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高氏哭得尤其悲切,一口一句‘我的兒啊,你怎麽就這麽去了’,逢春不大懂古代的喪儀,見韓氏湊上前哀哭,也忙跟着低哭一陣,逢環親事已訂,逢夏懷着身孕,未免與白事相沖,均未親自前來,其餘五個同輩姐妹皆已到了。
逢瑤與逢珍一母同胞,自然哭得最爲真切,逢春心中悲傷不足,靠着緬懷回不去的過往,也擠出來了眼淚,但和其餘三位堂姐妹沒法比,人家三個哭的全是淚流滿面,再配着哀哀戚戚的‘姐姐妹妹’語泣聲,好一幅姐妹情深的感人畫面,逢春心中羞愧,幾乎不敢擡起頭來,生怕别人瞧出她并不傷心。
堪堪挨過上午,待中午用飯時,逢蘭偷偷和逢春咬耳朵:“五姐姐,還要哭好幾天呢,今天……你先用我這條帕子吧。”
逢春不解其意,逢蘭将攏成一團的帕子攤開,往眼上摁了一摁,眼淚登時就跟泉水似的往外冒,逢春一呆,感情你們都有催淚手帕啊,逢蘭将帕子再攏回一團,塞到逢春手裏,又低聲道:“五姐姐,回去叫丫頭給你備幾塊。”
有了秘密武器,下午再哭的時候,逢春的眼淚就跟自來水似說來就來了。
天色快擦黑之際,姜筠使人來叫逢春回家,逢春挪步到高氏身旁,紅着眼眶提告辭之語,又安慰道:“母親也别太過傷心了,身子要緊。”高氏本在垂淚傷心,見逢春過來說話,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頓時直勾勾地望向逢春,自己親女兒死的時候,瘦骨嶙峋面頰枯萎,而這些賤胚子卻一個個面色紅潤過的自在,爲什麽病死的倒黴的不是她們。
逢春依着禮數與高氏說一聲,卻見她目光幽怨地盯着自己,心頭不由一毛,辭别了高氏,逢春又與韓家諸女眷道别,回家的馬車上,裏頭置有琉璃燈照明,姜筠瞧着眼睛紅成兔子的逢春,眉頭一皺:“怎麽哭成這樣?”她和逢珍有這麽姐妹情深?
“沒事。”娘家的親姐姐死了,逢春不好再和姜筠說笑玩鬧,努力裝出一幅郁郁寡歡之狀,逢珍過世,她倒沒有多大感觸,但是逢珍留下來的兒子,“逸哥兒還沒滿兩歲,這麽小就沒了娘,真是可憐,以後,也不知會碰到什麽樣的後母……”韓越還年輕的很,等過個一兩年,肯定要再另娶妻室。
說起來,這輩子與上一世大有區别,韓胤提前病死,借着姜筠的殼子複生,逢春也提早一年出嫁,不再是給韓越做繼室,而是給姜筠做了元妻,韓胤鬧不清爲何會如此,他隻知道,逢春現在是他的妻子,與韓越再無任何瓜葛。
姜筠捉起逢春的雙手,擱在手裏揉着捂着,想了一想,說道:“我瞧韓……四姐夫挺喜歡逸哥兒,縱算以後再娶填房,也不會疏忽他的,你别杞人憂天……哦,對了,欽天監已擇了日子,停靈七日後出殡,時間不算很長,我可随你每天過來,我還遇到了大姐夫,他說你大姐目前安好,還謝你請來喬太醫之事。”
“謝我做什麽,喬太醫肯賞臉去,瞧的是母親和二爺的面子。”逢春應了一聲,又問,“那二爺見到我四哥了麽?”
姜筠見逢春和他說起閑話,便回道:“見到了,他今年中了舉人,明年就可參加春闱,我替你問過好了,也問過他考試準備的如何了,他說一切都好,叫你别挂念。”
逢春輕輕‘哦’了一聲,然後又不吭聲了,馬蹄聲哒哒哒地走在青石大街上,姜筠就着燈光,望着垂眉斂目的逢春,逢珍死了,作爲生身父親,陶家三老爺自也來了,逢春卻連問都不問一句,也不知是難過的忘了,還是心中留着怨怼。
“嶽父今天也在韓家。”過了片刻,姜筠又靜靜地開口,“言談中提起了你。”
逢春擡起長長的眼睫,輕聲道:“咱們到的晚,我去靈房的時候,我爹已不在那裏……他說什麽了?”
“還能說什麽,叫我好好待你。”姜筠簡略說道,實則陶景嗚嗚啦啦了一大堆,先說逢珍這個女兒多麽多麽可憐,留下的稚子多麽多麽可憐,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又是多麽多麽可憐,最後說逢春也是他的親骨肉,也是疼大寵大的寶貝女兒,萬望他好生善待,姜筠聽了這位嶽父的話,隻覺又好笑又諷刺。
逢春忍住惡心的嘲諷之意,隻淡淡道:“我爹他太多心了。”要說逢春心裏的第一惡心之人,非陶景莫屬,她永遠不會忘記,她剛清醒沒多久,正值滿心惶恐不安時,陶景指着她破口大罵的樣子,罵她孽障,罵她不孝,罵她上不了台面,更别提他還将陶逢春許給一個傻子,稍微有點良心疼愛女兒的父親,隻怕都做不出這事來,要是現在的姜筠依舊是個傻子,陶景對姜筠說你對我女兒好點,他能聽得懂什麽意思麽。
姜筠伸臂攬住逢春,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低聲道:“别難過,你已經嫁了我,以後咱們才是一家人,你敬我,我敬你,我們和和美美過日子,我絕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逢春低低嗯了一聲,她相信,姜筠現在所說的話,的确出于真心實意。
三日後,逢珍入殓,七日後,逢珍出殡,借着動過手腳的帕子,逢春也演繹了一把姐妹情深,把嗓子都給哭啞了,時日雖短卻風光體面的喪事結束後,逢春終于不用再去韓家,按照商朝的制度,逢春無需給逢珍服孝,不過,爲着敬重嫡姐,逢春決定多意思幾天,選的穿戴多爲清新淡雅之色。
天愈來愈冷,除了必要的事情,逢春恨不得待在屋子裏冬眠,偏姜筠是個多事性子,今日興緻勃勃的拉逢春釣魚,隔幾日又頗詩情畫意的拉逢春賞梅,再過幾日又孩童附體似拖逢春玩投壺,如此把逢春當寶貝寵着就算了,還寵得滿府皆知,如此一來,不免有風言風語飄散開來。
幸好,姜筠每日按時進書房,每日都老實完成功課,學業大有長進不說,連寫的字也漂亮不少,姜大老爺隻管兒子能不能成材,至于他納不納小妾,他很無所謂,而姜夫人那裏,兒子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隻要逢春不引着兒子學壞變孬,她不會出手幹預小夫妻倆的房中事,更何況逢春常督促兒子讀書寫字,某次姜筠忍不住給姜夫人吐槽,說逢春都快成他第二個先生了,準時準點地攆他進小書房。
風言風語當然不會對如意苑過門而不入,對此,姜筠表示道:“這是吃不到葡萄才說葡萄酸,不用理會。”
逢春支着下巴笑道:“對呀,對呀,吃過的人才知道葡萄有多甜。”逢春現在倒真有點好奇,附身姜筠的異魂,以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居然會這麽護着老婆。
随着功課學業的長進,姜筠的功夫也進步飛速,聽到逢春喜氣洋洋的頑話,當即擱下茶杯,摟了喜笑的逢春在懷,笑眯眯道:“來,叫我嘗嘗葡萄有多甜。”說着,就捉着逢春狠親一通。
讓逢春沒想到的是,她娘家也有‘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人。
十一月下旬時,陶家來報,說老夫人病了,消息特意報來了姜家,逢春少不得要回去探望,逢珍過世堪堪一個月,逢春回陶家的時候,一身的穿戴都不張揚,姜筠原想随逢春一道去,卻叫逢春攔了下來。
兒子太在意兒媳婦,想來親娘也會吃味,姜夫人現在待逢春很是不錯,逢春不想惹姜夫人不快或不滿,所以常鼓動姜筠去孝順父母,有空的時候多去陪着說話,時不時蹭頓飯在桌上表示孝心,至于逢春本人,更是對姜夫人上心無比,每隔一陣便要繡香囊、縫荷包、做鞋襪,嘴裏的孝敬說的再悅耳動聽,到底不比用了心思的實際物件,擺在眼前時更令人滿意,雖然姜夫人一直說不用做了,逢春依舊照做不誤,陶逢春這口鍋背的的确憋屈,但她優秀的女紅技巧,卻也着實幫了逢春不少忙。
能讨到自己男人的歡心,在自己院裏會過得舒心,而若能讨到自己婆婆的歡心,舒心的範圍便會擴大,就像姜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鮮少有人會給逢春使絆子,便是主管如意苑的陳平媳婦,也從不仗着自己是姜夫人的陪嫁,敢對逢春頤指氣使或敷衍了事。
姜筠被逢春攔下不許去,姜夫人卻特意點了陳媽媽随行,并且很随意的說道:“春丫頭,你以後回娘家,都叫陳平媳婦跟着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