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自己躲在角落裏,依然被人找了出來。
須彌宮雖然主修如來菩提之法,多有術士削發明志,茹素念經,早晚功課與僧人一般無二,卻并不是正經的佛門。
隻能說是萬般諸法,讓他們尋得了一條登天之道而已。
抛開那些細節,須彌宮依然是根紅苗正的術道宗門。
“阿彌陀佛,貧僧法号玄裝!見過道友”
李小白原本想直接給對方一道混沌青蓮的劍光,可是正準備捏起劍指,中途卻又改了主意。
同道中人?還有法号?!
那個須彌宮的年輕居士一楞,自己修如來菩提證道之法,隻能算是佛道業餘,可是對方居然是專業的,突然有一種李鬼遇上李逵的即視感。
“在下觀餘,不知大師在哪裏挂單,來到此地又有何事?”
在沒真正弄清楚對方的身份之前,須彌宮的光頭年輕人皺着眉頭順着李小白節奏發問,他沒有察覺到自己有被帶到溝裏的傾向。
“世間皆苦,貧僧爲普渡衆生而來!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李小白雙手合什,垂下眼簾,語氣裏充滿了慈悲之意。
他将小林寺那些大和尚佛法高深範兒模仿的惟妙惟肖,更何況他還認識一位真正的高僧大德。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神經病專科醫生的殺傷力,當他開口的時候,既能将人治愈,也能将人治郁。
須彌宮的如來菩提之法并非十全十美,反而有一些古怪的附加效果。
使宮内弟子們對佛法異常癡迷,越是精研佛經,往往術道修行越順暢無阻,就像是念頭通達之後,道心純粹堅定,沒有諸多雜念紛擾,修煉起來自然事半功倍。
一聽到普渡衆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這個大宏願,須彌宮年輕居士内心深處不由自主的爲之吸引。
“大師說的是,世間萬物萬般皆苦,阿彌陀佛!請大師指點迷途!”
觀餘已經完全忘了質疑對方的身份,隻想找人探讨佛理,好提升自己的修爲。
對症下藥的話,反而讓對方忽略了自己的可疑,李小白依舊裝模作樣的說道:“世間之苦,例如有時候你不努力一下,不知道什麽叫絕望,努力過後才發現,智商的鴻溝是無法逾越的……以前覺得靠關系的人一定是很無能,接觸過後發現人家樣樣比你強……”
對于黑暗版西遊記都能夠信口編出的家夥來說,想要讓别人懷疑自己的人生,完全是輕而易舉,上嘴皮碰下嘴皮,源源不斷的放毒,此毒殺的不是身,而是誅心,世間最具摧毀人心之力的邪惡之語。
令人緻郁的負能量釋放出來,這些似是而非的哲理名言,讓須彌宮弟子觀餘不由自主的點贊同,人生果然很苦,哪怕咬着牙撐過眼前的黑暗,但是很快又有新的黑暗即将到來。
但是在心底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又找不出來。
“多謝大師指點,唔!”
觀餘自以爲有所收獲時,突然間後腦一痛,立時失去了知覺。
“唉!貧僧法号玄裝,是裝模作樣的裝,這樣你都信,說你是蠢呢,蠢呢,還是蠢呢!”
李小白搖頭晃腦,放下了手,與道貌岸然的佛門高僧模樣完全判若兩人。
說了那麽多的廢話,其實就是爲了掩護猴子打對方的悶棍。
“公子,我沒有打死他!”
悟空扛着“玄星”金箍棒從昏倒在地的須彌宮弟子現出身形,得意的揮舞着棒子。
“幹的好,把他拖走!”
李小白扒拉了一下那個須彌宮弟子的身體,腦後腫起老大一個包,不知道醒來會不會變成白癡,但是至少眼下還是活着的。
幸好他選擇的地方比較偏僻,直到放翻對方,依然沒有其他人過來察看。
“是!公子!”
金瞳六耳猕猴毫不費力的将觀餘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由于身形矮小,看上去就像這位須彌宮弟子在地上橫移。
須彌宮的手段讓人防不勝防,李小白十分清楚此處絕非久留之地,他和悟空帶着昏迷不醒須彌宮弟子迅速轉移,這個意外必須另行安排。
當各個術道宗門隐隐意識到或許有人在暗中挑撥的時候,李小白卻已經安然無恙的返回了靜霜宗的駐地,捧着一隻西瓜,坐在大石頭上,充當隔岸觀火的吃瓜群衆。
至于那個須彌宮弟子觀餘,他沒有殺了對方,反而給其安排了一個好去處。
“李小郞!你去哪兒了?”
人頭般大小的半個瓜還沒吃完,芷蓉師姐卻尋了過來。
盆地内突如其來的騷亂,讓靜霜宗上下如臨大敵,擔心李小白遭到其他宗門的黑手,她四處尋找,直到現在才看到這個沒心沒肺的小魔頭,居然坐在石頭上,跟猴子一起吃瓜,真是無知無畏,難道不明白術道宗門之間的争鬥有多麽殘酷無情嗎?
“師姐,我一直就在這兒啊!要吃瓜嗎?”
李小白又拿出一隻西瓜,手一揮,激起的滄浪劍氣直接将瓜剖成了八瓣。
“這個時候還吃什麽瓜?快随我回去!這裏出大事了!”
生死關頭,芷蓉哪裏會對這幾片剛新切的瓜果有興趣,走上前來,想要把他帶回去。
“幹嘛要回去,這熱鬧不是挺好看嗎?”
李小白指了指黑暗中的遠處,不時隐現法術爆發的明亮光芒,還有飛劍的劍光在天空中飛來飛去,他捅的簍子到現在都沒有平息。
那些白日裏又積累下新仇舊見,此時被撩撥起火氣的術道宗門果然沒那麽容易善罷甘休,隻是不知這一晚,會有多少術士命喪黃泉。
他們卻不會想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躲在一邊當一個幸災樂禍的看客。
“看熱鬧?我們靜霜宗的熱鬧你要不要看?”
芷蓉一把揪住李小白的耳朵,直接将他拖下了大石。
“輕點兒,輕點兒,要扯下來了,靜霜宗有什麽熱鬧可看!”
李小白再次中招,卻有些不服氣。
“昭平師兄不知去向,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害了,還是自己跑了!反正是不見了!”
芷蓉卻并沒有跟李小白開玩笑,宗門裏果然出了一個大熱鬧。
昭平師兄不見了?!可是自己并沒有拿這個家夥下手,怎會不見了?
難道除了那個九幽宗的死鬼外,還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樣,暗中到處搗鬼。
給别人添堵是固然很爽,但是被别人添堵就未必那麽爽了。
芷蓉師姐這一次倒是沒有糊弄李小白,帶他來到了昭平師兄所在的洞府。
幾位師兄已經在那裏,他們并沒有放棄尋找。
洞内的床榻桌椅依舊完好無損,現場沒有法術和打鬥的痕迹。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隻是卻沒有人願意承認而已。
李小白手伸進被褥裏摸了摸,又掃了洞内角角落落裏一眼,說道:“他自己走了”
包括芷蓉在内的幾位師兄沉默不語,這個推斷恐怕是他們最不願意聽到的。
勾結外人,欺壓同門,雖然罪不至死,也免不了要吃些苦頭,然而違背禁足洞府内面壁思過的處置,私自外出并且不知去向,悖逆師長的過錯反而更加嚴重。
前者吃些苦頭後,照樣還是靜霜宗的弟子,後者卻意味着徹底背棄宗門,踏上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無論是哪一個宗門,對于叛徒的态度都是驚人的一緻,那就是追殺到底,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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