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先是點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
姜筠蹙眉:“到底還疼不疼?”
逢春靠在姜筠胸口,小聲道:“開始疼,抹藥之後不太疼了……你怎麽忽然來了?”高氏步步緊逼,她一直選擇和氣退讓,直到陶景突然動手打她,那一瞬間,逢春差點就要去抄椅子砸他,她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才逼自己忍住心中怒火,順便借着那響亮的一巴掌,她演了一場委屈的可憐戲。
“你在外頭受了欺負,我能不來?”姜筠壓着尚未平息的怒氣,盡量語氣平和的說話,有心想訓她一頓怎麽不知道保護自己,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動手打她的是陶景,身爲女兒,又是獨處,逢春的确處于弱勢,“你以後……少回去。”
逢春小聲地‘嗯’了一下,又道:“謝謝二爺。”
正所謂天下無不是之父母,若是父母一無理取鬧,子女便嚷嚷着要斷絕關系,那家理倫常早就亂套了,逢春也知,哪怕有此一鬧騰,她也甩不開那倆爹媽,但起碼有了陶廉的介入,陶景和高氏不能再那麽肆無忌憚的欺壓她,若以後還有不合理的要求,她就繼續去哭訴告狀。
逢春早就瞧出來了,高氏扮的很是賢惠淑和,與子女談話時,總是和顔悅色,從不高聲責罵,日常的生活照理,也不會故意苛刻虐待,單從表面上看,她的确是一個慈祥的嫡母,但是,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挑撥陶景打兒罵女,便是陶老夫人發作下來,被當槍使的陶景總是罪魁禍首,高氏每回都一臉委屈的表示‘我在一旁勸了,但老爺不聽我的,我能怎麽辦’。
這一回,她被打了,固然丢臉,但她也要将高氏拖下水,慢慢撕開她的僞善面孔。
令逢春沒想到的是,陳媽媽居然如此能搶戲,把高氏的臉都擠兌變形了,一念至此,逢春從姜筠懷裏擡起頭:“回去以後,你别罰陳媽媽她們,不關她們的事。”剛才這位哥兒們,将跟出來的四人罵得灰頭土臉,還說回去要罰她們,逢春當時辯解過,恐姜筠沒放在心上,逢春忙再叮囑一遍。
姜筠忍不住瞪逢春一眼:“你還管她們,先管好你自己!”
“我爹娘要單獨和我說話,陳媽媽也沒辦法,我爹打了我之後,陳媽媽很護着我的,氣得連我嫡母都頂撞了。”逢春的手臂環在姜筠腰間,覆在上頭氅毛十分柔軟暖和,“若是陳媽媽沒來,碧巧和小鴿原是我家裏的丫頭,她們哪有膽子大聲維護我。”
逢春臉上浮起來的巴掌印,落在姜筠眼中礙眼之極,姜筠繃着臉将逢春摁回胸口:“别說話了,老實坐着,我不罰她們就是了。”
回到如意苑之後,姜筠黑着臉帶逢春回屋,兩人都沒吃午飯,姜筠本該用午飯時,得知逢春受了欺負,頓時将才握到手裏的筷子摔回桌案,逢春爲了将委屈的效果,展現的更淋漓盡緻一點,擺出一幅我沒食欲就想靜靜呆着的樣子,将逢春安頓在暖炕上後,姜筠闆着臉叫人做兩碗面來。
如意苑風平浪靜後,陳媽媽去明萱堂見姜夫人,先請了個罪,然後說起今天的事兒:“那親家太太是面軟聲柔做派,說出來的話,卻句句帶刺兒,親家老爺沒點主見,被親家太太繞的團團轉。”純粹是一個糊塗蛋,陳媽媽沉吟着又道,“二奶奶之前,應是被壓制的太狠,今兒似乎要借這事兒鬧一鬧。”
姜夫人歪在迎枕上,道:“筠兒媳婦爲人柔善是好事,但性子若是太軟,以後怎麽替筠兒當家,這事讓她自己處理。”
陳媽媽又道:“今兒在國公夫人那裏,二奶奶将各種委屈訴了個遍,應是想借她大伯之力,來掣肘她那對爹娘,唉,說來也是爲難,二奶奶是晚輩,不能和她爹娘狠别話頭,她表現得再懂事柔順,也架不住不安好心的娘挑剔……”
如意苑裏,姜筠吃過飯,略微消食的功夫,又到了去讀書的時辰,囑咐過逢春好好養傷,然後自去了外書房,逢春靠在臨窗的炕上,望着徐徐吐煙的香爐發呆,她不可能永遠和陶景高氏僵着,若是那樣,她不孝的名頭就坐定了,隻怕陶廉曹氏也會覺着她不懂事了,她和陶景高氏的關系,明面上肯定要修複,而且,不會是陶景高氏來給她賠禮道歉,需要先放低身段的還得是她。
關系修複的不能太容易,要不然,陶景肯定不長記性,氣性一被激上來,又把她吼一頓打一通,她以後就别想有安生日子,反正,她是晚輩,她是女兒,總得向他們當爹娘的先低頭。
思來想去,逢春覺着所有問題的症結,都出在高氏那裏。
在陶景眼裏和心中,高氏是賢惠善良的嫡母,所說之話,所做之事,都是爲了他們家考慮,正是高氏摸透了陶景的心思,才能在陶景面前表現的毫無破綻,更何況,陶景會将逢春嫁給還是傻子的姜筠,不就是想通過這場聯姻,來給自己撈好處麽,若是撈不到半點好處,他豈會不跳腳生氣,逢春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明話上也不會拒絕,但可惡的地方在高氏,這個女人真是……
逢春一直知道高氏很厭惡她,她心底最深處的感覺,一直在這樣告訴她。
之前的事,暫且不提,她嫁給恢複‘正常’的姜筠之後,高氏心裏無疑是不痛快的,自己生的嫡女,尚攀不到的好親事,叫她一個庶女得了去,她焉能不生氣,給康氏請太醫,國公府輕易就能辦的事,偏要她出面,給逢則找門路,不找至親的陶廉提攜,偏要她一個活的戰兢的庶女去提,還有給逢瑤尋親,陶家已是顯赫的公爵之家,往來的女眷哪個不有頭有臉了……
這樁樁件件,分明就是高氏想給自己找麻煩,叫她不停地去求人辦事,姜筠或許會依她一次兩次,可三次四次呢,七次八次呢,甚至一直這樣下去呢,她和姜筠才有多少情分,哪經得起這樣蹉跎,到時候,逢瑤嫁的好了,逢謙也沾完光了,她隻怕也在無休止向着娘家的磨纏中,惹了姜夫人和姜筠厭棄。
一心向着娘家的兒媳婦,有哪個婆婆和丈夫會喜歡,等她落到人人嫌棄的地步,高氏會像護着逢珍一樣,和姜夫人嗆聲講理麽,高氏不會,高氏隻會由着她自生自滅。
逢春輕輕歎氣,現實就是這麽殘酷,若是陶景腦袋清楚明智些,那也還好一點,偏他被高氏哄的乖乖聽話,陶老夫人和陶廉就是再覺着陶景不靠譜,難道會因爲她真把陶景怎麽樣麽,他們也不會,他們最多訓一頓罵一頓再說教一頓,事情也就這麽揭過去了。
不等臉上的腫印消下去,逢春先病倒了,大夫診完脈,說是心中郁結外加染了涼氣以至于引起的風寒發熱,這麽一來,姜筠本就怒火未平,如今更添新怒,恨不得将陶景撲了麻袋胖揍一頓,以至于喂逢春喝藥時,都是一臉兇巴巴的模樣:“快點張嘴。”
逢春也是極爲郁悶,這幅身體真是太嬌弱了,她又沒搞自虐傾向:“太苦了……”
姜筠簡直要氣死了,打他知道逢春身體不好後,他自己照顧的是周周到到,不能常常歡好,他就忍着,知她體寒容易手腳冰涼,他晚上睡前常給她揉手搓腳,冬天每逢出屋子,更是不會讓她冷着半點,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不僅叫陶景打了,還被氣病了,這樣的嶽父,再不值得他愛屋及烏的給面子。
“良藥才苦口呢!”姜筠剛才嘗過一口,也知這治風寒的湯藥苦澀難喝,“快點乖乖喝了,喝過之後,好好睡一覺,再發發汗,你就不頭暈腦熱了。”
逢春隻得接過碗來,閉着氣将藥悶了,漱過口後,姜筠給她嘴裏塞了一塊蜜餞含着,丫鬟将藥碗杯碟端下去之後,姜筠坐在勾起帳簾的床邊,摟着逢春道:“今天這事兒,你想怎麽出氣?”
“他們到底是我父親母親,又不是小厮丫頭,二爺想打就能打,想罵就能罵的……”那是陶老夫人和陶廉才有的權力,你一個女婿要是這麽張狂,她不得被人用唾沫淹死,逢春輕輕歎氣道,“再說,大伯已訓過我父親了,我要是不服軟,就又變成我沒理了。”
姜筠蹙緊眉峰不語,隻輕輕撫着逢春的後背。
逢春靜默片刻,然後再低聲開口說道:“二爺也變好了這麽久,想必應當明白,爲何我父親會将我嫁給以前的你……”
姜筠冷笑一聲,語氣中全是諷刺:“賣女求榮嘛。”
“二爺是個明白人,就是我不說,想來也能猜到,我今日爲何惹了父親母親生氣……”逢春低低緩緩的開口,“哪些事能幫,哪些事該幫,我心裏都有數的,我不會叫二爺爲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