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騎兵沖出百丈後,借助于馬力,拉開大弓以誇張的後仰姿勢對準天空引弦三發,長長的破甲利箭抛射出去,随即将大弓置于馬後箭匣内,換成短弓再次三箭,整齊無比的箭幕觸目驚心。
此時雙方距離已經不足二十丈。
漫天落下的破甲利箭撲入西人的長槍方陣,就聽到噗噗聲不斷,血霧騰起,許多槍兵撲倒在地或者被生生釘在了地上,整齊的方陣立刻亂了起來。
與千雉軍迎頭沖鋒的西人騎兵在猝不及防下,被迎面射來的利箭當場射翻了十餘人,一片人仰馬翻。
一騎雙弓,先遠後近,兩種箭支竟是不分先後,同時射中目标。
“兒郎們幹的好。”
放下望遠鏡,千雉軍的新奇戰術讓敬國公情不自禁地喝了一聲彩。
諸将暗自點頭,千雉軍的開場相當搶眼,西人一下子落入了下風。
望遠鏡這樣的好寶貝已經普及開來,即使煉器士,大武朝官方的工部匠作局也能夠用油石将晶瑩剔透的無色琉璃一點一點磨制成形,最終制成可看遠景的望遠鏡。
“這是千雉軍新琢磨出來的玩意兒,有個名堂叫作陽關三疊,長弓和短弓是兩疊,最後一擊是第三疊。”
封狼道節度使林冕對麾下的每一支折沖府軍了若指掌,知道千雉軍花費了不小的力氣才操練出這樣的戰法。
他捋着長須,頗爲滿意。
“千雉軍!前進!”
與迎面而來的西人騎槍相對的,卻是千雉軍騎兵的長戟,大武騎兵将同樣放平戰戟,對準迎面而來的西騎。
最适合騎兵作戰的遠距離兵器是短弓,近距離短兵器是彎刀,長兵器當屬長戟,可刺可挑,可撥可擋,可啄可鈎,有側月刃,有空隔,能夠絞下對手的兵器,也可以出奇不意的殺傷敵人。
雖然矛,槊,關刀,棍,長柄戰斧和狼牙棒都可以作爲騎兵長兵器,但是對使用者要求較高,變化與戟相比也差的多。
但是長戟糜貴費時,雖然好用,卻不是哪一支軍隊都有底氣裝備得起這種長兵器。
千雉軍也是沾了李小白當初入伍的光,又擊潰了風玄國引以爲傲的沖城騎,才有功賞專門裝備了一批長戟,而且還是雙月刃的方天畫戟。
甫一亮相,光看着都吓人。
西人與大武朝,明槍明馬的擺開陣勢,首開一場勢均力敵的正面對攻,沒有任何陰謀詭計,甚至連雙方的術士和聖士都不參與,都想看一看彼此士卒的真正戰力。
噗噗噗……
戰馬嘶鳴,騎兵們的悶哼聲不斷,骨裂聲不絕于耳,兩方騎兵根本不曾有任何減速,無畏無懼的迎着對方的兵器鋒刃直接沖了上去。
眨眼間穿透了彼此陣形,留下一地的傷殘。
許多騎兵在第一時間被穿在了對方的兵刃上,生生頂出鞍背,随即跌落馬下,被躲閃不及的雙方戰馬踏中,隻有極少數幸運兒才躲過了踐踏,因而一旦落馬,便是九死一生。
僅僅一次沖擊,雙方當場墜馬三十餘人,大武朝的騎兵完好無損的更多一些,畢竟占了兵器之力,西人騎槍雖長,卻禁不住方天畫戟的輕輕一挑,便當即歪沒了準頭。
“哈哈!痛快!痛快!”
丁智抹了一把臉上的西人血漿,方才一戟刺穿了一個西人騎兵的胸膛,随即一抽一甩,月牙刃掃過另一個擦邊而過的西人騎士脖頸,當即制造出一個無頭騎士,人頭骨碌碌滾落在地,還未停止,就被不知哪一匹馬兒踏中,腦袋當即癟了下去,紅的白的噴濺而出。
無頭的騎兵身軀被戰馬載着沖出很遠,馬兒卻渾然不知自己背上的主人已經喪命,依舊跟着其他戰馬折返,開始第二次沖刺,失去頭顱的脖腔仍在不斷的噴出數尺高的血箭,就像噴泉一般,場面慘烈無比。
“千雉軍!前進!”
千雉軍左果毅都尉丁智的帶領下,大武騎兵們再次發出充滿戰意的哆嗦。
戰死的袍澤不會讓他們悲傷,隻會更加握緊兵器,對準敵人的心髒要害,毫不留情的狠狠捅進去。
朝廷給他們兵甲,給他們吃飽穿暖,教授生存之技,讓他們的兄弟姐妹在公平穩定的環境中生活,他們便以自己的性命來回報。
沙場馬革裹屍是每一個戰士的宿命。
視線中,越來越近的西人騎兵,帶血的槍尖,丁智爆發出大吼:“殺!”
天空中的陽光越發熾烈,仿佛瞪大了眼睛俯瞰着下方生靈彼此厮殺,鋒刃寒光閃爍,慘叫聲與戰馬嘶鳴混合在一起。
彼此沖擊的騎兵們數量越來越少,卻不死不休,拉開距離,沖鋒,将敵人捅落馬下或者被敵人捅落,地面上的屍體不僅有騎兵,還有戰馬。
受傷的馬兒咴咴作聲,卻始終無法站起來,落馬的騎兵大多已經沒有了聲息,勉強有一兩個幸運兒,卻是拔出戰刀沖向彼此,直到有一方終于倒下。
西人的槍兵方陣依舊不緊不慢的大踏步前進,大武朝的步卒們放平長矛越來越快,就像義無返顧的利箭,狠狠紮向西人方陣。
從三十丈距離開始,大武朝後方的弓弩手不住的向西人方陣發射箭矢,西人步卒身披鎖子架,可抵刀劍砍擊,卻架不住利箭的穿刺,盡管陣中竭力搖晃豎起的長槍拔開飛來的箭矢,但是依然有人不斷中箭倒下。
一寸長,一寸強,雙方的槍與矛長度相差無幾,毫不躲閃的沖鋒結果,不是西人被迎面而來的長矛貫穿身體,狠狠釘在軍陣中,就是大武朝的步卒一頭撞在了西人槍尖上,随即被高高挑起。
最前排的士卒傷亡瞬間超過十之七八,西人方陣第二排,第三排的長槍相繼放下,組成了更加密集的槍陣。
一緻的步伐終于發揮出威力,就像一道巍然不動的槍牆,一步步逼向千雉軍步卒。
千雉軍的長矛兵一鼓作氣,再而竭,當不能在第一時間西人方陣,形勢急轉之下,很快傷亡殆盡,紛紛被刺穿,挑在槍尖上,連中數槍者往往屍體支離破碎。
後方刀盾兵終于抵近,揮動圓盾,巧妙的格擋開刺過來的長槍,踏着袍澤槍兵的屍體撲進,飛快搶到西人槍兵身前,一寸長一寸強,一分短一分險。
待到近聲,槍兵便成爲了菜闆上的魚肉,鋒利的橫刀無情斬過,斷臂與頭顱齊飛,千雉軍刀盾兵在第一時間被噴成了血人。
整整一排西人槍兵齊齊倒地,完全沒有利用長槍将對手挑殺或生生撕開的威風。
提盾再進,揮刀,就像割麥子一般,此時此刻完全成爲了刀盾兵的主場,後方弓弩手站定,見縫插針般不住的将箭矢射來。
沒有弓箭手支援的西人槍陣在在一面倒的屠戮中叫苦不疊,然而就算是有弓箭有也無濟于事,刀盾兵們一手半身圓盾,一手橫刀,可以輕而易舉的在箭雨中遊走的沖鋒。
僅僅堅持了不到三十息的功夫,西人的長槍方陣終于崩潰了,他們舍棄了長而無用的長槍,轉身就逃。
騎兵對戰也已經見了分曉,西人騎兵戰至最後一人,策馬歪歪扭扭的沖出十餘丈後,從戰馬上跌落,身下幹渴的地面很快被從緻命傷口湧出的鮮血泅透。
高大的戰馬哀鳴幾聲,再也站不住,轟然倒下,口鼻流水,顯然也是活不成了。
“嘿嘿,他娘的,我們赢了!”
丁智抹去滿臉的血水,方天畫戟早已經因爲拿捏不住而不知去向,換成了已經卷刃的橫刀,他依然用力高高舉起,大喝一聲:“千雉軍!萬勝!”
隻剩下五十餘人的騎兵,跟着一起高舉手中兵器,大喝:“千雉軍!萬勝!”
正在厮殺的步卒們呈現出一方逃,一方追,大武朝的刀盾兵們追殺着手無寸鐵的西人槍兵,或許也有一些帶着短劍,卻依然不是對手,很快被砍翻在地。
弓箭手們不緊不慢地射殺着那些逃跑的“活靶”,有些箭術高超的,甚至能夠射殺三十丈開外的逃敵。
叮叮叮……
大武朝軍陣方向傳來清脆洪亮的敲钲聲。
同樣滿身鮮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西人的,戰盔不知跌落何處,披頭散發的千雉軍折沖都尉俞鴻收刀入鞘,順勢拔出一根地面屍體上的方天畫戟,沖着正欲将剩勇追窮寇的左果毅都尉丁智,喊道:“丁智,收攏傷者,撤兵!”
“遵命!”
這個莽夫總算是知道見好就收,他和其他騎兵,收攏無主的戰馬,将袍澤屍體和傷員送上馬鞍,無法上馬的則直接背起,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一個袍澤。
西人方陣槍兵隻逃得十餘人,算得上是全軍覆沒。
步卒們在另一位果毅都尉的帶領下很快收拾好殘局,将死者屍體和傷者一起帶走,隻留下西人的屍體,迅速撤兵。
戰鬥從開始到結束,甚至還不到一刻鍾的功夫,西人騎兵全軍覆沒,長槍方陣也是幸存者寥寥無幾。
至于西人傷者,無論是步卒,還是騎兵,好客的大武朝漢人們都會很熱情的送他們一命歸西,壓根兒就沒想過留俘虜。
千雉軍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直接傷亡過半,但是人人奮勇争先,無一後退,犧牲雖多,但是軍魂猶在,一旦補充完新兵,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支響當當的可戰之軍。
得益于李小白留在軍中的施救醫術,縫合、消毒和開放供應的療傷丹藥,現如今大武朝士卒們的傷亡率大大下降,也同樣讓這些殺才們在厮殺時更加奮不顧身,想必待傷愈後,這些老卒将會變得更加兇悍無畏。
滿身帶血的千雉軍折沖都尉俞鴻帶着兩個果毅都尉副手,奉命來到中軍大帳,一進入便單膝跪地,齊齊拱手道:“麾下參見諸位大人。”
直到千雉軍從戰場上完全撤回,西人百萬大軍如同萬馬齊喑,自始至終都沒有再派出一支軍隊,追趕他們這支殘軍,仿佛默認了自己的慘敗。
雙方第一次試探**手,就算是追上并消滅了千雉軍又如何,隻能将這裏的戰場變成添油不止的絞肉機,這并不适合雙方主帥的目的。
敬國公十分滿意千雉軍的表現,首戰告捷,足以大振全軍士氣,他毫不吝啬賞賜,打量着三個敢戰之士說道:“你們的表現很不錯,本帥很滿意,你們想要什麽樣的獎賞。”
得香君女帝的授意,爲激勵士兵,與西人交戰所立下的軍功,所得獎賞将比以往更加豐厚。
大武朝若是戰敗,那麽土地、人口和财富等所有的一切都将是西人的。
與其落入外人之手,倒不如先便宜自己人,賞罰分明,讓士卒們更加奮勇殺敵。
首戰告捷,敬國公很樂意給諸軍豎個榜樣典型。
“末将不敢!這是我等應該做的。”
代表千雉軍的俞鴻應答十分得體,絲毫沒有居功而傲的模樣。
“想要什麽,盡管開口,别錯過了機會!雖然立下功勞,莫要驕傲自滿,爾等戰勝者,隻不過是區區一些仆從軍罷了。”
千雉軍的主将,封狼道節度使林冕一邊提醒又一邊敲打,立功得賞,天經地義,但是也不能得意忘形。
就在說話的當口,西人軍陣内忽然推出十餘人,卻是方才逃回的方陣槍兵,一個個被五花大綁,身後跟着膀大腰圓的劍士,一腳踢去,正中那些幸存槍兵的腿彎,直接跪了一地。
那些劍士沒有任何猶豫,拔出雙手大劍斜劈了下去,滿地人頭亂滾,方陣槍兵竟被齊齊砍下了腦袋,看到這一幕的大武士卒微微騷動,西人這是在向他們示威,竟然連一個逃卒都不要,直接斬殺以儆效尤。
“是!”
丁智一凜,哪裏聽不出節度使的敲打之意,心中原本那一點兒小得意,轉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與右果毅都尉曹亦互相對視一眼,又向上官俞鴻點了點頭。
後者當即抱拳說道:“我等隻要多多金銀布帛賞賜,好撫恤傷亡的袍澤家人。”
三人齊齊低下頭去,似在哀悼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袍澤。
中軍大帳内一下子靜了下來,所在人都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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