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媳婦終于舍得睜眼,姜筠一展右臂,穿到逢春的脖頸下,微一用力,便将她從枕頭上扶起身,眉目含笑道:“小懶豬,該起床了。”
逢春半躺在姜筠的臂彎,一臉懵懵的迷糊,伸手去揉眼睛,嘴裏咕哝道:“困……”
姜筠好脾氣地哄道:“我知道你困,先起來吃早飯,吃了飯再繼續睡。”
逢春輕輕地打一個呵欠,将腦袋往姜筠身上一埋,沒啥精神勁兒的應道:“噢,好。”逢春嘴裏應承着要起床,一對兒眼皮卻又耷拉了下去,姜筠瞧得又好氣又好笑,索性使出叫逢春起床的第二門絕技,下嘴把她親醒,把她的腦袋瓜從懷裏掰直放正,再一口啃上去,先啃外面,再探裏頭。
“我醒了,我醒了……”逢春被親的有些缺氧,揮起兩隻拳頭捶姜筠。
姜筠放開逢春的嘴巴,雙手掬着她的臉頰揉了一揉,确認道:“真的醒了?”逢春如雪似玉的柔嫩臉頰,被姜筠掬變了形狀,聲音有些模糊不清道,“正哒影了。”姜筠滿意地再啄下去一口,表揚道,“真乖。”腦子清醒過來的逢春,看姜筠起身下床,動作熟練地挂起帳子,又去衣架上取衣裳過來,再叫丫鬟備水等着。
前陣子曹氏來探望她時,帶有陶老夫人的囑托,叫她不可恃寵生驕,一定要牢守規矩,謹記本分,方能在婆家安穩順遂,逢春在心裏默念幾遍‘不能得意忘形,要謹記規矩本分’後,也挪到床邊伸腿穿鞋,順便喚丫鬟們送水進來。
由丫鬟們服侍着洗漱過後,逢春圍着正穿外裳的姜筠,給他整理衣襟系帶,姜筠伸手揉揉逢春的臉蛋,語氣溫和道:“你别忙活了,我自己來就是,又不是不會穿衣裳。”逢春已徹底醒過神來,當然要好好發揮賢妻本色,“哎喲,我沒事的,隻是有了身子,又不是生了大病。”給姜筠理好衣襟後,逢春拉他去妝鏡前坐下,“來,還是我給二爺梳頭發罷,二爺今天想戴玉冠,還是戴玉簪?”
“簪子吧,又不是出門會客,用不着那麽正式。”姜筠随口說道。
給姜筠束完長發時,時辰還算挺早,逢春索性叫姜筠等自己一會兒,待她略收拾收拾,兩人一起去明萱堂給姜夫人請安,姜筠玉樹臨風地站在屋裏,烏眉輕蹙:“母親不是已免了你的早安麽,你每隔兩三天,瞅個不熱的時辰,略去轉轉點個卯就成了。”
逢春坐在妝台前,讓晴雪給她梳發绾髻,透過纖毫畢現的鏡子,朝後頭的姜筠笑道:“我整天待在屋裏,越待越懶,我不能踢毽子鍛煉身體了,略散幾步路有什麽打緊,太醫又沒說,我連路都走不了,我剛瞧了,今兒個天不熱,挺涼快的,我想到外頭走走,咱們慢慢兒散着去。”
姜筠一屁股坐到床上,應道:“那好吧。”太醫的确是說,頭三個月的坐胎期間,可以适當的走路散步,隻要不過度就無事,整日躺着坐着不動,會使孕婦體虛氣弱,反倒不美。
逢春夏天的穿衣風格,一慣走的是小清新路線,一件家常的嫩柳葉色繡玉蘭花的外衫,外頭再罩一件淺碧色的紗衣,下頭配着月白色的細褶裙,烏黑濃密的頭發绾成彎月髻,簪兩隻小小的累絲金鳳,額束一條嵌寶石的珠玉帶飾,因腰身尚不顯,入眼一看,隻覺滿眼都是明媚清麗之色。
姜筠拉着逢春慢悠悠地離開如意苑,晴雪、小鴿、瑞雲在不遠處跟着,姜筠心情舒暢的笑道:“你這胎要是個閨女,一定和你一樣好看。”
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逢春肯定都喜歡,然而,逢春低低歎氣道:“二爺還是讨個吉利,把它想成兒子吧。”
姜筠輕輕笑道:“你心裏别有壓力,不管兒子女兒,我都喜歡的,不騙你……太醫還說了,隻要頭一胎生的順,後面都會輕松好些,我聽說,有些莊戶人家的婆娘,生十個八個的都有,人家不都好好的,所以,你安安心心地養着,千萬别胡思亂想。”
逢春神色囧了一囧,生那麽多孩子累不累啊,能養的過來麽:“二爺是個讀書人,嘴裏不說子曰子曰,反倒整天太醫曰太醫曰起來,莫非不想考舉人進士,想改考太醫院不成?”
姜筠負起手,闆起臉:“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伸指頭戳戳逢春的臉,低斥道,“你是個難養的女子。”再伸指頭點點逢春的腹部,憋笑道,“這還有個難養的小人兒。”最後歎氣感慨道,“爲了你倆,我這些日子可愁死了。”
逢春鼓着粉嘟嘟的臉頰道:“胡說!我們倆才不難養,隻要管夠吃管夠睡就行了。”
聽到逢春說吃喝睡覺,姜筠又輕笑起來:“聽說有的孕婦,害起喜來,吃什麽吐什麽,你還好些,除了有時惡心幹嘔外,吃睡都還香甜。”溫柔如水的目光,又和藹地瞟向逢春的肚子,“它以後肯定是個乖孩子,這麽早就知道心疼娘親了。”
逢春:“……”是否孕吐害喜,和孩子以後乖不乖巧,根本是兩碼事好不好。
兩人一路說笑着,慢慢溜達到明萱堂,韓氏領着一雙兒女已在了,姜箬後腳跟才進屋裏,看到逢春過來請安,姜箬有些意外:“嫂子,你怎麽來了,娘不是讓你好好靜養麽?”
逢春聲音溫和道:“老待在屋裏怪悶的,看今天涼快,就出來轉轉,慢慢走過來的,不妨事。”
衆人行過禮後,分别落座,姜逍已快五歲了,目前已進入學習的啓蒙階段,活泛淘氣的性子收斂了許多,姜婷剛滿兩周歲,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順着姜筠的大腿,跟個小猴似的往上爬,嘴裏還軟軟甜甜的喊二叔,姜筠長臂一撈,就把姜婷抱坐在腿上。
逢春是六月底确診的身孕,如今已是七月下旬,約摸有兩個多月大了,姜夫人瞅着小兒媳尚未顯懷的肚子,問她如今害喜的症狀如何了,不待逢春開口回答,姜筠一邊逗着姜婷玩,一邊回答姜夫人的問話,姜夫人忍不住笑嗔道:“誰問你了?”
姜筠輕聲狡辯道:“娘問的話,我每天都有問過逢春嘛。”恩愛都秀到婆婆跟前了,逢春面頰發燙的厲害,想狠狠瞪姜筠吧,不免有眉目傳情之嫌,大庭廣衆之下有失端莊,逢春隻能垂着眼簾,心裏囧的不要不要的。
姜夫人心裏最疼的就是姜筠這個傻兒子,見他護老婆的緊,姜夫人也生不出棒打鴛鴦的心思,隻道:“沒什麽大事就好。”弟媳孟氏那邊有孕的丫頭,就害喜的格外厲害,吃啥吐啥,肚子都快五個月大了,害口的症狀也沒消失。
簡略說過一番話後,姜夫人又道她今天要和韓氏去忠敬侯府,叫姜箬帶着姜婷玩兒,叫姜筠好生在書房念書,叫逢春在屋裏靜心養胎,然後宣布散會,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請早安就是一場小型集會,有事說事,無事閑聊。
回到如意苑裏用早飯時,逢春随口道:“侯府最近有什麽大事麽?”大暑天的,要是沒什麽重要事情,姜夫人沒必要外出找罪受吧,趙氏夫人整日爲兒子憂愁,應該也沒什麽心情開妯娌間的茶話會。
姜筠戳包子的動作一頓,口氣略淡道:“侯府那裏大概……要休妻了。”逢春最近去姜夫人那裏的次數少,有些事情便不知道,他雖然知道,又覺這些事情沒有對她說的必要,是以一直也沒提,不過,既然逢春問了,他自然不會再故意瞞着她。
逢春豁然擡起懶散的眼皮,心頭一動,問道:“……是簡大嫂子?”
姜筠慢慢點頭:“罪名隻怕是七出之條中的……無子。”
想起吳氏隐忍的憂愁,逢春心裏聽的頗不是滋味,低聲喃喃道:“這……也不能全怪她呀。”
姜筠輕輕籲出一口氣,緩緩開口道:“你說的有理,簡大哥身子極弱,難讓妻妾受孕,确實不能單怨簡大嫂子,但是,你站在侯府的角度想一想,伯祖父隻有大伯父一個嫡子,簡大哥又是唯一的侯府嫡孫,若是嫡孫一直無嗣,忠敬侯府以後的爵位怎麽辦……”
逢春略迷茫的眨眨眼睛,姜筠輕聲給她解釋道:“咱們大商朝的承爵制度,你不大清楚吧,隻有嫡出的身份,才有資格名正言順的承襲爵位,伯祖父雖另有一個庶子,但庶子承爵的例子,可罕見的很,要是侯府的嫡出血脈,在簡大哥那裏斷了,皇上又不給面子的話,爵位說不準就被奪了……”
“皇上應該不會不給面子吧。”逢春舉着筷子半晌,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就算侯府那裏的嫡出血脈斷了,以嘉甯長公主和皇帝老爺的關系,皇帝有可能會讓老驸馬這邊的後輩承爵吧,反正也是姜家血脈呀。
姜筠面不改色道:“忠敬侯府的爵位,确實不可能被奪,但是,你再想一想,侯府庶出不能承爵,爵位若不被奪去,隻有過繼嗣子,或者改宗承繼,說到底,這侯府的爵位,也就相當于易主了。”
逢春再爲吳氏鳴不平,她也對侯府那邊的事情無能爲力,想了一想,逢春又輕聲嘀咕道:“侯府那裏是想休了簡大嫂子,再給簡大哥另娶一房妻室吧,可這樣也不一定有用啊,簡大哥身子病弱,這才是問題的最症結之處,與其休了簡大嫂子,其實還不如……”話至半途,逢春忙嘴裏刹住車,把後邊的話趕快咽回去。
姜筠卻不以爲意,隻輕輕笑言:“你是想說,與其讓簡大哥休了簡大嫂子,還不如讓大伯父休了大伯母呢,對吧。”
窗戶紙被捅破了,逢春忙矢口否認:“我沒那麽說!”
姜筠笑着摸了一下逢春的臉蛋,再道:“其實,你說的是個法子,簡大哥調養了這麽多年,也沒有什麽明顯的好轉,縱算再娶新婦,能留下子嗣的幾率,也懸的很,大伯父雖然已過不惑之年,畢竟身子還很康健,若是再娶一房年輕的正妻,未必不能再生一個嫡子,皇上去年五十大壽後,還新添了一位小公主呢。”
逢春嘟嘟嘴巴,臉色沒那麽緊張了。
“大伯父未必不知此舉可行,可大伯母怎麽肯,她當了這麽多年世子夫人,也生兒育女了,還爲已過世的婆婆服喪三年,若是大伯父休了大伯母,還不知怎麽被戳脊梁骨呢,除非,大伯母甘願與大伯父和離,你覺着有這個可能麽?”姜筠又接着說道。
逢春老實的搖了搖頭,除非是心胸偉大的骨灰級聖母,換作她是趙氏,她也不肯的:“所以,隻有簡大嫂子被……”無辜的炮灰了。
姜筠心裏十分明白,若是侯府那邊子嗣不利,庶出那房不足爲慮,受惠受利的隻有長公主府,什麽尊貴的侯府爵位,他上輩子從沒惦記過,這輩子自也不會在意:“這事兒已提起好幾天了,冢婦被休,不是小事,需要阖家族親一起商議的。”
這事兒交談的有點長,都耽擱吃早飯了,姜筠伸手去摸逢春的肚子,神色溫柔道:“我之前不與你提這事,是不想你爲瑣事所擾,咱們隻是小輩,也沒多大說話的餘地,你才懷着身子,不宜多思多慮,聽話,别想那麽多,好好保重身子,咱們要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寶寶。”别像上一輩的他,讓父母憂愁,白發人送黑發人。
逢春輕輕吐出一口氣,抛開那些思緒雜亂的紛擾,乖乖應道:“好,我聽話。”
姜筠夾一個水晶包子給逢春,語氣溫軟:“你喜歡吃的,給,再來一個……若這事兒有結果了,我再給你說。”
逢春點了點頭,誰知,不過短短三天,吳氏之事便有了結果,吳家不同意姑娘被休,好一番唇槍舌劍後,兩家商定讓姜簡和吳氏和離,吳氏帶進侯府的嫁妝,一根線也不少的送回,據逢春聽到的小道消息,似乎是姜簡對妻子心懷愧疚,另送了一筆金銀細軟給她做補償。
吳氏最美好的青春時光,全都搭在了侯府的重重深院,又豈是金銀能補償的了的。
逢春心裏不屑的恥笑一番,再問:“大伯母這麽利索的休掉簡大嫂子,應是早就選好新嫂子了吧,二爺知道是哪家姑娘麽?”
姜筠清咳一聲:“我聽母親說,應該是大伯母娘家的姑娘,似乎是個庶女。”
逢春心底忽泛起一陣無言的憤怒,姜簡身體不好,明眼人都知他并非長壽之相,休走一個年歲漸大的苦命女人,又弄進來一個芳華正盛的年輕姑娘,庶女就活該被這麽作踐麽,姜筠見逢春臉色不好,忙安慰道:“逢春,我不想瞞你,才與你實話實講,你……心裏别憋氣。”逢春上輩子被許給姐夫,這輩子又被許給一個傻子,姜筠知道,她心裏一直有氣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