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晏身姿筆直地坐在紫檀雕花木椅中,聞聽母親之語,姜晏折袖三層,擡胳膊給母親盛粥吃,給母親盛好一碗雞粥後,姜晏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粳米南瓜粥,逢春漫不經心地舀着熱粥,歎氣道:“臭小子,你姐姐嫁人了,娘心裏别提多舍不得了,你也不說安慰安慰娘,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姐姐和娘同居京城,娘若是想念姐姐,随時可以相見,娘何必傷感。”姜晏擺出一張‘我就一點也不傷感’的神情,順手夾給母親一顆金酥麻球,用食物安慰風韻猶存的老娘,“娘,多吃些飯。”少啰嗦話。
逢春沒聽到姜晏的心聲,依舊懶懶散散地攪着香粥:“嗨,臭小子,你姐姐這一嫁人,可沒人擋在你前頭了,我說,你自己到底選沒選好媳婦啊,爹娘這裏好說,可你祖父祖母那裏,有點難交代哎,他們都盼着你早些成親,好抱重孫子呢……”
“逍大哥不是已生了兩個兒子麽?”姜晏繃着俊美的臉龐,慢吞吞地說道。
逢春繼續憂郁的歎氣:“……又不是你成親後生的,能混爲一談麽?”
姜晏抿了抿嘴唇,忽然開口說道:“娘,我在宮裏當值時,永華公主常來找我說話。”被别的姑娘羞澀搭讪,他可以轉身就走,在皇宮裏……他卻不能随時拔腿閃人。
永華公主?逢春倒也知道,這位小公主是當今皇後唯一的女兒,不僅深受皇帝疼愛,上頭更有三位嫡出兄長,實乃天下間最尊貴的金枝玉葉,她今年應該才滿八歲吧。
逢春攪了半天粥碗,粥溫漸低,在送粥入口之前,逢春随口道:“她找你說什麽?是向你打聽宮外是什麽模樣麽?”在逢春看來,永華公主還是個小丫頭,又久居宮中,自然是悠然神往宮外的生活。
姜晏面無表情地抛出驚天之語:“她說,要我當她的驸馬。”
噗——
逢春噴粥三尺,失聲喊道:“咳咳,你說什麽!”
姜晏用雙腿抵開椅子,起身邁步到母親身側,彎腰替受到大驚吓的母親捶背,口内不急不緩接着再道:“我對永華公主說了,婚姻大事,理應遵從父母之命,沒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逢春輕輕‘哦’了一聲,心情略淡定一些,再道:“然後呢?”
姜晏面無表情再道:“然後,永華公主說她會找皇上皇後向咱們家提親。”
逢春又被吓了一大跳,尖聲道:“這都什麽時候的事?!”
“三天前。”姜晏仍是一幅若無其事的态度。
三天前!!!逢春拍桌怒道:“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說?!”要是她或者姜筠,突然被皇後或者皇帝約談此事,不被驚出來心肌梗塞才怪,逢春拍完桌子,再怒拍姜晏的手臂,“就你這鋸了嘴的葫蘆,既不會說笑,又不會逗樂,永華公主怎麽會瞧上你?!”怒完又低聲郁悶道,“才幾歲的小丫頭,怎麽就……”春心萌動了,囧噢。
姜晏木着俊臉坐回椅子,語氣罕見的露出一絲抱怨:“全拜娘你所賜啊。”
“臭小子,你什麽意思?!”逢春拍桌再怒。
姜晏緩緩攪着碗中的南瓜粥,補充說明道:“全拜娘賜給我這張招蜂引蝶的臉啊。”
逢春甚囧:“……”怪她咯,誰讓你爹的基因那麽弱恁,不過,永華公主才八歲,自己兒子已經快十八歲,年齡的巨大差距擺在那裏,就算永華公主被美色所迷,心裏再樂意自己兒子當驸馬,皇帝和皇後也不一定答應,若是這種情形最好,要是帝後也一緻樂意的話,她得和姜筠趕緊商量一下對策。
然而,姜筠這天一下衙,不待逢春開口說話,他已屏退左右,拉逢春回到卧房,把今天所遭受的驚吓如實道來,逢春一拍大腿,低聲道:“我也正要和老爺說這事呢。”當即把吃早飯時的情景,給姜筠說了一遭,逢春複述完晨景,又忙追問道,“你沒答應吧。”她的個乖乖,皇帝老爺居然真的找姜筠提了。
“我說晏哥兒長公主好些歲數,皇上說差的不算很多,我又說公主比晏哥兒高一個輩分,皇後又說,她和你是一個輩分,也不算妨事,我再說晏哥兒性子孤僻,不會說話,怕他日後冷待委屈公主……”姜筠略喘一口氣,語氣艱難道,“誰知公主就躲在屏風後面,那小丫頭忽然探出來半個腦袋,說她早都被冷待習慣了……”
逢春聽得目瞪口呆,她所能想到的拒婚理由也就是這些了。
姜筠撓了撓腦門,一臉囧囧有神道:“我不好明言拒絕皇上,隻得說,晏哥兒的婚事要由他祖父做主……哎,待我換了衣裳,就去尋父親說。”不提君臣之别,姜大老爺好歹是皇帝的表哥,說話比他多些份量,姜筠不由有些懊惱,“早知如此,就該給晏哥兒先訂一門親事。”
早在姜筠回府之前,坐在花園裏曬太陽的姜晏,就收到了一封密信,姜晏慢吞吞的拆開信件,隻見上頭的筆迹稚嫩卻熟悉,語氣愉悅且歡快——我父皇母後已經向你爹提過親了,我父皇不嫌你年齡大,我母後也不嫌你輩分低,本公主也不嫌你不愛說話,晏哥哥,你當我的驸馬郎吧,我一定快快長大,不會叫你等很久的,我喜歡和你一起曬太陽。
看罷永華公主飛揚跳脫的來信,姜晏雙手抱着後腦勺,慢悠悠地晃着秋千——今兒的太陽真好啊。
“大少爺,大少爺,老爺已經回府了!”一個十來歲的圓臉小幺,氣喘籲籲地跑來花園找姜晏。
閉着雙目曬太陽的姜晏,緩緩睜開眼睛:“知道了。”
“你說什麽,你願意娶永華公主爲妻?”換罷家常服飾的姜筠,正準備出門去找姜大老爺,就在這時,姜晏身姿挺拔地過來了,喚過父親母親後,張口就是一句‘我願意給永華公主當驸馬’,此言一出,姜筠和逢春全都難以置信地望着姜晏,夫妻倆壓根就沒想過,兒子會樂意娶一個小丫頭,所以一直想的是,怎麽推掉帝後的美意。
姜晏繃着俊臉點點頭:“爹娘不是答應我,叫我自己選一個合心意的妻子麽,就她吧。”
逢春無語至極:“……公主才八歲啊,傻小子。”雖說年齡不是問題,但是,你一個快二十歲的男青年,居然願意娶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女孩,這不大合适吧。
姜晏面不改色道:“我知道,我願意等她長大。”頓了一頓,姜晏低頭看着腳尖,又慢吞吞道,“除了祖母、娘和姐姐,她是我說過話最多的女孩兒了,我心裏不是太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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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出嫁後的第二天清晨,逢春還在憂心長子的婚事,誰知不過短短一天的功夫,事情貌似就塵埃落定了,一刻絲可悠日咪?
待姜晏闡述過心意後,姜筠和逢春就領着姜晏去了明萱堂,見過姜大老爺夫婦,姜筠把此事說了後,姜大老爺微呆,姜夫人略傻眼,最後,姜大老爺表示,他同意,生他的親媽就是公主,公主又不是洪水猛獸,就是郁悶永華公主的年紀太小了點,皇帝倒還有兩個大些的公主,不過均爲妃嫔所出。
想早些再抱重孫子的姜夫人,微微有些遺憾,待永華公主長大及笄,起碼也要再等七年啊,不過,她也略理解丈夫的用心,待他們老兩口也去了,和皇室的關系就會越來越遠,若是晏哥兒尚了公主,不拘是過繼到姜氏本家的長子,抑或是外嫁的女兒,全部都能受益。
而對于逢春來講,年齡不是問題,富貴不算重點,她隻糾結血緣關系,若從她和皇後這邊來算,是早出了三代的,可在姜筠和皇帝這邊,還沒有過三代啊,雖說姜逍和韓湘這對親姑舅表兄妹,生下來的兩個孩子都沒問題,但這概率很随機啊……
逢春默瞅一眼長子姜晏,這孩子自小不愛和女孩兒說話玩耍,長大之後尤甚,院子裏的服侍人員均爲小幺,連一個丫頭片子都沒有,逢春幾乎都要懷疑他的内心世界是否純愛了,這個,這個……不管咋樣,能和小公主诶取義的話,也比斷了強點。
言而總之,在另外三位家庭成員持通過意見後,逢春也勉強帕斯過了。
别家都好推拒,但是,皇家難惹啊,皇權至上,逢春心裏有點慫。
兩天後,外嫁的姑娘姜嫤三朝回門,逢春瞥一眼眼圈微黑的女兒,再瞅一眼神色餍足的董明皓,心情些許複雜,好嘛,又是一個色狼崽子,不過,看在董明皓在言語行動上,均特别維護女兒的份上,逢春忍下郁氣不提,然而,姜筠就不大客氣了,黑着臉問董明皓‘怎麽才三天,嫤姐兒氣色就如此不好’,董明皓畢竟年輕,直囧的耳根泛紅,逢春清咳一聲,示意姜筠待女婿客氣點。
待女兒省親歸去後,逢春繼續悠哉悠哉的過日子,沒幾天,陶家又來人,說陶景要見她,次一日,逢春獨自一人回了陶府,陶景風癱之後,經過好一番針灸用藥,四肢勉強能略活動一點,嘴裏也能磕磕巴巴地說話了。
父女倆甫一打照面,陶景就歪着嘴結巴道:“嫤姐兒……嫁了,能開始……給晏哥兒……議婚了吧,芸姐兒……知書達理……又秀外慧中……和晏哥兒又是……姑舅表親,親上加親……再好不過,叫晏哥兒……娶她……娶她……”
芸姐兒的确是個好姑娘,奈何,她和晏哥兒的血緣關系,比永華公主還要更近……
逢春撥着裙子上的流蘇,神色平靜道:“晏哥兒的婚事,已由老太爺做主定下了。”
陶景一急,強撐着手臂從椅背上直起身:“你說什麽!是哪家的……”陶景眼斜嘴歪的臉上,散發出十分不忿的怒氣,“我早……叫你,把兩……個孩子的……親事定下,你……推三阻四……不肯,你……這個不孝女,自己……榮華富貴……了,也不惠及……一下娘家,你……”
逢春站起身來,臉上波瀾不驚道:“父親這話可說錯了,四哥這些年能在官場平步青雲,我公爹可沒少提攜過,至于晏哥兒的婚事,我是高嫁進去的,父親當真以爲我能做得了主?”
“那到底……是哪家……姑娘……”陶景結結巴巴再道。
逢春看着腰間懸玉佩的絲縧,淡淡道:“是商家的姑娘。”
商爲國姓,那不是公主,就是郡主了,陶景說話不利索,腦子倒還轉的靈巧,喃喃兩聲後,陶景又磕磕絆絆起來:“好,芸姐兒……配不了晏哥兒,那配轲哥兒……總行吧,他們年歲……正相當……再……合适不過……”
逢春漫不經心地再道:“轲哥兒早就定好人家了,因他大哥還沒定下來,所以一直沒張揚。”相較于姜晏遲遲未定的親事,姜轲的親事就順利多了,這臭小子早盼着他大哥趕緊成親,他好娶媳婦呢,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家裏怕是要先給老二辦婚事了。
“什麽……你……你個孽障,你……”陶景怒視依舊花容月貌的逢春,恨恨道,“你……想……氣死我……呀你……”
逢春淡淡道:“父親一見我,就這般生氣,看來,我還是少出現在您面前爲好,父親好好保養身子吧,女兒就先告退了。”逢春動作規範地略行一禮,然後腳步穩穩地走出屋子,對陶景在屋裏的咒罵充耳不聞。
因永華公主前頭還有兩個姐姐,是以,五個月内,皇帝連下兩道賜婚聖旨,分别給大公主和二公主訂了驸馬爺,又命擇日成親,又三個月後,皇帝再下一道賜婚旨意,将嫡公主賜婚安國公的嫡孫,亦是擇日成親,逢春私以爲,應該是擇‘年’成親才合适。
前兩道旨意還罷了,大公主将滿十五歲,二公主也已十三歲,也的确到了議婚之齡,但三公主才九歲啊,皇後所出的嫡公主難道還會愁嫁麽,竟然這麽小就賜了婚,不過,在大家反應過來永華公主的驸馬爺是誰後,均略有所悟。
皇帝心裏其實也蠻囧,小女兒和姜晏的年歲相差略大,若不早早給姜晏賜了名分,安國公府的門檻不知道要被踩爛多少遭了。
得知京城第一美男名草有主後,也不知碎了多少貴女的芳心。
而對于逢春來講,她再不用招待上門來提親的各方女眷了,姜晏賦閑在家時,也再偶遇不到前來竄門的某家小姐了,當然,某些親戚家的表妹還是無法避免,好在,再不是光棍身份的他,世界已經清靜很多了,甚好,甚好。
奉賢五年春,陶景過世,逢春借着沾了洋蔥汁的手絹,好好充當了一把孝女。
逢則又一次爲父丁憂在家。
時如逝水,兩年後,姜轲成婚。
逢春當上祖母的那一年冬天,姜夫人患病離世。
不過一年,姜大老爺也撒手人寰。
姜筠上書丁憂,一直在家裏守孝了四年多,服孝期滿時,正是永華公主及笄後的第二年,終于享受夠單身漢平靜生活的姜晏,沒有半分勉強之情的成了婚,姜筠的孝期滿之後,原該陳書吏部,意圖起複,但是,他仿佛遺忘了此事一般,每日隻在府中莳花弄草,品茶下棋,日子悠哉清閑的很。
茜紗窗下,菱花鏡中。
陽光燦爛的午後,逢春撫着眼角細細的魚尾紋,輕歎道:“果然是老了,眼紋怎麽也遮不掉了。”
“你不隻眼紋像扇褶,我剛剛數了你的白頭發,又多了好幾根。”一道語氣慵懶的中年男音,從身後的紫檀雕花床裏傳了出來,撫完眼角才摸上梳子的逢春,立時大怒,從繡墩上轉過身來,揚起手裏的梳子就往床上砸:“誰和你說話了,你給我閉嘴!”
姜筠輕巧地接住玉梳,朝逢春擠眉笑道:“你過來,我和你說件事兒。”
丢了一把玉梳,逢春還有犀角梳可用,懶懶地再轉回鏡前,興緻缺缺道:“不想聽。”又是八年過去,饒是逢春再精心保養,還是逐漸地顯露出老态,眼紋,皺紋,白發……逢春靜靜地梳着長發,菱花鏡中,正有一個穿着雪鍛中衣的男人,由遠及近,從背後抱住她,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好姑娘,不是逗你玩,是真有正經事和你說。”
“那侯爺倒是說呀。”逢春眼尾輕挑,望着鏡子中的老男人,姜筠早過不惑之年,今年已然四十有五,身體還算健康,精神也算飽滿。
姜筠輕啃逢春仍舊白潤的耳垂,低低笑道:“還記得我們的約定麽?”
逢春漫不經心道:“侯爺說的是哪一件呀。”在逢春的印象中,她與姜筠有兩個約定,第一,他會帶她離開京城,四處遊山玩水,暢意人生,然而,她今年都四十有三了,姜筠依然沒兌現承諾,第二,姜筠曾言,待她當上侯夫人之後,會把他的秘密告訴她,然而,她已經當了三年榮慶候夫人了,姜筠依然沒兌現承諾。
“你跟我回床上說去。”姜筠俯身抱着逢春,輕笑道,“一時半會兒說不完,你坐着,卻叫我站着,倒不心疼把我的腿站麻了,有沒有良心啊你。”
被老公譴責之後,逢春很有良心地說道:“那好吧。”
逢春才從午睡的床上爬起來,連個頭發都還沒梳好,就又被姜筠哄了回去,姜筠把逢春丢進床裏後,又鄭重無比地放下帳子,最後,才扭過臉直視逢春,面色嚴肅地開口道:“二十多年前,我曾有一件難言的心事,沒有告訴你,你還記得吧。”
“記得啊,怎麽,你今天準備告訴我了?”還真别說,時至此時,逢春頗有一些小興奮。
姜筠朝逢春勾勾手指頭,逢春扁了扁嘴,然後挪到他懷裏靠着,姜筠環腰抱住逢春後,低低開口道:“先說好,我說了之後,你可不許大嚷大叫。”逢春輕輕切了一聲,滿口保證道,“侯爺放心,我若是大嚷大叫了,明天就叫我再多長十根白頭發。”
“還有……也不許害怕我。”姜筠還是有點不放心,死而複生,借屍還魂,何其駭人聽聞,他一直沒有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說出來,就是怕吓着逢春。
逢春掐一把姜筠的腰,低笑道:“咱們都是快三十年的夫妻了,我能怕你什麽。”
姜筠輕吸一口氣,附在逢春耳邊,緩緩開口道:“逢春,其實,我不是……姜筠,真正的姜筠……早在二十八年前就死了。”說完這一茬後,姜筠靜待逢春的反應,誰知,聽完他話的逢春,既沒有大驚失色,也沒有難以置信,而是趴到他耳邊,一字一字說道,“侯爺,其實,我也不是……陶逢春,真正的陶逢春……早在二十八年前就死了。”
“我不是在開玩笑!”姜筠哽了一哽,十分嚴肅的強調道。
逢春比姜筠更嚴肅的強調:“我也沒有在開玩笑!”
姜筠無語至極地瞪着逢春,他在說一件很聳人聽聞的事情好不好,見姜筠一直瞪着自己,逢春柔緩着聲音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姜筠,而是另外一個人。”
“你說什麽?!”姜筠本以爲自己今天透漏的秘密,會把逢春吓着,沒料到,事到臨頭,被吓着的反而是他。
逢春撫着姜筠柔滑的衣角,慢慢再道:“我說,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姜筠,從你……重傷昏迷後第一次醒來,我就知道,有另外一個人,進了他的身體。”
“你怎麽會知道?!”姜筠有一種被雷劈到的感覺,爲什麽感到驚悚的會變成他!
逢春笑靥如花:“因爲,咱們是同道中人啊。”
“你……你……”姜筠瞪着眼睛,有些語無倫次道。
看到姜筠有些風中淩亂,逢春悠悠再道:“所以,侯爺就接着說下去吧,既不用擔心我會大嚷大叫,更不用憂心我會被吓着……侯爺,其實,我已經好奇很久了,你以前到底是誰呀?”
姜筠瞪了逢春半晌,見她完全不似開玩笑的模樣。
明明是一場爆料秘密的驚悚談話,最後竟要演變成閑聊家常的節奏,姜筠心裏頗有一點醉醉的:“我以前的名字,叫韓胤。”見逢春茫然無辜的眨着眼睛,一臉完全沒聽說過這個人的神情後,姜筠再低低補充道:“我以前是韓雅的四叔,韓越……也曾是我的侄子。”
韓胤這個名字,逢春的确沒聽說過,但是韓雅卻是她快三十年的老妯娌,逢春想了一想,好像快三十年前時,韓雅的确有一個嫡親的小叔叔過世,逢春登時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我的天呐,原來你……”
不知爲何,看到逢春露出了驚訝之情,姜筠倒有了一點小小的成就感,這才是該有的正常反應嘛,抛開那一點無厘頭的思緒,姜筠攬着逢春低低再道:“我是老來子,從會吃飯,就在吃藥,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活不長……後來,我活到二十歲時,果然沒再能熬下去……”
姜筠說的傷感怅然,逢春卻在輕輕嘀咕道:“你是活到二十歲死的?我怎麽隐約記得,母親那時候好像和我感慨過,說韓四爺可憐見的,才十幾歲,還不到二十歲呢,就沒了……侯爺,你這麽早就老糊塗了,連這個都忘記了?”說到最後,逢春竟打趣起來姜筠。
“我上輩子幾歲死的?怎麽會記錯?”姜筠默了一默後,輕掐一把逢春的臉蛋。
逢春不由有些納悶,進而自我懷疑:“那興許是我記錯了……”
“不,你也沒有記錯。”姜筠忽然又道。
逢春眨巴眨巴眼睛——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求解釋。
姜筠想了一想,終是開口:“我死的時候,的确是二十歲,但我死而複生之後,卻發現這一世的我,竟然在十七歲的時候就死了,我也鬧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腦袋裏勉強還剩一點科幻知識的逢春,心裏暗道,或許是時間錯亂了?又或許是什麽平行空間的問題?
姜筠抱着逢春靜寂了半晌,到底沒有說出來她上一輩子曾嫁給韓越,後來又自缢而死赴黃泉,想到半茬之後,姜筠忽然又想起來,逢春說她不是陶逢春,那她是……姜筠定定地看着逢春,輕語問道:“我的秘密說完了,那你呢,你說你不是陶逢春,那你以前是誰?”
話說,同道中人就是好交流,說起這麽荒誕不羁的事情來,兩人也能如此心平氣和。
看來,一切都是緣分呐。
逢春目露怅然道:“我嘛,我以前的名字,叫做馮媛媛,也不知是哪個無良司機,把我給撞死了,等我醒來之後,就變成陶逢春了呗,和你的情況,也算差不多了……陶逢春的過往,我一概不知,所以就隻能扮失憶了。”
“馮媛媛?”姜筠輕念一遍逢春的曾用名,又問,“無良的意思,我知道,但司機是什麽意思?”
逢春笑趴到姜筠懷裏:“這個嘛,解釋起來……有點麻煩,既然咱們把秘密都攤明說了,那我以後,就給你講講我的家鄉,讓你長點見識,噢,對了,忘了告訴你,我是外來戶,以前不是大商朝的子民。”
“你的家鄉很特别麽?能叫我長什麽見識?”姜筠攬着笑趴在身上的逢春,饒有興緻的問道,姜筠知道,這世上除了商朝之外,外邊還有不少的鄰國,所以,逢春說她是外來戶,姜筠倒沒覺着很詫異。
逢春清了清嗓子,道:“那好,我先給你舉一個例子,你聽起來可能會有些傷風敗俗,但在我家鄉卻常見的很。”姜筠彎眉笑道,“好,你說,我洗耳恭聽。”逢春拾起一把團扇,慢慢搖晃起來,“像這麽熱的天氣呢,我家鄉的人,可不會穿的跟粽子一樣,我們可以穿沒有袖子的上衣,也可以穿隻到膝蓋的裙子或褲子。”
姜筠發揮着自己的想象力:“沒有袖子的上衣?隻到膝蓋的裙子褲子?”
逢春見姜筠想象的有些困難,索性一把撸起袖管和褲管,分别露出瑩潤如玉的手臂和小腿:“呶,就是這樣,我們平時在出門的時候,可以露胳膊,也可以露腿。”見姜筠目光相當之古怪,逢春又默默補充道,“男女都能露,在大街上也一樣。”
姜筠想象了一下滿街裸|露的手臂和大腿,皺眉道:“……真是太傷風敗俗了。”
“這就叫傷風敗俗了?”逢春呵呵輕笑起來,趴到姜筠臉上,親了他一大口,又笑嘻嘻道,“在我們家鄉,大街上也可以這樣的。”
姜筠默了半晌,然後才緩緩道:“……果然很長見識。”
逢春偎在姜筠身前,道:“侯爺若是想長見識,我把還記得的事情,都可以和侯爺說一說……不過,我想先問侯爺一件事,你早就答應我,要帶我離開京城,去看看外面的景緻,你到底什麽時候兌現承諾啊,再不開始出遊,我們就真的要老了。”
姜筠輕輕‘唔’了一聲,目光溫柔道:“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了。”
“我上輩子,一世困在重重深院中,心中便有個願望,希望能到處走走看看,我借姜筠的身體複活之後,便打算過了,先替他孝敬父母直到父母仙逝,之後,我就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快三十年過去了,我也該去實現自己的願望了。”姜筠輕吻一下逢春的額頭,柔聲道,“嫤姐兒在董家過的很好,晏哥兒和公主過得也和睦,轲哥兒媳婦已能獨立理家,遊哥兒這小子還不想成親,一直念叨着外出遊學,咱們就帶着他一起出遊,你覺着如何?”
逢春笑盈盈道:“我都聽侯爺的。”
姜筠緩緩執起逢春一縷長發,柔柔緩緩道:“我曾說過,會一生一世待你好,現在可能完全相信了?”
眼前一縷墨黑的烏發中,摻着幾根顯眼的白發,逢春卻笑得毫不在意:“我早就完全相信你了。”
姜筠擁着逢春,面露微笑道:“好,咱們一起白首到老,一輩子也不分開。”
逢春輕輕‘嗯’了一聲,滿心都是溫暖的幸福。
而且,還會一直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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