不過元帥身後衆軍可未必見得友善,弓箭隻怕都已經對準了王競堯的腦門了吧?”
脫不花揮手讓部下把弓箭放下,他也膽大,竟然不顧珲明海勸阻,獨自一人策馬上前。那王競堯投桃報李,也催動戰馬慢慢來到脫不花數步處。
這時兩位在浙江一帶對峙的主帥,才終于看清了各自的面目。這兩人都是一般的年輕,王競堯歲數略大一些,常年的征戰讓他多了幾分成熟,脫不花年紀更小一點,但面上卻帶着與年紀并不相符的滄桑。
“可惜!”脫不花忽然長長歎了口氣:“當年常州城下,若不是我建議父親故意放你突圍,爾後好偷襲平江,隻怕也不會有我大元今日之患,隻怕閣下早已死在常州之戰當中!”
王競堯笑了起來:“區區一個王競堯又算得了什麽?王競堯當日縱然身死,我漢人的優秀子孫又豈是殺得盡,殺得絕的?你蒙古人可以橫掃天下,但卻永遠也無法征服我巍巍漢族!”
脫不花搖着頭說道:“我有的時候真是覺得奇怪,你們漢人這份信心和勇氣究竟是從什麽地方而來的?襄陽、釣魚城、常州之戰莫不是如此!”
“你永遠也不會懂的。”王競堯微笑着說道:“我漢族每當民族危亡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摒棄一切成見,用自己的身軀築成血肉長城,這是一個民族之魂,這是一個民族的信念!”
脫不花有些懂了,但更多的卻是迷茫。一個民族的信念當真能迸發出那麽巨大的力量嗎?蒙古的鐵騎,征服了無數的土地,但唯獨隻有漢族卻始終無法征服。大規模的屠殺,讓那些長着白皮膚,深眼睛的國家吓掉了魂,讓他們乖乖地成爲了蒙古人的奴隸。但隻有漢族,爲了反抗蒙古人的起義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我的軍營你想必也看過了。”王競堯注視着他說道:“那麽現在你可以回去了,準備和漢軍的決戰吧。浙江我是一定要光複的,無論什麽人,什麽樣的力量都無法阻擋我!”
“你就這麽放我走了嗎?”脫不花死死得盯着面前的這個人:“現在正是你取我性命的絕好機會!”
王競堯在馬上大笑了起來:“我要殺你,又何必在此地殺你?兩軍陣前,決一死戰,我以上将取你之首,豈不快哉。朕,不光要殺了你,還要你在戰場上敗得心服口服。朕,要你們蒙古人知道,什麽才是縱橫天下無敵的鐵軍!”
“好,好!”脫不花也大笑着說道:“我也會在戰場上殺得漢軍血流成河,将你的首級送給我們的大汗,我一定會讓你見識到真正的蒙古鐵騎。王競堯,脫不花就此别過,他日兩軍陣前,你我快意生死!”
王競堯向他抱了抱拳,目送着脫不花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轉頭對身邊衆将說道:“我們走!”
一勒戰馬,漢軍衆将迎着明月向漢軍大營縱馬而去……
這一夜的交談,是王競堯和脫不花的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見面,而這次見面,不管對于王競堯還是脫不花來說,對各自的未來都将産生重大的意義……
……
兩日後,漢蒙兩軍在常山一帶擺開陣勢,脫不花以大将日烈金爲先鋒,帶馬步兵三萬列雁陣十餘裏路,張開左右兩翼,向漢軍席卷而來。
由于攻擊方向對面有一條河流,脫不花命令日烈金打破常規,以步兵率先出戰,奪取漢軍渡橋。而防禦此處的漢軍将領羅柄文,将他的部隊分層次擺開,先盾牌、次長矛、後弓箭,最後是腰刀兵。
日烈金的步兵整齊隊伍,敲響戰鼓張開旗幟,海浪似的向前推進。羅柄文命令放箭,蒙古人倒下了一批,但後繼者迅速補充空缺的位置,很快兩軍就接觸到了一起。羅柄文率軍浴血奮戰,打退了蒙古人的第一次進攻,但他的部下也出現了較嚴重的傷亡。此時日烈金親率馬步軍拉網似的攻了過來,羅柄文據橋死戰,但防禦此地的漢軍士兵較少,漸漸的有些抵擋不住,羅柄文身中數箭,但因未接到陛下的撤退命令,他猶自督促着部下死戰不退。防禦這裏的漢軍士兵在他的身先士卒下,都已經拼紅了眼。
越來越多的蒙古士兵沖了過來,羅柄文看了眼周圍,防禦此處的兩千餘漢軍士兵已經傷亡的差不多了,但後方撤退的命令一點沒有,羅柄文咬了咬牙,拿起了手中的刀,象是瘋虎一樣沖着敵人沖了上去。
橋梁最後還是失守了,羅柄文和他的兩千餘名忠誠的部下都倒在了這裏,蒙古人跨着他和他的部下屍體沖過了橋去。
日烈金因爲奪取了小河橋梁,士氣爲之大振,随即立刻向常山方向移動,企圖與脫不花之軍遙相呼應,對漢軍形成合圍之勢,一舉擊敗漢軍主力。
而在另外一邊,漢軍主力卻和蒙古大軍則在長山一線展開大戰。脫不花瞄準了王競堯中軍力量不足的弱點,命令珲明海帶着數萬人展開不間歇地瘋狂沖擊。在這樣猛烈的輪番沖擊下,中軍一時岌岌可危。
就在這危急時刻,鐵殘陽親自帶着主力向王競堯靠攏過來,左右護軍池文隆和司馬南軒,也因爲身上肩負着的職責,在擊退了正面之敵後,從樹林中斜刺殺出。王競堯不僅轉危爲安,而且因爲增加了生力軍,立刻以池文隆抵擋正面之敵,命令鐵殘陽和司馬南軒率領主力轉過頭來迎戰日烈金部。
這時候的日烈金部因爲前鋒行軍太快,已與大部隊拉開了距離,沖在最前面的五千餘人驟然陷入了漢軍大隊人馬的包圍之中。日烈金一面抵擋漢軍正面沖擊,一面拼命尋找機會突圍。但鐵殘陽哪裏會容他逃脫,指揮麾下将士并力猛攻。
這時,日烈金的後衛部隊眼看主将被困,正想着拼力增援上來,誰想到,就在他們拼命向日烈金靠攏的時候,這時漢軍強大的火炮開始發威了!
一發發炮彈在蒙古軍中炸開,一下就阻斷了蒙古士兵前進的步伐。戰場上發出轟天的巨響,戰馬哀鳴,士兵慘叫,殘肢斷腿在空中橫飛。在這樣的突然打擊之下,幾百名蒙古士兵很快倒在了炮口之下。
蒙古人已經亂成了一團,在戰場上争相敗退下去,這樣雷公暴怒般的轟鳴,對于人心理上的打擊是相當嚴重的。可惜的是,由于漢軍火炮炮彈的裝填不便,導緻發射速度過慢,使大部分的蒙古士兵得以逃跑出了炮火轟炸範圍,否則這将是漢軍一次輝煌的勝利。
但是日烈金和他被困的五千人馬就沒有那麽幸運了。缺少了牽制的鐵殘陽,開始專心緻志的進行殲滅敵人的工作。他并沒有一開始就急着進攻,而是從王競堯處調來陳河山的弓兵部隊對蒙古士兵進行一輪又一輪地射殺。
空曠的平原上,蒙古士兵躲無可躲,紛紛倒在了漢軍士兵的弓箭之下。等蒙古人的士氣被消耗得差不多了,鐵殘陽這時才和司馬南軒各引一軍,對日烈金進行了最後的,毀滅性的打擊!
一個多時辰的惡戰,日烈金的部隊終于在漢軍不間斷地攻擊下被徹底沖垮。日烈金本人也死在了鐵殘陽那柄斷槍之下。雙方戰死和溺死的士兵不計其數,屍積河中竟然一時斷流。
日暮,雙方鳴金收兵。
王競堯和脫不花的第一次交鋒,雙方互有勝負,漢軍折了羅柄文和兩千人馬,中軍防線在蒙古士兵的連番沖擊下也險些被沖破。蒙古人那裏也好不到哪去,死了大将日烈金,五千士兵也命喪戰場。
經過了初次的交鋒,雙方都變得謹慎起來,隔着條河而望,誰都不再輕易主動出擊,每日裏都派出大量的偵察騎兵,希望能從對方陣營中找出破綻。
王競堯一方面催運糧草,一方面命令在四川和兩湖作戰的司徒平一和陶亮盡快結束戰鬥,向浙江方面增援,以彌補漢軍士兵數量不足的缺點。
雙方對峙數日,天氣愈發地悶熱了。王競堯看到對方的蒙古軍隊中的士兵有時候溜出摘柳葉,有時候開挖野菜,由此判斷出蒙古軍營中糧饷緊缺。派出哨探偵察,果然脫不花正在爲軍中糧草即将告盡而在發愁,已經連續派出人手督催糧草。
在這樣的情況下,王競堯和麾下衆将商議之後準備發動新的攻勢!
這次主攻的任務依然落到了王競堯最信任的将領鐵殘陽身上。這次決議以王競堯率軍吸引住正面蒙古士兵的注意力,而後由鐵殘陽的人馬對位于蒙古軍隊左翼的色目軍進行強行沖擊,争取先将色目軍隊一舉擊潰!
王競堯并不擔心鐵殘陽會否成功,鐵殘陽麾下有他精心訓練的八千精兵,這些是是嗜血的漢子,是狼一般的士兵!這八千精兵的信條隻有一個:“即使被刀砍下頭顱也必須站着倒下!”
當王競堯在第二天拂曉時分發起突然進攻之後,鐵殘陽的八千精兵呼嘯着狂風似的向着蒙古人的左翼席卷了過去。他們在色目人的軍隊中呼地橫掃過去,又呼地橫掃過來,如秋風掃落葉,将敵陣沖的七零八落。
見到這樣的情況,脫不花急調珲明海前去指揮色目軍隊。珲明海這一生幾乎都是在馬背上度過,具有極其豐富的作戰經驗。他将色目人行将潰散的軍隊重新組織起來之後,截住鐵殘陽指揮的精兵,幾萬人就在這片戰場上用刀槍殘酷地厮殺在了一起。
鐵殘陽是是這個時代一位最優秀的将領,即便是再讨厭他的敵人,也無法否認他在戰場上的出色表演。無論在哪次的大戰、惡戰中他都能挺槍躍馬,身先士卒地沖鋒陷陣。現在,當這場戰鬥進行到最慘烈的階段之時,他又帶着親兵不顧生死地朝敵陣中央沖去。
色目軍采用的是方形陣型,珲明海在馬上揮動着号旗,一會兒往東指,一會兒又往西指……當他發現鐵殘陽向自己沖過來的時候,急忙命令軍士放箭,一時箭如飛蝗!
鐵殘陽胯下戰馬突然胸部中箭,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騰空,險些将鐵殘陽掀翻在地。但那馬竟然就和鐵殘陽一般堅忍,強行忍住疼痛,奮勇往前沖去。鐵殘陽探手将馬身上之箭拔下,抽出背後大弓,将箭搭在弓上,“嗖”地一聲對對準珲明海射去。
這箭去得又快又急,珲明海大吃一驚,想要躲避已經沒有時間。但他畢竟經驗豐富,竟劈手抓過身邊一名色目人的十戶長,遮擋在自己身前,那箭一下子全部沒入到這名十戶長的胸中。誰想到鐵殘陽這一箭力道實在太大,居然直接穿過了十戶長的胸膛,箭尖在珲明海心口數寸處這才停下,直把個珲明海吓得渾身冷汗淋漓。
鐵殘陽收起弓箭,拎起他那條讓敵人聞風喪膽的斷槍,擡手刺死兩名不知死活沖上來的敵人,雙腿一夾馬腹,電也似的向珲明海沖去。
逃過一劫的珲明海抖擻精神,從得勝鈎上摘在大刀,奮起平生武藝和鐵殘陽厮殺在了一處。
鐵殘陽的槍又快有疾,完全沒有什麽章法路數,卻招招都往珲明海的要害處刺去,也虧得珲明海武藝精熟,這才和鐵殘陽鬥了個旗鼓相當,換個旁人,隻怕早已死在鐵殘陽槍下。一來一去鬥了有幾十個回合,珲明海畢竟上了幾分年紀,漸漸有些招架不住。鐵殘陽見了,槍使得愈發快捷迅速起來,珲明海被他殺得渾身是汗,眼前隻覺槍影閃動,卻看不到人影。
邊上兩個色目人軍官見狀,急忙驅使着百來名色目士兵向鐵殘陽圍殺過來,正感覺氣力不加的珲明海看到來了援軍,心中大喜,重新振作精神,使盡平生力氣接連劈下幾刀。
鐵殘陽雖然骁勇無比,但以寡敵衆,左右敵人殺之不盡,慢慢竟然險象環生。正在危急之間,忽然聽到外面暴雷似的一聲大呼,一員少年将軍挺槍躍馬,風似的殺入到敵人陣中,一連幾槍,挑落死幾名敵人,威風凜凜,勢不可擋!鐵殘陽看去,卻原來正在當日在撫州和他并肩作戰的少年英雄韓振。
“将軍,當日撫州城下殺鞑子我輸了給你,今日再比一場如何?”韓振意氣風發地說道。
鐵殘陽微微一笑,槍交右手,反手抽出寶劍,左劍右槍,左刺右劈,人馬合一,一個人如同一條蛟龍一般在萬軍之中翻江倒海。槍劍過處,隻看到那些色目人紛紛倒地,血光四濺,殘肢斷臂如落葉一樣到處都是。
韓振怎肯落後,打點精神,學着鐵殘陽的樣子也是左劍右槍,勢如瘋魔一般沖入敵陣,這一番殺直殺得日月無光,鬼神退避……
激戰從午時持續到日曛時分,雙方各自收兵。漢軍便河對過暫紮營寨,準備明日再行厮殺。經過一天的戰鬥,漢軍雖未取得全勝,但敵軍屍橫遍野,其傷亡數字大大超過己方。色目軍在鐵殘陽的強烈沖擊下,傷亡達到了一萬餘人,而鐵殘陽的八千精兵卻僅僅付出了一千多人的傷亡。當王競堯聽到這一輝煌戰果的時候,連他也忍不住吃了一驚。
取得了這樣的一場勝利雖然讓人振奮,但殺敗的卻隻是色目人的軍隊,并沒有什麽值得歡欣的。脫不花麾下的蒙古主力,到現在一直沒有怎麽動用過,能否打敗蒙古人的軍隊,這才是浙江戰役的勝負做在。
入夜,王競堯召集起漢軍諸将,在詳細商量了往後戰鬥的細節之後,衆将正準備散去,王競堯看到一群螞蟻從他的腳下爬過去,他用腳碾了下蟻群,說道:“将軍者,三軍之司命也。将志衰則三軍不肯用命,将領猛則三軍無往而不勝。蒙古人的兵力雖然龐大,但卻如螞蟻一般,不足爲懼,諸卿但秣馬厲兵,聽我指揮,賊軍必敗無疑!”
這番爲部下打氣的話說的非常輕松,王競堯的目的在于大戰前要安撫軍心,鼓舞将士鬥志而已。其實王競堯自己心裏也知道,敵軍擁兵三十餘萬,幾乎是漢軍的三倍,而戰場又在自己并不熟悉的地域,這肯定是一場漢軍即将面臨的大戰、惡戰,勝負自己并沒有什麽把握。
入夜時分,忽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暴雨如注,自從蝗災過後旱了兩個多月的老天,終于下了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天地間金蛇狂舞,原本安靜的溝溝壑壑此時突然水聲喧嘩,戰場上所有的士兵立即感受到了金戈鐵馬般的激烈厮殺的氣氛!
王競堯的腳底下是一片古戰場,這兒不知流淌了多少将士的鮮血。等這場暴雨停止,太陽出來的時候,沒準兒便會有一堆堆的白骨,生鏽的箭镞被沖刷出土。
雷暴雨給王競堯一種異乎尋常的感受。他從來也沒有如現在這樣,心裏有股莫名的躁動不安。雨越來越大了,雷電也一直不肯停歇。置身于雷雨的包圍之中,人是如此的渺小,而不管是漢軍還是蒙古人的軍營,都如同是汪洋中飄飄搖搖的小舟。
雨水溢出溝壕,再也無法宣洩,便開始到處漫流。黃黃的泥漿夾帶着雜草沖進了軍帳之中,積水迅速上升,已經漫過了腳,漫過了卧榻。侍衛急忙在卧榻上再加了幾層。王競堯躺在上面,被子被擠進來的雨絲打濕漉漉的,幾隻爲避風雨躲進來的蚊蟲在也他的被子上爬行……王競堯知道今夜是不可能入睡的了。
半夜裏他才有了些倦意,正在似睡未睡之際,突然聽到身邊劈劈啪啪作響。睜開眼睛看去,原來是架子上的刀槍被風吹得互相撞擊,槍尖和刀刃上不斷地放出淡藍色的火球,那劈劈啪啪的聲響很象是在燃放的鞭炮。王競堯知道這是因爲特殊的天氣引起的一種物理現象,但不知怎麽的,忽然一道靈光從他的腦海中閃現。
他先故意“哎呀”大叫了一聲,接着就從床上跳了下來。聽到他的喊聲,忠誠的站在帳篷外衛護着王競堯安全的典霸天,急匆匆走了進來:“陛下,發生什麽事情了?”
王競堯指着架子說道:“火球……你看到火球了嗎?”
典霸天擦擦眼睛,剛剛想要搖頭,正好在這功夫帳外又亮起了一道閃電,這是便有銀蛇樣的藍光在刀刃和槍尖間繞了一下,并迅速結成了火球,發出“啪”的一響,接着瞬間即失……
“看到了,我看到刀槍上的火球了……”典霸天大聲喊道。
王競堯臉露喜色,大聲道:“此勝兆也,來日上陣,我軍必勝無疑,我軍必勝無疑!”
……
第二天,天色放晴,地上的積水也漸漸退去。典霸天将他夜間所親眼看到的“異相”告訴了給諸位将領,并告知大家陛下準備在這裏祭告天地。王競堯算好了時間,準備好了祭告的工具,正當他虔誠地燃香施禮的時候,忽然聽到邊上的執事官“哇”了一聲,衆人急忙擡頭随着執事官的目光看去。隻看到也沒有什麽特别的,幾朵天色放晴後自然回呈現出的五彩雲朵緩緩在天上飄過。王競堯大叫了一聲“神龍,神龍,你們看象不象神龍?”衆将這時才發現那雲朵果然有點象龍的樣子,而且越看越象。
其實這也就是王競堯用的一個心裏暗示法,他将自己觀念或行爲,通過語言等信号暗示給他人,從而達到某些效果。這和三國時曹操用過的“望梅止渴”有異曲同工之妙!
從昨晚到今天接連發生的怪事,讓衆将心中驚疑不定。王競堯直起身來說道:“此乃上蒼顯靈,告知我等所向也。我等當随金龍而去,必然大捷!”
王競堯命令火炮營向河對過發炮,并開始擂響戰鼓,搖動旌旗,用以迷惑隔河結營的敵人,造成漢軍主力将在下遊渡河的假相。但自己卻親自率領大軍沿河灘向西北進發。到了中午時分,漢軍到達預定位置,開始強行渡河。
漢軍在渡河時采取的是雁行陣,最前面的是步兵。第一行七人,第二行八人,第三行九人,第四行十人,第五行十一人。這四十五人爲一小隊的作戰隊伍,由軍頭帶隊,副軍頭殿後。若幹支這樣的隊伍,往後往左右排列組合着。而騎兵則在步兵之後,以五騎爲列,前後相距二十多步,左右四步,隊間五十步。這是根據戰場上的需要,靈活出動的奇兵。
漢軍的前鋒部隊在踏進河邊的水草中時,周圍特别的安靜。沒有水鳥的鳴叫,也聽不到蛙聲。隻有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和士兵們走路時發出的聲音。太陽和水草、河面之間蒙胧着霧氣;透過霧氣向外面望去,那裏是一片曠野,縱橫着幾道溝壑,灌木在陽光下的霧氣裏有一種顫抖着蒸騰着的感覺。
這裏已經被偵察過無數次了,河床比較窄小,河水也不深,對岸的地形并不複雜,看來不會有什麽危險。所以,王競堯命令前鋒隊伍大膽前進!
然而,這一次王競堯估計錯了。正當前鋒大部過了河,在河灘上整頓隊伍,等待後面的部隊到達的時候,突然不遠處的樹叢裏一支隊伍如同從地裏冒出來一樣,出現在了漢軍隊伍面前。
王競堯正好走到河的中心,看到這一幕他急忙發令,中軍的旗手立刻将黃旗前壓,這支訓練有素的隊伍随即急速過河,并盡快地整理好隊伍進入到戰鬥狀态之中。
王競堯舉目看去,看到對方的帥旗下有個熟悉的身影,那張年輕的臉龐下洋溢着自信,這人正是不久前和他見過面的蒙古元帥脫不花。
“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面了,元帥特意在這迎接我,真是愧不敢當!”王競堯出變不驚,微微笑着說道,他希望自己這樣能感染到部下的情緒。
脫不花也微笑着說道:“我早就算到你要從這裏渡河,因此特意準備在這生擒于你!”
說罷,他大喝了一聲“殺”!頓時号角響起,蒙古軍馬向着漢軍沖殺過來。此刻漢軍中也擂響了戰鼓,騎兵大将林鋒迎接蒙古兵将而上。
兩軍才剛一交鋒,西南方向又是号角連天,煙塵中到處都是蒙古人的大旗。珲明海帶領的伏兵,旋風一般殺了過來,猛烈沖擊着漢軍左翼。鐵殘陽立刻帶着左軍迎擊。戰鼓聲和嘈雜着頓時使這片沉寂了許久的古戰場重新蘇醒過來,興奮地抖動着它的肌腹……
脫不花準備的這場伏擊站準備良久,而且他在一開始就投入了最精銳的蒙古騎兵。漢軍人數又落在下風,漸漸力不能支,死傷甚衆,開始顯現出了頹勢,被迫往河的東岸退卻。河水滲進了血漿,等于是給古老的河流又注入了活力,這河也興奮起來,掀起了一蔟蔟紅色浪花……
王競堯有些發急,漢軍陣腳開始變亂。他發現前鋒已經頂不住蒙古軍隊的沖擊。正好在這個時候他的禦林軍總管典霸天喊道:“陛下,該俺出去沖殺一下了吧!”王競堯看到典霸天雙手拿着闆斧,臉色青紫,雙眼呼呼冒着殺氣,不禁笑了起來:“也好,讓你過下瘾吧!”
典霸天頓時大喜,揮動雙斧,振臂高呼了一聲:“跟我來啊!”帶着千餘人的隊伍,風一般地迎向了蒙古軍隊。
典霸天臂力過人,武藝精熟,他一上陣左砍右殺,轉眼便斬殺數人。而對面珲明海手下一名叫護巴爾的百戶長,見漢将如此威風,哪裏肯丢了蒙古将領的面子,舞動着兩把馬刀,奮勇沖了過來。刀斧相交發出“叮叮當當”之聲,十幾個回合之後,護巴爾隻覺得雙臂酸麻,幾乎擡不起來,心中大驚,策馬就往回跑。
看到敵将想跑,典霸天哪裏肯放,一夾戰馬,沖到他的背後,猛力一斧揮下,當時那護巴爾的無頭屍體便栽落馬下。
典霸天帶領的這一千人,以他們的勇猛遏止了前鋒的敗退之勢。如同在山洪爆發之時,在阻擋洪流的堤壩上堵漏的泥袋,也許它本身的價值微不足道,但它所産生的作用卻是無法估量!
王競堯一看陣腳已經穩住,忍不住高聲叫道:“好典霸天!”這時他親自帶領留做奇兵的,由池文隆率領的一萬人,從東南方向包抄上去,企圖突入敵後,截斷蒙古軍隊的後路。但脫不花當真是位軍事奇才,他預料到了王競堯會來這麽一手,所以當他督軍前進的時候,并不是一味地猛沖,孤軍深入,而是沉穩地整體性地推進。他怕他的軍隊遭到前後夾擊,便指揮部隊暫時往河的西北方向退卻一下。漢軍很快又轉向了進攻,他們在幾位将軍的指揮下,奮力把戰場推向了河的對岸。
就在雙方決戰的時候,河水開始上漲了。這一蔟蔟的浪花,帶着雙方将士的鮮血,不斷的拍打着,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是那樣的鮮紅,紅得讓人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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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