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倆一先一後上了馬車,前往清平侯府。
關于清平侯府的人口組成,逢春也是做過功課的,除去今春剛挂掉的韓四爺,韓府現有三房子孫,兩嫡一庶,韓雅是長房嫡長女,下頭有兩個兄弟,一正一庶,逢珍之夫韓越是二房嫡長子,下頭有一弟一妹,均是正出,韓三老爺爲庶出,十分年輕,比韓雅還小一歲。
到了清平侯府,韓家仆婦恭敬地将韓雅往裏請,一臉恭維道:“大姑奶奶回來了。”瞧到旁邊第二次來的逢春,态度也算随和,“親家姑奶奶來的真巧,您娘家大伯母、母親也剛到沒多久。”
逢春微疑,随後溫聲應道:“那倒是巧了。”
那廂,韓雅卻是輕輕蹙了秀眉,不會是韓越堂弟那邊,又出什麽幺蛾子了吧,沒過多久,一個穿戴體面的媳婦迎了過來,福了福身子後,說道:“大姑奶奶,陶家兩位夫人已去了越二爺院裏,夫人也陪着呢。”這個媳婦口裏的夫人,自指的是韓雅的母親,侯府世子夫人裘氏。
韓雅點了點頭,對逢春道:“既如此,弟妹,咱們直接去你姐姐那邊吧。”
逢春對此沒有意見,隻憑着韓雅安排,在侯府後院步行一會兒,最後繞過一面石刻的影壁牆,進了逢珍在婆家住的院子,還沒進到屋裏,逢春已隐隐聽到,屋裏傳來婦人的哭聲,韓雅不由皺了皺眉,但已進了院子,自沒有半道再撤走的道理。
妯娌倆一前一後進了屋裏,除了卧病在榻的逢珍,曹氏、高氏、逢珍的婆婆刑氏,侯府世子夫人裘氏,以及韓雅的親弟媳婦都在,服侍的丫鬟和媳婦們,都被攆在屋子外頭,簡略見過禮之後,隻見高氏坐在榻邊,摟着病骨憔悴的逢珍,想是剛剛哭過,高氏的眼角尚濕潤着,神色間卻盈滿忿意:“……我閨女還沒咽氣呢,親家太太就緊着去挑新兒媳婦,是不是也太過分了些。”
韓二夫人肯定不能承認這事,便道:“親家這話可言重了,絕對沒有的事。”頓了一頓,又輕輕冷哼道,“明知逢珍病着,需要靜養,身邊服侍的丫頭還不省事,有事沒事亂嚼舌根,什麽有沒有的事,都捕風捉影說給她聽,這麽沒有規矩,合該全部捆起來狠狠打上一頓,叫她們都長點記性。”
高氏氣得恨不得扇韓二夫人幾耳光,她原本好端端的大女兒,如今卻病入膏肓,已幾乎到油盡燈枯的地步,強忍了心中怒氣,高氏說道:“若真是誤會一場,那倒罷了,要是确有其事,也太寒人的心了,我閨女自嫁來你家,哪怕沒有功勞,總有些苦勞吧,她爲了給姑爺留下骨血,拼着性命生了逸哥兒,卻壞了自己的身子,現在,已經是熬一天算一天,親家太太就讓她安安生生過幾天日子吧……”
伏在高氏懷裏的逢珍,身形瘦弱,膚色慘白,眼眶也深深陷了下去,兩行眼淚無聲地淌在臉頰,高氏瞧得心酸難耐,忙拿手裏的帕子給女兒擦眼淚。
高氏一片慈母心腸之話,卻讓韓二夫人聽得火大,倏然站起身來:“親家太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逢珍病成這樣,倒是我的過錯了?是我不讓她好好養病了?”說着,走到沒怎麽吭過聲的曹氏旁邊,說道,“那我可要請國公夫人給我評評理了。”
“自逢珍進了我家的門,我是打過她罵過她,還是短她吃喝穿戴了?”韓二夫人捏着手帕,嘴裏的話跟豆子一樣噼裏啪啦地往外跳,“打她懷有身孕之後,我可有叫她過來服侍一天?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是她自己胎位不正,這才導緻了難産,這也要怨我頭上麽?”
長子娶的這個兒媳婦,她本不中意,但自家老爺強要同意,她也沒有辦法,逢珍本就不趁她的心意,還不好生服侍讨好她,反倒挑撥她們母子關系,韓二夫人大怒之下,自然要使出點婆婆的手段。
曹氏拉着氣鼓鼓的韓二夫人坐下:“親家太太别急,有話慢慢說。”
韓二夫人坐下之後,卻是越說越來氣:“逢珍生下逸哥兒後,身子大傷元氣,我爲叫她好好養着不勞累,便說先替她照養逸哥兒,等她身子養好了,再送回來給她養,可她呢,好像我這個親祖母會害自個兒親孫子似的,對越兒說什麽見不着逸哥兒,她寝食難安,心神不甯,不能專心養病,非要把逸哥兒抱回來養。”
“這也就罷了,母子連心,她舍不得,我能理解,爲着她的病,這一年多花了多少銀子,我可有說過她什麽。”韓二夫人目光掃過摟在一起的母女,扯着嘴角冷笑道,“别人家的兒媳婦,對婆婆是晨昏定省,端茶遞水,到了我這裏,沒落到兒媳婦的一點服侍,還要被說我苛待兒媳婦。”
韓二夫人拔胸挺背,怒道:“親家太太若是覺着我家伺候的不周到,不如接回去自己養吧。”
聽着韓二夫人夾槍帶棒的一番話,高氏直氣得眼冒金星,雙手打顫,再壓不住心中怒意,也火了:“我閨女一直養不好身子,難道親家太太就沒一點錯?我閨女本就病的厲害,你又隔三差五的往她這裏塞通房送妾室,不是存心給她添堵是什麽?”
韓二夫人一臉譏诮的冷哼道:“她不能服侍爺兒們,就得委屈着我兒子?真真好笑,富貴人家裏頭,哪個爺們沒有幾個妾室通房?誰讓你女兒沒投個好胎。”言外之意就是,沒有公主命,就别犯公主病,末了,韓二夫人又怪笑道,“親家太太素來賢惠,不舍得委屈自己老爺,難道就沒教過自己女兒‘善妒’不對麽?”
高氏氣得幾欲昏厥,韓大夫人見勢不對,忙開口打圓場,再這麽吵說下去,可真要徹底撕破臉了:“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罷。”韓大夫人自己老公尚病着,實在沒心情在這裏多待,便對韓二夫人刑氏道,“弟妹,逸哥兒還小,那邊離不開你,你去瞧瞧他,叫逢珍也歇着吧。”
雖對兒媳婦不滿意,但韓二夫人還是很疼愛親孫子的,便散了些許惱火的氣焰,很給長嫂面子的應了,韓大夫人又對曹氏等人道:“我這裏還有事,就不陪着了,你們多勸着逢珍,叫她好生保養,别爲閑言碎語生氣傷身,待她好了,逸哥兒還要靠她教養呢。”
韓大夫人左右打點了一番,又挽留來客中午留飯,再叮囑幾句繼續陪客的兒媳婦,這才和韓二夫人、女兒韓雅一道走了,送走婆母三人,韓雅的弟媳婦很善解人意地離開屋子,叫她們娘家人自己說話,自己則去了外頭的偏廳喝茶。
“春丫頭,你今日怎麽來了?”待韓家女眷都出去之後,曹氏問逢春。
逢春默默當了半天背景,這會兒終于能開口說話:“大嫂今天回來探望她父親,我想着,上回來侯府,沒見着四姐,便跟着她一塊來了。”
曹氏點點頭,目光溫和:“你有心了。”然後指着歪在高氏身上的病弱女子,道,“這就是你四姐,你自失憶之後,應該還沒見過她吧。”
“見過四姐。”經曹氏引薦之後,逢春規矩的行禮問好,方才高氏和刑氏唇槍舌劍時,她已偷偷觀察過逢珍,形容枯槁,面無光澤,身形瘦弱的幾乎就剩下一把骨頭,瞧她虛弱無力的樣子,差不多已是奄奄一息的地步。
逢珍雖偎在母親懷裏,目光卻緊緊盯在逢春身上,從她秀美朝氣的臉龐,看到她淡雅貴氣的裝扮,眼睛中流露着不自知的豔羨和嫉妒,逢春見她一直瞪着自己,臉上不見半分善意,心中頓時又浮起那種厭惡的情緒,便再道:“四姐安心養病,多重保養,一定會好起來的。”
逢珍虛弱地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道:“真能借你……吉言就好了……”
上回去看望逢夏時,逢春好似有說不完的話,今天對着病魔纏身的逢珍,逢春說了兩句話後,嘴裏就蹦不出别的詞了,屋裏的氣氛更爲沉重起來,曹氏心裏歎了口氣,再對逢珍苦口婆心叮咛道:“珍丫頭呀,你身體一直不好,最緊要的事情,就是将自己養好,别總和那些妾室通房鬥氣,鬥來鬥去,傷的不都是你自己麽?”
逢珍的眼淚又緩緩留下來,氣喘籲籲地哭道:“我也想養……好自己,但我那不安好心的婆婆,一直捧着那些小賤人,任由她們……氣我,她就是見不得我好,想叫我死……”
見逢珍又哭出了眼淚,高氏忙給女兒再擦臉,口内柔柔的哄道:“珍兒,别哭了,快别哭了,你可禁不得再傷心傷神了,你要是有個好歹,叫逸哥兒怎麽辦,好孩子,你一定要撐着。”
想到還不足兩歲的兒子,逢珍更是傷心難過:“娘,我舍不得逸哥兒,我不想死……”
高氏忍着眼淚,哄道:“别胡說,你才幾歲,什麽死不死的,别說不吉利的話。”
母女倆正抱頭痛哭,忽聽外頭響起丫鬟的傳報聲:“二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