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坐在陶老夫人床邊,輕輕拍着婆婆的後背,笑道:“雖說是已出嫁的姑娘,但到底還是您老的孫女,祖母身子欠安,她們可不得回來瞧瞧?咱們家的姑娘,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隻是一個個大了,都出了門子,要是擱在以前,您老咳一聲,這些小丫頭擠得我們都沒地站呢。”
陶老夫人輕輕一笑,目光溫和道:“好了,我先前用的藥,現下困勁來了,要歇會兒,你們都出去吧。”
曹氏等三個兒媳婦服侍婆母安置後,方和幾個回娘家的姑娘離了福安堂。
寒意凜冽,曹氏捂着一隻小暖手爐,說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和你們姐妹閑聊了,你們自去聚話吧,有什麽想吃的想喝的,隻管和你們大嫂子說。”
二太太施氏囑咐嫡女逢萍道:“你大伯母說的是,你們姐妹難得聚一次,多說會兒話,娘先回去了。”
高氏眸光一轉,溫和的笑道:“春丫頭,你爹今兒在家,好歹先去問個好,再回來同姊妹們說話。”
陶景若在府中,晚上或許會在别的屋子,但白天肯定待在高氏的慶馨堂,逢春心頭一動,應道:“好。”她要敢說不好,隻怕立即就有一頓不孝的數落。
去慶馨堂的路上,逢春隻安靜的跟着走,幾乎不怎麽主動開口,想是瞧陳媽媽随侍在側,高氏隻東拉西扯着一些沒營養的閑話,到了慶馨堂,因是自家女兒拜訪,并非什麽外客,陶景沒有坐在正廳,隻在次間喝茶等着。
逢春依禮問了安,又主動說些很萬金油的話題,比如‘你身體好不,吃的好不,睡的好不’,末了,逢春十分委婉的說道:“父親身體康泰,女兒心中甚慰,這兩日服侍祖母,父親也受累了,不若多歇歇,家裏的姐妹還在等我說話,若父親沒什麽吩咐,女兒就先告退了。”
高氏目光一閃,一臉慈愛的頑笑道:“你這丫頭,你爹多日不曾見你,心中一直惦念着,你倒好,椅子剛坐熱就想溜……”神色忽然轉爲哀愁,高氏聲情并茂道,“咱們房裏出閣了三個丫頭,你珍姐姐命微福薄,年紀輕輕就沒了,你夏姐姐自從懷了孕,就再沒回過家裏,你好容易回來一趟,還不與你父親多叙叙話,唉。”後邊拉出一長串疑似‘你怎麽這麽不懂事’的怅然尾音。
陶景果然面色不悅了,将手裏的茶盅往桌上一摁,冷哼道:“怎麽越大越不懂事,白養你這麽大了。”
又是這樣……
逢春之前在陶家雖沒待多久,但每逢高氏想拿捏誰時,她總能用合理的三言兩語,将陶景的喜和怒調動起來,不待逢春發表言論,高氏又跟着說道:“她們姐妹自幼一起長大,因一同回來探望母親,今天來的倒也齊整,想聚着熱鬧一下,也情有可原,春丫頭雖成了家,到底才十幾歲大,頑心隻怕還沒收幹淨呢,老爺就别生春丫頭的氣了,孩子還小,若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老爺好生教導她就是。”
陶景面色微緩之時,高氏出聲屏退服侍在屋裏的仆婦:“你們都下去。”此舉無疑是在表示,老爺要單獨教導五姑娘,你們下人不宜聽和看。
陶家的仆婦以及陪嫁的碧巧忙應聲而退,而唯一沒動靜的陳媽媽,卻望向了逢春,似乎在等她的示下,看到這一幕,陶景倏然再度火起,喝道:“沒聽到太太講的話麽!有沒有規矩!”在陶景心中,這中年婦人又不是親家母,隻不過是一個有點體面的管事媳婦,他還沒必要放低身段給她臉面。
高氏這是存心要找她晦氣呢,逢春對陳媽媽說道:“媽媽先出去吧。”
陳媽媽福身告退之時,心中冷笑連連。
暖和的次間裏,隻剩下陶景、高氏和逢春,早在陶景罵白養她之時,逢春就從椅子裏站了起來,在古代,父母長輩生氣的時候,晚輩是不能坐着的,屋内靜可聞針,逢春垂着腦袋不吭聲,一副我在等着挨訓的模樣。
陶景吼陳媽媽的怒氣尚未消除,高氏又在一旁火上澆油,隻聽她溫柔着聲音歎氣道:“這姜家的仆婦真是忠心,我的話,她不聽,老爺的話,她也不動,春丫頭一句話,她倒乖乖的出去了。”
這是在說給陶景聽,咱倆在那仆婦的心裏,連逢春都比不上。
陶景心頭更爲大怒,又不能專門追出去,将那姜家仆婦痛罵一頓,隻能有氣自己憋着。
“看來,春丫頭在婆家過的很好,如此,老爺也可以放心了。”高氏口吻悠悠的總結道,再表情慈祥憫愛的望着逢春,柔聲和語道,“春丫頭,得知你替你夏姐姐請太醫探診後,我和你父親都倍感欣慰,你也知道,你四哥的媳婦,嫁到咱家已好幾年了,一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眼瞧着你大伯二伯,抱孫子的抱孫子,逗孫女的逗孫女,我和你爹别提多羨慕了,聽說那位喬太醫最擅婦科,宮裏的貴人也都倚重的很,你看,能不能請那位太醫來咱家,也給你嫂子瞧瞧,若給你嫂子瞧好了,也是你一份功德。”
逢春心頭冷笑,面上卻十分驚訝道:“咱家也是權爵之家,大伯父又是朝中重臣,太醫會不賣咱們國公府的面子麽?”
高氏淡淡接口道:“咱們哪能一直借你大伯父的光,以後總要分開過的,你是咱們這房的女兒,如今既有這個面子,咱們何必還舍近求遠,逢夏是你姐姐,逢則也是你哥哥,他們都是你爹的骨肉,和你是血脈至親,難道不該互相扶持一下?”望向臉色不善的陶景,問道,“老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陶景會答應和嘉甯長公主府聯姻結親,就是爲了自謀出路,不想再被自己大哥掣肘管罵,遂一口應道:“你母親所言極是,正是這個理。”
高氏嘴角微翹,當即發話:“你看,你父親也這麽說,你回去之後,便瞧着辦一下罷。”
依照逢春對高氏的了解,若是她找借口拒絕,高氏隻消三言兩語,就又能引陶景對她大發雷霆,想了一想,逢春便道:“不是我不肯幫忙,我去探望大姐那回,二爺那天也正巧一起出門,得知大姐不太好後,便在婆母跟前提了一嘴,喬太醫看的全是婆母和二爺的面子,我哪有那麽大本事。”
“春丫頭,你也太妄自菲薄了,近些日子,可有不少風言風語,說姜家姑爺如何如何寵愛于你,連個妾室通房都不肯納,姑爺對你如此看重,你就提這麽一個小要求,他難道還會不依你。”說完,高氏又悠悠歎起氣來,再道,“姑爺待你好,雖是好事,可這風言風語,傳的總是難聽,這善妒的名聲可不好,家裏還有姑娘未出閣,若是因這些流言蜚語,找不到好的夫家,那……”後邊又省略出一長串‘那都是因爲你’的責怪語意。
若是女方高嫁,母家弱勢,女方隻有瞧婆婆和丈夫臉色的份兒,哪個會有善妒的張揚資本!逢春心中惡心透了,卻依然強自冷靜,垂着頭道:“之前得母親的教誨,我回去之後,便提議給二爺置辦兩個丫頭,是二爺自己不想要,我……也沒有辦法。”
高氏越是心中怨氣叢生,面上便愈是和顔悅色,一臉的諄諄教誨:“姑爺原先有些傻氣,他哪裏會懂這些,好孩子,爲着你的名聲,也爲咱家的名聲,你回家之後,可直接尋你婆婆提,一來顯得你賢惠懂事,二來也能平息這些流言,豈不兩全其美。”
美你媽個頭!
高氏卻依然在滔滔不絕:“反正那些丫頭隻是個玩意兒,你正妻的名分擺在那兒,誰也越不過你去。”說完女人要賢惠的問題,高氏再度舊事重提,“給你嫂子請大夫的事,你記在心上,瞅着什麽時候方便了,就和你姑爺提,你婆婆那麽疼他,隻消他開口,你婆婆還能不應。”然後,不給逢春再言的機會,又接着道,“還有,你四哥今年中了舉人,明年要參加會試,頭回參加的考生,能一舉中第的,實乃鳳毛麟角,你四哥是咱們這房的長子,你爹一直盼着他出息,不管他明年中榜還是落第,你這個當妹妹的,也該稍微出把力,用你的關系,給你四哥尋個好路子。”
陶景附和道:“不錯,你公爹是皇上的親外甥,隻要他願意動動嘴皮,你四哥以後的前程,指定一片錦繡。”他會将女兒許給一個傻子,就是看中了傻子他爹的寬闊門路,要不然,就憑逢春的容貌和姿色,他還愁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