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白搖了搖頭,找了塊大點兒礦石坐了上去,開始一頁頁翻閱這冊《金石集》。
樹梢投下來的陰影漸漸移向樹根,金烏高挂,已至午時。
一陣腳步聲往甘記劍器鋪後院走來。
“怎麽一直沒有聽見動靜,那小子該不會溜了吧?”
甘老頭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疑惑的從前面鋪子裏來到後院,他手中端着一隻粗陶碗,碗内盛着兩隻面馍,看來是給送午食的。
小堆,大堆,十七堆礦石整整齊劉分成三排,羅列在後院空曠的地面上。
“這,這怎麽可能?”
難道是胡亂分揀,弄成十七堆糊弄自己,心中生出這個猜想的甘老頭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将自己積累了一生經驗的《金石集》交給對方或許是個錯誤。
明珠暗投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見。
看了一眼盤腿坐在角落裏,閉目養神的李小白,甘老頭沒有作聲,而是走到院子中央,開始檢視那些石頭。
銀錫石,沒有錯!
哼,竟然讓這小子瞎貓碰死耗子給蒙對了。
鎢曜礦,咦,一塊不多一塊不少,全揀出來了,邪門!邪門!
往往最容易搞混的赤銅砂和紫金砂分别左一堆右一堆,讓甘老頭驚訝看着這兩去黃豆粒般大小的礦砂,盡管顔色大小彼此極度相似,憑着他的毒辣眼光,卻能夠準确無誤的确認,這兩堆截然不同的礦砂竟然沒有一粒混摻。
嘶!
甘老頭終于動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就算是跟了他多年的那三個不成器的徒弟,也沒可能将這幾百粒礦砂無一錯漏的分辯出來。
再看其他,十七堆礦石礦砂準确無誤。
這僅僅隻是看了半天《金石集》的成果嗎?
老頭心下駭然,他這才重新打量坐在院子角落裏的李小白,又是一驚。
這個姿勢……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分明是在搬運周天,凝煉真氣。
真沒看出來,竟是一個練家子。
不過這樣倒也正好,甘老頭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笑意,他清咳了一聲,待李小白緩緩睜開眼睛,平複體内流轉大小周天的真氣。
似又有些不甘心,明明想要刁難,對方卻輕而易舉的過關,沒好氣地說道:“這次算你運氣好!哼!下次未必這麽走運!”
李小白卻仿佛沒有聽見對方語氣中的挪揄之意,反而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多謝甘老賜書!”
“吃飯了!”
甘老頭動作僵硬的将陶碗往對方面前一遞。
甘記劍器鋪可供不起虎力這個大塊頭的夥食,他一個人的飯量就遠遠超過甘老頭和他的三個徒弟,好在出門前,李小白就讓義字會館提前準備了足夠的食物,這吃貨正掰扯着燒雞,坐在鋪子門口甩開腮幫子大嚼。
彌漫的肉味兒讓捧着粗面馍的三個徒弟直流口水,人家跟了個好主人,真是讓人連羨慕都羨慕不來。
不過李小白卻十分滿足于甘老頭拿來的面馍,吃得津津有味兒。
午食還未結束,一個挑夫擔着兩筐模樣奇怪的木闆來到了甘記劍器鋪門外,還有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往鋪子裏面探頭探腦,同時叫道:“李公子!李公子在嗎?”
“來了!就是這兒!”
李小白倒是沒想到公輸巷的木工匠鋪子倒是動作挺快,才小半天的功夫,便将他定制的東西做好送了過來。
“這是什麽?”
甘老頭望着扁擔兩頭挑筐裏的木器,完全不明所以。
“是風箱!”
李小白一看那些仍未組裝起來的部件,便知道正是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沖着挑夫和那個木工匠鋪子的掌櫃說道:“把東西拿這兒來,等裝好試用過,我再結清銀子,若是做差了,一文錢沒有!”
這也是醜話說在前頭,哪怕那些東西準确完成了他所交待的圖紙設計要求。
“沒問題,沒問題,李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木工匠鋪子掌櫃搓着手,似有什麽話不方便公開說。
“怎麽,要加錢?咱們可是說好的,二兩就二兩,做人做生意可不能這麽沒誠信!”
李小白語氣一變,隻當作對方要敲竹杠,這怎麽行?
曆來隻有他敲别人的竹杠,怎能讓别人敲到自己頭上來。
“不,不加錢,不關錢的事,哪怕公子不給剩下的錢都沒關系!在下敢以本店聲譽擔保,東西百分百讓您滿意。”
木工匠鋪子掌櫃直擺手,像是另有隐情。
“就在這兒說!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李小白不覺得他跟木工匠鋪子之間的定制業務值得如此小題大作。
另一旁,甘老頭圍着挑進來的兩隻挑筐轉起了圈子,嗘笑道:“這就是風箱?小子,你莫要欺負老夫讀書少,用這怪東西冒充風箱?”
“裝起來就知道了!”
李小白開始動手,将兩隻挑筐裏的東西拼裝起來。
雖然是随便找的一家木工匠鋪子,但沒想到這家鋪子的活兒還真是沒得說,拼裝接口全是十分考較技藝的榫卯,不僅嚴絲合縫,在抹以骨膠樹脂後更是天衣無縫。
因爲是模塊化設計,片刻的功夫便組裝完畢,正合當初圖紙上的模樣。
看着李小白的動作,木工匠鋪子掌櫃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能拗過對方的态度,隻好說道:“公子,能否打個商量,将這個風箱圖紙賣予本鋪。”
雖說已經得了圖紙,可是隻能造一模一樣的風箱,若是售出或另行定制的話,這份圖紙又有其局限性,單單是轉輪葉闆和幾種傳動齒輪就無從下手,并不是單純依照最初設計圖放大或縮小那麽簡單。
“你們不是有圖紙了嗎?”
李小白卸下火爐旁的老風箱,将新的風箱對接上去,出風口尺寸正合适,用挑筐裏帶來的幾塊膠蠟填死可見了縫隙,便開始轉動新風箱上的把手。
與老推杆風箱相比,新風箱則是渦輪結構,輸出風量更均勻,耗力更有效率,同時還有一個風閥,随着風壓增大,一支塗有不同色彩的泡桐木條便會升起來,提示當前的出風量,可以輕而易舉的控制風力輸出。
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甘老頭打量着李小白很随意的轉動把手,就見呼呼作聲的氣流源源不斷湧入爐底,原本橙黃色的炭火轉眼間明亮起來,變成最适合鍛造的焰色。
木工匠鋪子掌櫃哭喪着臉說道:“可是我們沒有辦法調整,哪怕放大一寸或縮小一寸都辦不到。”
對方給自己的定制圖紙實在是邪門的緊,構造明明十分清楚,自己也能造得出來,卻沒有辦法做出任何改變,太詭異了。
甘老頭驚訝的将目光從看上去十分好使的新風箱上移開,望向來自公輸巷的工匠鋪子掌櫃,竟然還有這種事情,以往根本聞所未聞。
“我也沒有辦法!”
李小白搖了搖頭,這不是木工的問題,是數學的問題,他可沒辦法指望對方能夠看懂高等數學。
除非夜泣那家夥在,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一個工匠鋪子可養不起這樣的數學高手。
“我願意出五十貫!”
木工匠鋪子掌櫃忽然咬了咬牙,報出一個數字,此前他完全沒想過接了一個定制的活計,非但沒得賺,還得倒貼。
要不是考慮到風箱可以用在許多場合,而且仿制困難,他也不會開這麽高的價碼。
“我出五十貫,你立刻從這裏消失!”
李小白一句話就把對方堵了回去。
“我,我願意與公子合作,奉上三成幹股!”
考慮到對方是個不差錢的主兒,掌櫃隻好退而求其次,做長久生意。
“虎力!”
“公子有什麽吩咐。”
一個巨漢堵在了門口,鋪内光線登時暗了下來,噼哩啪啦的捏着拳頭,不懷好意的打量着木工匠鋪子掌櫃。
“送客!”
李小白丢出一錠銀子,扔到木工匠鋪子掌櫃的懷裏。
雙方原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得閑的多蛋疼才會跟人家搗鼓這個臨時弄出來的風箱,事實上李小白根本看不上這點兒蠅頭小利。
“好嘞!”虎力咧開一口大闆牙,沖着膽戰心驚的掌櫃一擊掌道:“你自己乖乖出去呢,還是老子送你一程?”
“不,不,在下自己走,這就走。”
面對小山一般的漢子,掌櫃果斷識時務者爲俊傑,懷着銀錠與挑夫一起灰溜溜的逃出了甘記劍器鋪。
“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有幾分鬼才!明日早些來,跟我學生爐子吧!”
甘老頭看着李小白的目光中,難得帶着一絲滿意的神色。
那三個不争氣的徒弟要是有對方一半的聰明,他不會這麽操心。
讷言的二徒弟鐵牛接過了風箱的活計。
新風箱上手很快,隻要持續轉動把手,保持風量閥杆保持一定的升起高度即可,如此一來,便能夠和李小白一樣保證足夠的穩定風量,甘老頭直翻白眼,他想繼續像往常那樣罵徒弟都找不到借口。
不僅僅是鐵牛,其他兩個徒弟悄然借機向李小白微笑着點了點頭,欣然期盼着更多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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