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玩得嘻嘻呵呵,有丫鬟報說張華媳婦來了。
逢春笑道:“請張媽媽進來。”張華媳婦在姜府裏也頗有幾分體面,今個兒好像指派她去韓家報喜了來着,韓雅再得一子,去她娘家報喜的人,肯定得有點身份和地位。
一個穿着暗紅色棉衣的圓臉婆子進來,福身行禮道:“請二爺,二奶奶安。”
逢春遞給嫤姐兒倆核桃,溫聲說道:“嫤姐兒,你把核桃給張媽媽,再說一句,張媽媽,我請你吃核桃。”爲了豐富小娃娃的詞彙庫,隻要有什麽機會,逢春都會教他們學着說話,嫤姐兒心情正好,果然不負逢春和姜筠的期望,噗通着小腿兒跑到張華媳婦身邊,将核桃遞出去後,嗓音嫩嫩道,“張媽媽,我請你吃核桃。”
張華媳婦接過核桃,笑着行禮:“多謝嫤姑娘了,嫤姑娘真是乖巧。”
逢春再塞倆核桃給晏哥兒,也催着他來一遍:“晏哥兒,你看姐姐說的多好,你也去說,張媽媽,吃核桃。”與他的猴兒姐姐不同,晏哥兒邁着極秀氣的步子,一步一步挪過去,伸出兩隻肥嘟嘟的小胖手,語速又緩又慢,聲音又嫩又靜,“張媽媽,吃核桃。”若嫤姐兒說話的速度,是歡快唱歌的百靈鳥,晏哥兒就是在拉犁耕地的老黃牛。
招呼過後,嫤姐兒撲到她老爹背後去玩,晏哥兒乖乖偎到逢春腿邊,逢春撫着漂亮兒子的腦袋瓜,笑問張華媳婦:“張媽媽有什麽事麽?”
張華媳婦肅了臉色,說道:“大奶奶生了三少爺之後,老奴受命去清平侯府報喜,恰巧在那兒碰到點事,事關二奶奶的娘家妹子,夫人叫我來回二奶奶一聲。”
在清平侯府的娘家妹子,自然指的是逢瑤,逢瑤在逢春這裏的最新動态,隻更新到五日前,似乎是韓二太太病了,逢瑤走不開身,是以沒去參加穎哥兒的滿月酒,逢春輕撫兒子的動作微頓,問道:“韓二奶奶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幺蛾子,值得姜夫人特意叫張華媳婦來告訴她。
母親忽然不給自己順毛了,晏哥兒呆呆的擡起腦袋,澄淨的眸光中滿是茫然。
張華媳婦回道:“因韓家正鬧的厲害,老奴也不好細問,隻隐約聽說,韓二太太這陣子病了,就把養在膝下的哥兒,交給韓二奶奶照看幾日,誰知,沒幾日功夫,那位哥兒……就病夭了,韓二太太氣得厲害,直嚷着要休了韓二奶奶呢,韓二奶奶正哭着給自己辯解呢。”
逸哥兒病夭了?
意識到張華媳婦說了什麽後,逢春猛然瞪大眼睛:“你說什麽?!”
逸哥兒出世之後,逢珍身子一直不好,根本無力照料兒子,是以,逸哥兒幾乎打小就養在刑氏院裏,後來逢珍病逝,逸哥兒更是沒離開過刑氏一天,便是親姨母逢瑤進了門,刑氏也沒把逸哥兒交給逢瑤照理,依然是自己親自撫養,快六年的祖孫情分,着實非同一般。
一旁正逗女兒頑的姜筠,聞言也是震驚不已,蹙起眉峰問道:“那……韓二爺呢?”他上輩子隻活到惠安二十六年底,這一世,有不少事情都與前世有出入,更何況,現在已經是惠安二十七年末,他當不了未蔔先知的預言者。
張華媳婦再回:“韓二爺這陣子正好有公差,說是到京外去了,還沒回來呢。”
姜筠颔首應道:“知道了,張媽媽自去忙吧。”
張華媳婦離去後,逢春與姜筠不由面面相觑,良久,逢春輕輕歎氣道:“逸哥兒那孩子挺好的,怎麽就……”逸哥兒病夭的消息,來的實在太過意外,打死逢春她都想不到,逢瑤那裏竟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姜筠雙眉微蹙,沉聲道,“逸哥兒足月出世,身子健康,好好的孩子,才叫你那妹子照看幾日,竟然就丢了小命,真是……”
逢春也是一陣頭疼:“這事……可怎麽整?”人命關天,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姜筠嘴角彎出一個冷冷的弧度,道:“且等韓越回來怎麽說吧。”就是真的要休妻,也該由韓越親自出面。
待到緻哥兒洗三那日,清平侯府果然隻來了裘氏,洗三宴之後,因逢春是韓逸的五姨母,裘氏也就沒多做避諱,将之後的事情進展一一道來——
得知長子夭亡,韓越連夜策馬從京外趕回,望着長子冷冰冰的屍體,韓越的心情可想而知,逢瑤哭着向韓越辯解,韓逸不是她害死的,真的是病故的,韓逸生病之後,她趕緊叫人請了大夫,診脈、熬藥、服藥都沒有耽擱,誰知韓逸還是不退熱,她也沒法子啊。
幾乎氣瘋的韓二太太破口大罵,韓逸生病時,她這個娘連一個晚上都沒陪過,隻叫丫頭守着,孩子半夜高熱的更厲害,丫頭們卻睡得啥也不知道,要是有人及時發現,再趕緊請大夫過來一趟,韓逸說不準就留住小命了。
逢瑤繼續哭辯,棟哥兒還小,她也要照顧他呀。
韓二太太再怒,棟哥兒好好的,晚上自有奶媽看着,難道需要她睜着眼睛照顧一夜不成,逸哥兒還是個孩子,又是在生病,身邊怎麽能沒個親近人。
總之,逢瑤一直在委屈的辯解,韓逸之死,跟她真的沒有關系,韓二太太則認爲,逢瑤照顧的很不上心,這才導緻了韓逸病夭的悲劇,堅決要叫兒子休了逢瑤。
最後,韓越沒說要休妻,畢竟逢瑤并非故意謀害韓逸,隻是照顧有些疏漏,但罰了逢瑤閉門思過,卻沒說具體期限,即若是韓越一日不發話,逢瑤就一日不能離開院子。
韓二太太舊疾未愈,又添新病,這兩日也在養病之中,韓越自回京之後,不再留宿正屋,每日都歇在書房。
聽罷逢春的轉述,姜筠嘴角輕扯道:“到底不是親生的……”想嫤姐兒和晏哥兒生病時,夫妻倆夜裏幾乎不敢合眼,生怕孩子有個不妥或好歹,直到孩子徹底好起來之後,兩人才敢松出一口氣。
逢春繼續歎氣,古代的風寒會亡人性命,并不算什麽稀罕之事,這事也不好說誰對誰錯,若是韓逸一直留在刑氏那裏,在刑氏手中不治而亡的話,興許就礙不着逢瑤什麽事了,但偏偏,韓二太太正好身體不适,将韓逸交到了逢瑤手裏,韓逸又偏偏在逢瑤手中出了意外,韓二太太照顧孫子快六年,都沒出什麽意外,才讓逢瑤看幾天,就出了這等大差錯,也不怪韓二太太會大動肝火。
這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麽奇妙,誰也不知道,老天爺會在什麽時候捉弄你一下。
不幾日,逢春收到了逢則的書信,言道蘇氏已平安産下一子,他也當爹了,蘇氏和韓氏當初有孕的時間相近,前後不差幾天生孩子,倒也在情理之中,逢春提筆回信恭喜了一番,又簡略說了點逢瑤事件,逸哥兒病夭後,逢春也沒去探過逢瑤,隻隐約聽說,韓越偶爾會去正院瞧次子,但晚晚都睡在書房。
用古代人的話來說,逢瑤現在處于完全失寵狀态。
漸近年關,逢春的生活節奏比之前略忙碌起來,因爲韓氏還在月子期,所以隻有逢春一個人,被姜夫人抓去當苦力,逢春白天繁忙,晚上就想多歇歇,偏家裏有隻活力四射的色狼,一到晚上就眼冒綠光,恨不得把她連骨頭都吞了。
“二爺,能叫我多歇兩天不。”逢春有氣無力地哼哼,姜筠揉着妻子嬌軟的身體,低低笑道:“好姑娘,你也要體諒我一下。”逢春微覺燒臉,姜筠已年逾二十,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紀,對夫妻之事難免索求良多,悶了半晌,嘴裏隻能嘟囔道,“我困了,睡了。”
————本章爲防盜章節,會在29号替換————
伏桑城百年不變的熱鬧繁華,耀日明明燦燦,高懸在天際,寬闊整齊的街道上,往來仙客一派熙熙攘攘之景,離開伏桑城百年,妲玖再次回來,沒有一點恍如隔世感,遍眼所及之處,均是再熟悉不過的清晰記憶。
用縮地成寸步略行小半個時辰後,妲玖走進一座名喚‘招運’的茶樓,在店夥計的引領下,又邁入三樓一間鋪陳華麗的雅間。
雅間角落裏,擺着各式奇花瑤草,幽淡恬靈的清香沁鼻怡神,雅間内隻坐着兩個人,一個冷繃着臉,凝神端默,正是黑發青年楚郁,而另一個綠發青年,正嘴巴不停的狂吃海喝,乃是龍爾旦。
見狀,妲玖額筋微跳,斥道:“爾旦,你是條龍,又不是頭豬!”
呃,她的個天神呐,龍爾旦不着調的吃相,簡直比二師兄都有過之而無不及,虧你還生得一幅倜傥俊美的模樣,很損形象的好不好。
“小姨?”正狂吞茶果的龍爾旦,抹了抹嘴巴,目帶疑惑地看向‘中年男子’,口齒模糊不清地确認道。
呈‘中年男子’裝扮的妲玖,在桌子旁邊坐下,撫了撫颌下短須,嗓音低沉:“當然是我。”
龍爾旦險些将嘴裏的茶果混合物一股腦兒全噴出來,拍着胸口順了順氣:“小姨,你怎麽又換了個模樣?!”
妲玖睨一眼龍爾旦,眼角微挑:“我高興,你管得着麽。”
龍爾旦隻得讪讪的笑:“……管不着。”
仙界講究用實力說話,誰的修爲高,誰的拳頭硬,那就是當之無愧的長輩,她這位小姨除了年紀比他小,别的各方面都是杠杠滴彪悍,他的确是……管不着。
伸手指了指一旁宛若泥菩薩的楚郁,龍爾旦言歸正傳道:“小姨,楚小弟給你領來了。”
妲玖轉視楚郁,展眉輕笑間,态度十分和氣,開口詢問道:“聽爾旦說,這一百年來,你三番四次要走,可是有哪裏招待不周?”妲玖出關後檢查傳訊珠,就屬龍爾旦給她傳的消息最多。
不待楚郁吭聲,龍爾旦率先發表聲明:“小姨,我有好好招待他!”
妲玖橫一眼龍爾旦,皺眉道:“又沒問你,哪來這麽多話?吃你的東西去!”
龍爾旦雙眉一展,眼角彎彎的笑道:“是不是吃多少都可以?”
作爲伏桑仙域的主島主城,伏桑城的物價可不是一般的昂貴,哪怕身爲龍族四公主之子的他,也沒那麽多閑置的仙晶,供他在伏桑城的茶樓酒樓裏大吃大喝。
妲玖點頭,毫不在意道:“随便你。”
對妲玖而言,一切有關仙晶的問題,從來就不是問題。
見身爲族内九公主的小姨颔首應是,龍爾旦當即彈出一指仙力,擊打在雅間内的挂鍾,挂鍾微響,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馬上就有茶樓的夥計過來,龍爾旦張嘴報出一長串的仙果名稱,直聽得妲玖瞪眼啐他:“你個吃貨,也不怕撐着!”
茶樓裏所售的仙果仙茶,仙氣十足,對于修爲較低的仙修大有益處,但若是吃過量了,卻是要吃苦頭的。
新點的仙果很快擺上桌台,龍爾旦繼續大快朵頤去了,妲玖體表金光一閃,變回凡界‘尤曉玖’時的模樣,嗓音清脆的笑語嫣嫣道:“不知楚師兄可還記得我?”
龍爾旦啰裏啰嗦的傳話裏,也提到過楚郁還不知道她是誰,之前在伏桑秘境時,她因短時間内元神大幅度暴漲,肉身已處于不堪重負的超負荷狀态,又兼之趕路時間極其緊迫,自然沒什麽心情展露舊日身份,來個故人相逢的場景,楚郁又是個寡言少語的悶葫蘆,也不知道和她搭讪套話,是以到了這會兒,倆人還沒正式明路交談過。
看到妲玖變幻而出的秀麗面孔後,楚郁微微一怔,片刻後,才緩緩道:“真沒想到,原來是你。”
楚郁本是寵辱不驚的淡漠性子,萬事難擾其心神,縱算乍然得知,往日仙資差勁的同門,居然是仙界龍族的公主,也沒有很明顯的失态震驚之舉。
腹内消化完這個真實無比的事實後,楚郁接着又慢慢補充上一句,“你是龍族公主,修爲又遠勝在下,師兄的稱呼,在下不敢當。”
妲玖拎起茶壺,傾瀉出一杯新的仙茶,換下楚郁眼前已變涼的茶杯:“難得遇到舊日熟識來伏桑城,我本該早些盡地主之誼,因之前有急事纏身,才多有怠慢,楚仙友莫要見怪。”
楚郁神色淡然地搖了搖頭:“不敢……九公主對在下有救命之恩,他朝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楚郁萬死不辭。”
救命之恩乃是天大的人情,理當盡其所能,誠心報答。
妲玖笑了一笑,随口道:“什麽萬死不辭的,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噢,對了,你爲何要離開伏桑城?整個伏桑仙域,再沒有比此處仙氣更濃郁的地方了,你幹嘛老想着走啊,爲什麽不留在這裏靜心修煉?你的天賦仙資很是不錯,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成就。”
楚郁闆着臉,正色道:“無功不受祿,且在下又與龍族非親非故,在城内滞留百年,已屬過度叨擾。”
妲玖疑惑的眨眨眼睛,很是不解:“怎麽還扯到無功不受祿了……”
正在大快朵頤的龍爾旦,從仙果堆裏冒出青色的腦袋,口氣滄桑的給妲玖科普道:“小姨,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啊,誰不知道伏桑城是修行寶地,多少仙修擠着腦門地想在這裏安居,可你知道在伏桑城裏住上一百年,要花多少仙晶麽,你知道伏桑城裏的物價,有多麽多麽高麽……”
妲玖看一眼感慨萬千的龍爾旦,好笑道:“怎麽,你很缺仙晶花?你大舅舅虐待你了?”龍銀霜二姐的兩個兒子,都住在龍無觞大哥的府裏。
龍爾旦咽下嘴裏的仙果碎渣,嘿嘿笑道:“反正一直手頭比較緊……”
經過龍爾旦的一席插話,妲玖大概明白楚郁爲何要走了,在仙氣充沛的城内一直免費住着,他怕是于心難安了,想了一想,便道:“你且安心留着,等你以後發達了,再照市場标價付房租不遲。”
楚郁搖了搖頭,态度堅決:“多謝好意,不過在下心意已決,這回與九公主辭行過後,就會離開。”
妲玖眉頭微擰,又道:“我說句不太好聽的話,你雖天賦資質不錯,但是現在修爲還太低,獨身在外,難免會遇到棘手的意外,不若在此靜心修煉,待進階天仙境界後,再離開不遲。”
楚郁還是搖頭拒絕:“九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龍爾旦好奇地瞅一眼楚郁,雙目露出幾許古怪之意,啧啧道:“哎,你這人修可真奇怪,你知道有多少仙修,想和我小姨套近乎麽,我小姨拿你當朋友,又如此替你着想,你卻一而再再二三的推辭拒絕,真是不識好歹……”
“老實吃你的果子!”妲玖瞪一眼龍爾旦,然後又對楚郁道:“好吧,你既然執意要走,那我也不便強留,我看你還沒有鍛造本命仙器,現在所修習的功法,也還是最基礎的那種,你且稍待幾日,我給你挑點好材料,以及适合你的功法。”
見楚郁張嘴欲言,妲玖直接說道:“不是白送給你,你需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你怎知我沒有鍛造本命仙器?修習的功法是最基礎的那種?”自己所用武器和修煉功法等隐秘之事,妲玖如此信口拈來,楚郁聽得不由眉心微緊。
正啃果子的龍爾旦,忍不住再次插話道:“楚小弟,你老年癡呆了啊,我小姨有一雙賊眼睛,你不知道麽,别說蘊養在丹田裏的仙器,就算是裝在儲物戒裏的東西,我小姨她什麽看不到啊……”
妲玖一巴掌刮在龍爾旦的後腦勺,斥道:“你說誰賊眼睛?”
“原話可不是我說的。”龍爾旦揉着被揍的後腦勺,嘿嘿笑道:“八外祖父不是也有靈目神通麽,外祖父總說他是賊眼睛,我這不是自小耳濡目染,才順嘴溜出來的麽……”
妲玖倏然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擰住龍爾旦的耳朵,口内喝道:“你個龍崽子,能不能學點好!就知道吃吃吃,滿嘴噴廢話渣子,你外祖父是什麽德行,你不知道啊,你還跟他學!”
别看妲玖姿容秀麗,身材嬌弱,手勁卻出奇的大,被扯耳朵的龍爾旦,捂着耳朵嗷嗷叫道:“小姨,小姨,你可是我的親小姨,能别對我這麽兇麽,楚郁三番四次的拒絕你,你還待他那麽客氣,你是不是喜歡他啊,你是龍,他是人,你們是沒可能的……”
“還敢給我胡言亂語!想讓我揭你的鱗片是不是?!!!”妲玖眉頭一皺,立時兇相畢露,不給龍爾旦認錯求饒的機會,一拳頭便将他搗暈過去。
世界終于安靜了。
妲玖随手将龍爾旦丢趴回桌面,任由他昏睡在色彩豔麗的仙果堆裏,再次轉向面色微沉的楚郁,正色道:“之前畢竟相識過一場,你若真覺我多管閑事,出了招運茶樓之後,你可以即刻就走,若是接受我的好意,不妨再暫待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