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越先向曹氏和高氏見禮,逢春再向韓越見禮,禮罷,韓越瞅着病榻上的逢珍,問道:“今兒可吃過藥了?”
高氏将逢珍扶躺回枕上,又拿絹帕摁着自己的眼窩,哀聲道:“她心裏堵着悶氣,怎麽可能靜心吃藥,吃下去多少,就又吐出來多少……我說,姑爺啊,珍兒到底是你的枕邊人,爲了生下逸哥兒,才折騰到這幅模樣,你就讓她靜靜養幾天病吧。”
韓越心中有些無語,對着長輩,又不能不敬,隻能道:“小婿一直讓她養着病,什麽事也都不讓她操心……”還想叫他再怎樣啊,難道讓他辭了差事,天天在家守着婆娘不成。
高氏直言挑明道:“你待珍兒好心,我知道,但你收的那些房裏人,跋扈的跋扈,嘴酸的嘴酸,時不時就跑來珍兒這裏擾她,你是這院裏的正牌主子,就不能管一管她們?”
管理妾室通房仆婦丫鬟,本就是主母的事情,若後院有什麽事,都叫他出面去管,他還娶什麽正房奶奶?韓越再次說道:“逢珍病着,不好理事,這院子裏的事情,現在不是逢珍身邊的媽媽在管麽?有什麽事,叫她們裁奪着處置就是,該訓的訓,該罰的罰,我又沒偏幫過哪個。”韓越自認,他一點也沒寵妾滅妻。
高氏接着再道:“那些挑頭來鬧珍兒的,後頭都有着靠山,誰敢打罰她們?”
這是變相說他母親呢,韓越面上一硬,淡淡問道:“那嶽母想如何,叫我把她們全部發賣了不成?”
高氏巴不得女婿把那些小妖精全賣了,但是,她心裏這麽想,嘴上肯定不能這麽說:“娘沒有這個意思,娘是說,叫她們都安分點兒,别……”高氏後頭的話,逢春沒有聽清楚,因爲曹氏已經拉她離了屋子。
韓雅的弟媳婦雖然在偏廳喝茶,但叫丫鬟一直盯着,若有什麽事,也好及時通知她,得知曹氏和逢春離了屋子,忙從偏廳裏走了出來,對二人面帶歉意道:“我公爹正巧也病了,大姑姐又特意回來,母親實在分|身乏術,這才離了這邊。”
曹氏和善的笑笑:“誰家還沒有點急事,無妨。”
韓雅的弟媳婦正要說‘天兒冷,請到屋裏喝杯熱茶吧’,卻見韓二夫人身邊的一個媽媽過來,态度恭敬且和氣:“二太太派奴婢過來,說國公夫人要是出來,就趕緊請到太太屋裏去,可巧夫人就出來了。”
曹氏囑咐丫頭到裏頭說一聲,然後帶着逢春離了逢珍居住的小院。
“春丫頭,你去看你大姐姐了?”逢春跟着曹氏去韓二夫人刑氏的院裏時,忽聽曹氏問道。
逢春規矩地走着淑女步,應道:“嗯,前些天去過一回,大伯母怎麽知道?”跟她去過趙家的人,應該沒誰有閑功夫跑陶家打小報告吧。
“噢,我前兩天出府,恰巧路過趙家附近,便折道去瞧了一下。”曹氏目帶憐惜,微微歎氣,低聲和逢春說話,“這才知道,逢夏懷相不妥,對了,你薦過去的那位喬太醫,的确醫術精湛,你姐姐吃了他開的方子,已漸漸止了紅,把她喜的不行,我回去與你祖母說了,你祖母直誇你是個好孩子呢。”
逢春羞澀的笑笑:“大家同爲姐妹,互相照應是應該的。”
曹氏拉過逢春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拍着道:“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呢。”曹氏心明眼亮,像喬太醫那種級别的禦用太醫,肯定是逢春去求了姜夫人,“這事兒,我們既已知道了,你以後就别再插手了,你在婆家也不容易,多顧着自己些。”似逢春這種高嫁的姑娘,能同時讨到婆婆和夫婿喜歡,十分不容易,她要做的事情,是趕緊生個嫡子,讓自己在婆家立的更穩些。
逢春應道:“嗯,我聽大伯母的話。”
曹氏拉着逢春一邊走,一邊細細瞧她,印象中那個安靜内向的小姑娘,似一朵綻放開了的柔嫩花苞,縱然穿着素雅,裝扮低調,依舊掩不住一身的清豔麗姿,但凡有點憐香惜玉之心的男人,隻怕都會喜歡她,也不怪姜家二爺寵着她了,寵到逢春連去探望姐姐,都是自個兒親來接送。
到韓二夫人那裏時,她正在逗孫子韓逸玩兒,滿臉都是慈祥悅色,見曹氏和逢春到了,捉着活蹦亂跳的逸哥兒作揖喚人,逢春上回來時,特意給韓逸帶有禮物,是一隻翡翠雕琢而成的小兔子,這回依舊沒空手,拎了一串紅繩拴着的小金猴。
“又叫你破費了。”韓二夫人先對逢春說道,再捉着韓逸哄道,“逸哥兒,還不謝謝你五姨母。”
韓逸得了金光閃閃的小猴兒,白皙粉嫩的小圓臉上,滿是欣喜之色,在刑氏的笑哄下,奶聲奶氣的說道:“爹爹我泥母。”韓逸尚不足兩歲,吐字發聲并不清晰,除了最後常說的‘母’字,其餘四個字一律是類似的諧音。
“喲,這小子真像他爹,跟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曹氏瞧着許久未見的韓逸,笑着說道。
刑氏抱着寶貝大孫子,笑得眉花眼笑:“可不是,瞧着他,就跟瞧着越兒小時候一樣。”說着,又将孫子交給乳母丫鬟,叫她們領着到隔壁去玩,且一再囑咐要仔細看着,不許摔了碰了,慈愛喜歡之情溢于言表,等一衆丫鬟婆子出去了,韓二夫人對着曹氏幽幽歎氣道,“剛才在越兒院裏有些失禮了,國公夫人别見怪。”
曹氏吹着熱茶,沒有答話。
逢春更不會接話。
韓二夫人也不以爲意,隻繼續說道:“國公夫人也是有兒媳婦的人,可将心比心替我想一想,你家的兒媳婦上能孝敬婆婆,下能撫育幼兒,你忙不過來的時候,還能替你分擔些家務,更别提照顧體貼自己的夫婿,我這邊呢,逢珍什麽都做不了不說,還得越兒反過來照顧她,可越兒也是謀有差事的,天天在外邊勞累,回到家總不能沒人照料吧,我這才撥了幾個丫頭過去,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撥過去的幾個丫頭,我也都吩咐過,若有誰服侍過越兒,事後一律要喝避子湯,就這,逢珍還又哭又鬧,我這哪是娶了個兒媳婦,簡直是擡進來一尊活菩薩。”
曹氏輕輕歎氣,說道:“逢珍病着,難免心緒不好,親家太太也稍體諒她一下。”到底是陶家姑娘,她總得有個偏幫,說實話,要是她攤上一個病怏怏的兒媳婦,她也少不了抑郁,當然,也少不了寬慰一下刑氏,“便是不看在咱們親戚的面上,好歹看在逸哥兒的面上吧,他還這麽小,若是沒了親娘疼着,以後多可憐呐。”
韓二夫人接着道:“都是當過娘的,誰會放心把親生的骨肉,交給後娘養活,這道理我當然明白,所以,不管逢珍看病抓藥,要花多少銀兩,我哪回沒舍得了,可她就是心思太重,不專心養病,老和那些丫頭們鬧氣,恨不得越兒隻守着她一個,這氣性,這醋勁兒,也是……國公夫人,您說說,要是您的兒媳婦也這樣,您心裏怎麽想,您氣不氣。”
曹氏無語片刻,便轉移了話題:“我和逢春過來前,瞧見四姑爺回來了。”
韓二夫人扯起嘴角道:“逢珍每和越兒哭鬧一回,她身邊的丫鬟哪次不回娘家,把她的好母親搬過來,這一年多來,越兒早習慣了,丈母娘來了,他能不回來露個臉?怕是忙完差事,就緊着跑回來了,連我這個親娘都沒來瞧呢。”
曹氏又默語片刻,繼續轉移話題,和韓二夫人聊些别的家常,再不提及關于逢珍和韓越的話題,逢春繼續當啞巴,兩位長輩說說笑笑一會兒後,隻聽丫鬟在外頭喊道:“二爺來了。”
逢春默默無語地繼續準備起身,輩分小真吃虧啊,過了片刻,隻見簾子一挑,韓越抱着逸哥兒走了進來,韓逸手裏還抓着逢春送的一串小金猴,嘴裏咿咿呀呀的說着話,韓二夫人笑道:“我才叫這小猴兒去玩,你又把他帶過來。”
韓逸甩着手裏的小金猴,也跟着大喊:“小胡,小胡……”一臉憨态可掬的模樣,逗得韓二夫人和曹氏齊齊發笑,韓越也忍不住拍一下韓逸的屁股,笑罵道,“真是個傻小子,連個小猴都不會說。”挨了父親一記小巴掌,韓逸不哭反笑,撲到韓越脖子上,口齒清晰的喊:“爹,爹……”
韓越抱着兒子坐下,韓逸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順着韓越的大腿,就溜了下來,他走路并不穩定,一搖一晃的像隻笨拙的小鴨子,先溜去自個兒祖母跟前,嘻嘻的傻樂一會兒,又繞到曹氏腿邊,摸她裙擺上的花紋,然後又拐到逢春身邊,掰她的手指玩。
逢春見韓逸似喜歡她的藍寶戒指,便擡手要褪下來,韓二夫人見狀,忙攔道:“小孩子什麽都不懂,瞎鬧着玩的,你别當真……”說着,示意乳母将韓逸哄離逢春,又朝逢春頑笑道,“倘若這小淘氣摸什麽,你就給什麽,那你這一身的行頭,隻怕都得交代在這兒了,你上回送了一隻翡翠玉兔,這回又給逸哥兒一串小金猴,已是很疼逸哥兒了,下回再來,萬不可再破費了。”
韓越瞧了逢春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隻捉着重回腿上的韓逸,問道:“五姨母送了逸哥兒小兔和小猴,有沒有謝謝五姨母?”
韓逸說出來的謝謝,仍舊是:“爹爹……”鬧過些許笑料之後,韓越再将兒子交給乳母帶着玩,韓二夫人笑的有些嗓幹,喝了口茶潤過嗓子,問兒子,“去瞧過你丈夫娘了吧。”
韓越不欲多言,隻道:“瞧過了。”
韓二夫人又瞧向曹氏,說道:“國公夫人,不是我想在背後說親家太太,她心疼女兒,我理解,我也不是不歡迎她來,但她隔三差五就往這兒跑,知道的,說她是想念生病的女兒,不知道的,隻怕該說我家多苛待逢珍,叫她這個親娘如此放心不下。”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後半輩子是要在夫家渡過的,不僅要和婆婆妯娌搞好關系,且要和娘家保持應有的距離,太和娘家親近了,夫家自然會有意見,對于刑氏的話,曹氏能說什麽,隻能道:“她也是愛女心切。”
已快到午飯的時間,韓大夫人裘氏派了丫鬟來請,叫刑氏、曹氏、逢春過去一同用飯,高氏那邊也有人去通傳,一張雕着富貴如意圖案的大圓桌旁,曹氏、高氏、裘氏、刑氏、韓雅、逢春、韓雅的弟媳婦依序而坐,大戶人家吃飯,講究一個食不言,但如今有外客在座,自不可能主客一起啞巴。
韓雅、逢春以及韓雅的弟媳婦是小輩,她們鮮少主動開口,給長輩們加菜勸飯才是正經事,高氏神色哀戚,眼眶通紅,基本沒啥食欲,逢春看着高氏沒食欲的臉,自然更沒有食欲,甚至還有些倒胃口,簡而言之,就是和高氏待在一起,會讓她生出膈應厭惡的情緒。
韓雅應承過姜夫人,會在外頭照應逢春,見逢春吃了半天飯,碗裏的米都沒落下去多少,不由問她:“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逢春忙道:“沒有沒有。”腦中靈光一轉,逢春立即有了一個頂好的借口,神色郁郁道,“看四姐病的厲害,我心裏有點難受。”
和高氏才吵過一架,此時和她同桌用飯,刑氏也食欲不佳,聽了逢春的話,便道:“你倒關心她,以前她好着的時候,侯府裏凡有喜事宴飲,幾乎不曾見過你來,環姑娘、蘭姑娘都來過幾次,那個瑤姑娘來的最多些。”
事實上,在姑娘長到十多歲後,家裏的長輩就會時常領着出來赴宴見客,也是變相的在找婆家,若是有合眉眼的女眷瞧上,日後就會多多結交,更細緻的了解容紅品行,刑氏說極少見逢春出來見客,這是在擠兌高氏不待見庶女,不想給她好好找婆家。
高氏捏筷箸的手指一僵,勉強維持着臉上的表情,回道:“春丫頭身子不好,需要将養着,這才少出門。”
刑氏今天似乎和高氏杠上了,便又道:“原來如此,不過,瞧如今的春姑娘,白裏透紅,皮肉光滑,一點看不出來身子不好的迹象,看來,長公主府的風水當真養人呢。”兒媳婦到了婆家,什麽都要矮一頭,自不會再有住娘家時的悠閑自在,逢春嫁了人之後,精神氣色反比在娘家時還好,這說明什麽問題呢。
高氏被擠兌的幾欲吐血,曹氏不能再當啞巴,便開口道:“這話說的不假,你家大侄女都是兩個孩兒的娘了,不也嫩得跟水蔥似的。”
曹氏一開口,刑氏自然給面子的收斂:“說的正是,我們家雅兒和你家春姑娘,都是有大福氣的好孩子。”
韓雅的母親裘氏也開了口,卻是對韓雅和逢春說的:“你們本就是親戚,如今又成了妯娌,以後更該和睦相處。”說着,又單獨對韓雅說道,“你是大嫂,要多照顧小弟妹。”
又得說話表态了,逢春立即柔柔的開口:“大嫂一直待我很好的。”隻是吃個飯,也搞得這麽心累,說起來,還是和姜筠吃飯最自在啊,不僅常囑咐她多吃些,還會與她講點有趣的事情,來促進兩人的食欲。
韓雅也少不得說些話:“弟妹脾氣很好,逍兒和婷兒都愛纏着她玩呢。”
曹氏總結道:“那敢情好,一家子骨肉,就該親親熱熱,和和氣氣的,你說的呢,弟妹?”話語最後發問給高氏,高氏已緩過來勁兒,也跟着附和道,“大嫂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