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筠略沒好氣道:“我要是不好好念書,你在佛祖跟前,就是把腦袋磕爛也沒用。”
逢春當然知道這個道理,要是求神拜佛真的管用,誰還下那麽多功夫寒窗苦讀,不過是個心理安慰罷了,逢春笑道:“我知道二爺念書辛苦了,二爺是否學業有成,我并不多在意,我隻求二爺身體健康,平安到老。”這是真的心裏話,她又不能抛頭露面搞事業,姜筠就是家裏的頂梁柱,他可不能倒塌。
身體健康平安到老,這八個字直說進了姜筠的心坎,姜筠目光一柔,捏捏逢春的臉蛋:“别隻想着爲我祈禱平安,把自己也一塊帶上。”逢春展眉輕笑,“那是自然,我會永遠跟着二爺夫唱婦随。”這話又特别中姜筠的心意,姜筠遂摟着逢春狠親一頓。
兩日後,逢春一大早就起身做準備,簡單吃了點早飯,撂下筷子就想走:“快到時辰了,二爺慢慢吃,我先走一步。”姜筠擱下筷子,無語地将逢春摁回椅子,“你急什麽,坐着再吃點,你在母親那等着的功夫,又夠你再吃一遍早飯了。”
又被逼着喝了一碗雞絲粳米粥,外加兩隻小籠包,一塊玫瑰甜糕,逢春才被姜筠從飯桌上放行,逢春捂着暖洋洋的飽腹,一臉頑笑道:“二爺,我整天這麽吃,真變成大胖子怎麽辦?我這幾天照鏡子,發現臉又圓了一圈。”吃吃喝喝了一冬天,幸好有踢毽子的健體活動,要不然,她現在指不定要肥成什麽樣。
姜筠很不負責任的撂話道:“胖就胖呗。”
逢春沖姜筠皺皺鼻子,嘀咕道:“敢情不是你胖。”飯後洗過手漱完口,逢春再對姜筠道,“我中午不在家,二爺吃過飯後,記着小睡一覺歇歇,我交代過晴雪了,她會按時叫醒你。”
在古代待的時間長了,關于丫鬟爬床的看法,逢春認爲,這茬事根本防不勝防,你在對鏡理妝時,也許就有丫鬟在朝你的男人抛媚眼,意志不堅定想偷腥的男主子,估計扭過臉就撲去了,唉,男人要是想納妾,妻子根本攔不住,若阻攔一下,立時就有善妒的帽子扣下來,誰讓男人三妻四妾是合法行爲呢,所以,她還是盼着姜筠的意志多堅定些吧,别被花花草草迷了眼,也不知道菩薩保佑這個不。
姜筠替逢春扶扶頭上的發簪,溫聲應道:“知道了,天還冷,在外頭别着涼了。”待逢春應完好之後,又低頭輕附逢春的耳邊,悄聲笑道,“記得多拜幾下送子觀音。”逢春輕啐一聲,“你又讨厭了。”想生兒子,拜觀音有毛用,多拜拜你還差不多。
這回去佛寺進香的全是女眷,姜家兩位夫人姚氏和孟氏一輛,兩位少奶奶韓氏和逢春一輛,兩位未出閣的姑娘姜箬和姜籬一輛,經過近一年的相處,逢春和韓氏也算是老熟人了,韓氏的父親是清平候世子,兄弟是清平候世孫,逢春隻是定國公府三房的一個庶女,比不起爹媽,也比不起兄弟,逢春對這位比不起的嫂子一直敬着,兩人倒也沒吵架拌嘴過。
近一年下來,逢春對韓氏的态度依舊,然而,韓氏對逢春的态度,卻已在悄悄改變,她出身名門,更是長房嫡出,自幼父疼母愛養大,及笄之後,又嫁豪門貴胄,進門不過數年,已經子女雙全,夫婿有才有德,無半絲纨绔子弟的貪花好色,親朋友眷皆道她是個有福之人,她也一直這麽認爲,直到……
直至看到夫弟和弟妹的相處,她方知,什麽才叫真正的夫妻恩愛。
她心裏竟升起了從未有過的羨慕嫉妒心。
是的,她居然有一點豔羨陶逢春,也許陶逢春從前過的很心酸,可她現在多麽幸福啊,陶逢春身體暫且不宜生孩子,她夫婿就等着她調養好,差不多半年過去了,夫弟屋裏依舊沒置丫頭,爲了叫她多活動身體,天天催着她踢毽投壺玩,兩人閑暇時,一起結伴遊園賞花、湖邊垂釣、收藏梅上落雪,日子和美的阖府皆知。
上元節之前,夫弟向婆婆申請外出看花燈,婆婆應準後,又補上一句想帶陶逢春一起去,那個時候,她的心裏真的很吃味兒,她進門這些年,從未外出賞過花燈,都是夫婿從街上回來後,買幾隻樣式漂亮的燈籠送她,隻這些小小的舉動,就叫她心中甜如蜜糖。
婆婆和公爹外出賞燈是慣例,連夫弟和弟妹也要一道出去,她不甘落居于後,便對夫婿說:“十五那日,爹娘、二弟二弟妹都要出去賞花燈,大爺也帶我和逍哥兒出去逛逛如何?”夫婿那時候的表情,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應好。
她多希望,是夫婿主動對她說‘咱們一起去看燈吧’,而不是她主動去求。
又臨伽藍寺,逢春爬起上山的石階來,再無第一回時的氣喘籲籲,甚至還能借點力氣給姜箬,把穿得滾圓的小姑子拉上佛寺大殿前的廣場,自打穿過來,燒香拜佛這茬事,逢春也經曆了好幾回,捐過香油錢後,就開始不停的磕頭磕頭再磕頭。
逢春兩輩子的磕頭跪拜,幾乎都貢獻給這些無悲無喜的佛像了。
待拜到送子觀音時,逢春想起姜筠的話,又憶起捐出去的銀子,還是老實的多拜了幾下,香油錢都給過了,菩薩應該不好隻收錢不辦事吧,韓氏瞧着逢春拜了又拜的舉動,心中又略平衡了一些,自己比不過她夫妻恩愛,但起碼已有兒女依靠,不似她還如無依的浮萍一般。
将所有的佛像叩拜一遍後,逢春方随衆人到廂房吃茶,姜箬與逢春坐在一處,笑嘻嘻地問道:“二嫂子,你剛才都許了些什麽願?”
逢春一本正經道:“許了好些個願。”什麽家人身體健康啦,逢則春闱要中第呀,她能生個兒子呀,姜夫人要一直是個好婆婆呀,小姑子不要變跋扈呀。
“是不是許了要給我生個小侄子的願望啊。”姜箬趴到逢春耳邊,一臉賊兮兮的笑道。
逢春也不是吃素的,附到姜箬耳邊,輕聲嘀咕道:“我求菩薩賜給阿箬一個如意郎君。”
已經十三歲的姑娘,并非人事不知,再說爹娘整天恩愛着,兄嫂時常黏糊着,豆蔻年華的小丫頭,心中自也長出了情愛的萌芽,姜箬不由通紅了雙頰,輕聲嘀咕道:“嫂子,你說什麽呢。”嘀咕完,就端起茶碗喝茶當掩飾。
那廂,孟氏看到姜夫人腕上的新镯子,晶潤剔透,瑩然生光,竟是十分罕見的藍田暖玉,不由道:“嫂子,你什麽時候弄了一對新镯子?之前好像沒見你戴過這幅。”攀比無處不在,女人之間,要比老公是否得勢,兒子是否成材,女兒是否高嫁,甚至連皮膚、妝容、首飾,也會不經意的做出對比。
姜大夫人姚氏懸了懸手腕,溫雅娴靜的眉間溢出慈母之情:“噢,這是筠兒孝敬的,今兒是頭一回佩戴。”自打姜筠跳出癡傻的漩渦後,姜夫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年時光舒爽下來,竟似又年輕回了好幾歲。
喝茶緩解完羞澀的姜箬,也朝逢春亮出腕子,繼續賊兮兮的笑:“好嫂子,叫我看看二哥送你的是啥?”姜箬收到二哥贈的禮物時,自然欣喜非常,拉着他問來龍去脈,她知道打磨镯子的暖玉,是皇上舅祖父賜的,制的兩對镯子,娘親有一對,自己有一對,但姜箬知道,肯定少不了二嫂的份,便追問二嫂的是啥,然而,讨厭的二哥不肯告訴她。
逢春才不會撈出脖間的挂飾顯擺,隻低聲說道:“是兩對耳墜子。”一整塊的暖玉石裁剪下來,除了制那幾個大些的物件外,還有一些邊角餘料,姜筠有一塊圓形的玉佩,逢春另外還有兩幅耳墜,見姜箬一臉狐疑地瞅着她,逢春再道,“一對是海棠花式,一對是銀杏葉式,回頭給你瞅瞅,你若瞧着好看,給你戴一對,剛好和這镯子搭配。”
姜箬待逢春素來大方,逢春也不能太小氣,更何況,姜箬是實打實在金玉堆裏長大的,她見過的好東西多了去,也許壓根瞧不入眼逢春給的東西,但是,送禮物的态度一定要真誠,據說,有的大姑子小姑子刁惡起來,能比婆婆還氣人,真是佛祖開恩,菩薩保佑,幸虧逢春沒碰着。
快中午時,姜家一行女眷齊用寺中素齋,之後稍作歇息,便乘車返家,不提逢春這些年輕媳婦,以及姜箬這些小姑娘家,哪怕是姚氏孟氏這些太太夫人級别,也不好在外頭久留的,唉,古代的女人真是悲催。
漸入二月,春歸大地,嫩黃的小小迎春花,從枝條上打苞綻放,三年一度的春闱考試,也翩然而至,姜家雖無考生,但陶家有啊,陶廉大伯的長子和次子,兩人都隻考到舉人,在會試落第之後,通通去當官工作了,逢則的未來職業規劃,估計也是雷同。
雖然不管是落第還是中榜,逢則都有相應的路子可走,但杏榜題名明顯更好不是,所以,逢春将年節時收到的那尊翡翠彌勒佛請出來,在一張長條香案上尊敬的供起,在春闱考試期間,每天都在香爐裏焚上一炷香,姜筠瞧見了,口内頑笑道:“若他朝我去考試,你是不是也這幅陣仗?”
逢春十分鄭重的搖了搖頭。
姜筠不悅的挑起眉峰,瞪起眼睛,低斥:“你個沒良心的臭丫頭!”
逢春笑呵呵地抱住姜筠的胳膊,眉眼彎彎道:“若是二爺去考試,這幅陣仗哪夠呀,香炷肯定十二個時辰不能斷,我每日起碼得跪念六個時辰佛經。”
姜筠頓時憋不住不高興的表情了,笑嗔道:“你呀,你呀,咱們家又不是尼姑庵,天天燒香做嘛,你還跪念六個時辰佛經,倒不怕把膝蓋跪壞了。”
逢春撓撓圓潤嬌軟的下巴,改口道:“對噢,和尚們念經時,好像是盤膝坐的,那我也盤腿念經好啦。”
“沒事少翻你那些經書。”姜筠将逢春從小隔間裏拖出來,“我的書架上盡是書,你閑得慌時,可去翻我的書看,把你那些個什麽《琉璃經》《法華經》、《菩提經》、《金剛經》、《無量壽經》、《南華經》……都收起來,又不是剃了頭的姑子,你整天看這些書做甚麽。”
爲了求一個心平氣和呀……逢春笑着應道:“好,我聽二爺的,全部都收起來,以後再也不看了。”隻希望不要再有用它們平心靜氣的那一天。
每年的會試都分三場,每場考三天,一般在二月底放榜,春闱考完的第二天,逢春約摸逢則已經緩過勁了,便指派晴雪回一趟娘家,替她問一下逢則考的如何,到底是娘家的親兄長,還是心底會泛起感情的親哥哥,于情于理,是好是歹,逢春都該去問一聲。
晴雪吃過早飯離的姜家,午飯前便折身回來,面色略顯難看,逢春正準備與姜筠用午飯,見晴雪神色不定,不由奇怪道:“怎麽這幅模樣?”難不成是逢則考的太差,把晴雪當洩憤對象罵了一頓。
“二奶奶,咱家四奶奶……沒了。”晴雪忽然跪地說道。
陶家四奶奶,不就是逢則媳婦康氏麽,沒了?逢春嗓子一噎,舉着筷子重複着問道:“沒了?怎麽會沒了?”聞聽康氏亡故,姜筠也是一臉驚訝,不過,他沒做聲說話,隻将目光從菜盤子上,轉移到了逢春的臉上。
晴雪跪地垂首道:“是,已沒了兩日,說是……吞了生金。”
逢春緩緩擱下手裏的筷子,正色道:“别跪着了,站起來說話。”看晴雪緩緩站起身之後,逢春再問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她和姜筠用飯時,除了前期擺盤後期撤菜的階段,一般不留丫鬟在屋中伺候,是以,這會兒倒也用不着屏退丫鬟什麽的。
晴雪垂着雙手,低聲回道:“我奉奶奶之命,回咱家走一趟,一進門,就得知四奶奶沒了,大夫人應是下了封口令,大家都隻說四奶奶得了急症,沒有救過來,我心中有疑,就去找了以前相好的姐妹,向她打聽了一些内情。”
逢春一臉凝神細聽,晴雪慢慢進入主題:“據說,是三太太的姐夫康家,也就是四奶奶的娘家,遇到了一些大|麻煩,三太太在老夫人那裏走不通路,就叫四奶奶去求四爺,想讓四爺來找二奶奶說情,這件事不知怎的被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便把三太太狠訓了一頓。”
“沒過多久,也就是春闱開考後,三太太的大外甥親自來了京城,入府求三太太救康家老爺,也不知三太太說了什麽,康家大爺去四奶奶那裏鬧了一通,好像是數落四奶奶不孝之類的話,四爺外出考試不在家,四奶奶是個柔弱性子,被罵得跟什麽似的,似乎還挨了打,那康家大爺在咱家如此撒野,大夫人得知此事後,就叫咱家府衛攆了他出去。”晴雪通過打聽來的零碎消息,盡量完整細緻的講述過程。
晴雪頓了一頓後,再道:“去歲年底時,四爺屋裏有個通房懷了身孕,也不知怎的,那個丫頭剛巧在那幾天小産了,那個丫頭哭着嚷着,說是四奶奶害了她的孩兒,四奶奶心力交瘁了好些日子,竟被那個丫頭氣厥過去,誰也沒料到,四奶奶心裏想不開,當晚吞了生金入腹,待四爺考試回來時,四奶奶已沒了……”
“我今天回去時,府裏正在安排人去親戚家報喪。”晴雪最後結束了話端,說完,便不再出聲,隻微微垂着頭。
良久,逢春說道:“你先出去吧,别往外亂說話。”
晴雪知道逢春的意思,陶家四奶奶是得急症亡故的,而非自吞生金的未得善終,忙點頭應是:“是,奴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