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的少年迷糊着睜開眼睛,見姜筠醒了,逢春再道:“二爺,要吃晚飯了。”
姜筠右臂有傷,便蜷起左臂想支撐起身,逢春很适時的借出一把力,将姜筠扶坐起來,又替他整好隻穿一隻手臂的雪绫中衣,逢春挨的很近,姜筠鼻尖吸入一陣清馨的幽香,稍稍走神之際,腳下的鞋子也已穿好,出了裏屋來到隔間,逢春朝外喚道:“晴雪,水。”
晴雪領着小雁低頭進來,一個捧着水盆,一個端着洗漱等物,逢春也不假手他人,親自給姜筠洗手淨面,事無巨細,樣樣周到,末了,逢春擱回柔軟的面巾,又道:“叫碧巧進來擺飯吧。”
五菜一湯擺上桌,逢春坐在姜筠旁邊,動作熟練地喂他吃飯,姜筠喝一口味道鮮美的魚湯,看了一眼逢春憔悴的臉色,第一次主動開口:“你……吃飯吧,可以換别人來喂我。”
逢春眼睫輕動,而後慢慢道:“你是我夫婿,現在你有傷在身,我照料你的生活起居,都是應當的。”頓了一頓,逢春看着姜筠沒啥表情的臉,輕聲道,“二爺,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
“沒有。”姜筠搖了搖頭,“隻是……”面上露出一陣遲疑,那些關懷的話語,姜筠怎麽也說不出口。
逢春等不到姜筠‘隻是’之後的未盡之語,便接着喂他吃飯,待姜筠表示飽了後,自己才慢條斯理地吃起飯來,嘉甯長公主府的夥食很不賴,賣相顔色好,口味适宜佳,逢春吃得津津有味。
換逢春吃飯前,逢春勸過姜筠,他若是想散步,可以到外頭略走走,權當消食了,姜筠拒絕這個提議,逢春便也由着他待在餐桌旁,目光淡淡地看她吃飯,啧,若是姜筠離開屋子,她還可以稍微暴露點吃貨的本性,逢春不無遺憾的心裏嘀咕。
撤去飯桌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漸顯淡暮,屋裏掌上了明燈燭火,逢春捧着一卷書冊,就着燭光流利朗誦,當然,是讀給姜筠寶寶聽的,姜筠坐在臨窗的炕上,臉色平靜地細細聆聽,隻時不時拿左手搔搔頭發。
逢春見狀,心裏忍不住暗笑,面上卻一本正經道:“馮太醫說了,二爺的頭傷再過半個月方能痊愈,痊愈之前不可随意沾水。”
姜筠都不想聞自己身上的味兒,抿了抿嘴唇,姜筠突然說道:“我要沐浴。”頭上有傷口,哪怕頭皮再癢再麻,他也隻能再忍半個月,可身上淡淡的異味兒,已着實再忍不下去。
“二爺,你手臂也有傷,最好還是不要沐浴……”逢春口内說着建議,對于姜筠的頭發,那是實在沒轍,根本做不到洗一半留一半,可身上的汗毛短的很,簡單清理一下,還是很方便的,近來,她每兩天都會幫他擦一次胳膊揩一回腿,當然,腳丫子天天都要洗。
傷筋動骨一百天,若真等三個多月後才沐浴,他估計已變成一堆臭肉了,姜筠默了一默,還是低聲堅持道:“我會小心些,不讓右臂沾到水。”逢春微露爲難之色,姜筠見她表情别扭,又道:“我可以自己洗,不用你……”
逢春看姜筠一眼,也低聲道:“二爺說什麽呢,好生照料你的起居,原就是我的本分,我隻是怕讓二爺的胳膊沾到水,若是再出了什麽好歹,我……”不拘是姜筠的光膀子,還是姜筠的兩條腿,她早都看過了,再多看點别的東西,吃虧的又不是她,況且,她之前連和傻子借種的心理工作,都給自己仔細做過了,給姜筠當個搓澡工,心理壓力其實并不大。
今日回到如意苑後,望着滿屋子的喜慶擺設,韓胤知道,有些事情逃避不得,他得有所決斷。
午飯過後,韓胤躺在床上,很認真地思考着和逢春的關系,上輩子,他是長輩四叔,她是侄兒媳婦,兩人基本毫無幹系,這一世,他附魂于姜筠,她是姜筠的妻子,既然接受姜筠的身份,理該接納他的一切人際關系,他的父母、他的兄妹、以及他的……妻子。
若他一直顧忌上輩子的關系,不把她當妻子,不認她爲枕邊人,她日後要在府裏如何自處。
這些日子,她溫柔體貼,細緻周到,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爲,确實是一個很好的妻子,他也曾幻想過夫妻恩愛兒女繞膝的場景,可對于之前的他而言,那根本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他想了好久好久,直到腦乏入睡前,他暗暗做了決定,現在是惠安二十三年,陶逢春再不可能會在惠安二十四年嫁入韓府,陶逢春既然不會再和韓越有夫妻關系,他還固執地念着上輩子做什麽,而且,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庸人自擾的,不過是他一個人罷了。
想清楚症結之後,日後會以姜筠身份認真生活的韓胤,沉沉睡去。
“沒事。”姜筠輕聲道,“天熱了,身上味兒有些大,我……受不了。”尤其,逢春每回近距離照料他時,她身上都是幹淨清冽的淡淡幽香,而他卻一身怪味兒,他會覺着特别不自在。
逢春見他堅持,便道:“那好吧,不過,隻略洗一洗,時間不能太長。”反正已到夏天,隻要注意些,一般不會着涼。
姜筠颔首點頭。
逢春遂擱下手裏的書冊,挑簾出去,吩咐丫鬟們在淨房備好沐浴的熱水,然後又進到裏屋,翻找了一套新的中衣出來,待晴雪隔簾報說熱水備好了,逢春随姜筠一道進了淨房,然後動作柔和的開扒上衣,少年的身軀很挺拔,脊背繃的十分筆直。
扒姜筠的上衣時,逢春可謂是幹脆利落,輪到下邊的褲子時,逢春默默咬了咬牙,然後去解姜筠的褲腰帶,興許是逢春的表情,太過視死如歸,姜筠低聲開口:“我自己來吧。”
逢春的雙手登時僵着不動了,腰帶系的都是活扣,姜筠單手也能解開,中衣基本類似于寝衣,裏頭還有一層亵褲,姜筠單手不夠靈活,逢春索性閉着眼睛,一把給他扯落地,末了,英勇無敵的逢春,目光直視着前方,将姜筠拖進浴桶裏。
顧忌着姜筠的手臂,逢春讓人備水時,囑咐水位不要太高,好處是手臂不會輕易碰到水,壞處是姜筠的上半身基本都露在外頭,逢春無語地扶額一下,然後拿一塊柔軟的綿巾子,蘸上水再給姜筠擦背,擦拭右半身時,逢春尤其仔細謹慎。
後背過了水,逢春再磨磨蹭蹭地轉到前邊,卻見姜筠绯紅着兩片臉,逢春也覺臉頰發燙,反正都開了頭,逢春幹脆破罐子破摔到底,硬着頭皮當了回搓澡工,别的地方都好說,至于隐蔽部分,逢春背過身撂挑子,叫他自己來。
約摸着時辰差不多了,逢春趕緊催姜筠出水:“二爺,好了吧,時辰不短了,你……出來吧。”
洗這一回澡,逢春煎熬,姜筠也難熬,但兩人都沒想着叫丫鬟進來。
逢春想的是,姜筠好歹是她名義上的老公,叫别的女子看光他,她覺着不高興,至于以後會不會有女子看光他,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而姜筠想的是,他上輩子近身服侍的多爲小厮,一應沐浴洗身的事務,都由他們負責,不知怎的,他特别讨厭丫鬟近他的身,也許是打内心深處,不想叫異性看到他病骨支離的破敗身子,而現在,他已說服自己,接納逢春是他的妻子,以後兩人會同床共枕,她遲早都要……
心中微蕩漣漪,姜筠左手扣着浴桶邊緣,借力緩緩起身,逢春從背後給姜筠披上一幅大棉巾,然後扶他從浴桶裏出來,姜筠身上還是濕哒哒的,自然不能直接穿衣裳,讓他自己把自己晾幹,貌似也不太現實,逢春隻能硬起頭皮,隔着柔軟的大棉巾,一點一點吸幹他身上的水珠。
再表情艱難地給姜筠穿好衣裳,逢春偷偷撫着胸口,看來,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這回的洗澡工當的十分……壓力山大,但是,好歹扛下來了。
若略去油膩發癢的頭發,姜筠覺着一身清爽,看一眼漲紅着面皮收攏換掉衣物的逢春,姜筠緩步上前,伸手握住逢春的手腕,聲音溫和道:“這些交給丫鬟收拾吧,你讀書給我聽。”
逢春輕輕‘哦’了一聲,她隻是找點事做,來掩飾一下自己的尴尬。
而次日一早,又有一件事差點叫逢春跌下巴,姜筠居然開始學着自己吃飯,右臂摔斷了,可左手還好好的,看他動作笨拙的捏着筷子,逢春目不轉睛地盯着姜筠,感受着逢春的目光,姜筠擡眼望她,嘴角微微露出一點點笑意:“我多試幾次,就能夾到了。”
據逢春近些日子的觀察,姜筠身體裏的新靈魂,絕對不是她的老鄉,但他到底是誰,逢春毫無頭緒,然而,不管怎樣,姜筠願意親近她,不排斥她,總歸是件好事,要是她勞心勞力這麽多天,反和姜筠成了怨偶,那就實在太悲催了。
據她在定國公府接受的婦道知識,女人在夫家能不能過的好,和夫婿的愛重、以及婆婆的态度,有相當大的關系,姜夫人現在對她的态度,好到沒的說,隻要她繼續保持該有的恭順,想來姜夫人以後不會很爲難她,現在,姜筠對她也從淡轉溫了,甚好,人心都是肉長的,現在的辛苦勞累,是爲了以後的太平和順遂,她還需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