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仙長,莫要叫了,小的,小的不行了!異士營的管事,到底還是要死啊!”
滿臉是血的劉管事仰面朝天,茫然的眼神在看到李小白後,莫名暴發出最後一絲神彩,他有氣無力的笑了笑,說道:“小郎,小的能這麽叫大人嗎?”
“能!所有人都能叫在下小郎!”
李小白苦笑着點了點頭,哪怕千雉軍内大部分軍士都稱呼他爲小郎,唯有這位劉管事等人依然稱他爲“仙長”,表示雙方之間的身份尊卑。
還有另外一些人則稱他爲“李公子”,大多是軍中高官和其他術士。
“小郎,仙道無情,視我等爲刍狗,但還能夠得到小郎平等相待,此生無,無憾……”
劉管事的生機仿佛已經到了盡頭,竭力說出最後一句話,便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帶着微笑,仿佛含笑而眠。
做了異士營的管事,才切身體會到術士看待凡人的那種冷漠與高傲,就像看待牛羊雞犬,無論是管事,還是仆役,每日不得不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被仙長們随意打殺了,直到自從李小白到來後,這座冰冷的異士營才有了一絲暖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術道高高在上的态度,凡人毫無反抗能力,已經形成了某種慣例。
“他死了!”
緊随在身旁的騎兵夥長搖了搖頭。
“找到其他仙長了,是瞎老!”
一位正在搜尋異士營的騎兵匆匆回報。
“快去!讓一匹馬給我!”
李小白大聲喊,他嫌坐馬車太礙事。
騎兵夥長連忙讓手下牽來一匹戰馬,他翻身跨上座鞍,身形東搖西晃讓人看着直擔心,仿佛随時會一頭栽倒下來。
直到現在,李小白都沒有學會騎馬,幸虧是訓練有素的軍馬,若是民間的驽馬,恐怕立刻就會把這隻三腳貓的家夥給掀下來。
“走走!”
抖了抖缰繩,李小白身下的戰馬當即往前沖了出去。
不過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原因無他,屁股颠的生疼。
好在戰馬不是法拉利,不會無緣無故的亂沖亂撞,自然知道哪裏能走,哪裏不能走,與其說是小白同學駕馭着它,倒不如說是它載着這位無證駕駛者跟着騎兵們一路疾馳。
沒一會兒功夫,李小白便在千雉軍大營的北面角落裏找到了瞎老。
方圓百餘米範圍内完全化作了一片焦土,深邃的溝壑縱橫交錯,到處都是坑坑窪窪,最大的坑足以埋下一頭大象,還有遭到腐蝕的痕迹,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味道。
術士之間的大戰總是轟轟烈烈,聲勢浩大。
當李小白趕到時,瞎老盤腿坐在地上,封住雙眼的符紙不見了蹤影,面色枯黃,血色盡褪,一身黑衫破破爛爛,嘴角殘留有血漬,看上去狀态并不怎麽好。
原本長長的湘妃竹杖,現如今隻剩下了一半,一端完全是焦黑色,似是遭了火給燒去了。
“瞎老!你怎麽樣了?”
盡管多日前雙方發生過争執,但到底不是生死大仇,看到瞎老這般模樣,李小白跳下馬來,從腰間摸出了一隻玉瓶。
那隻玉瓶正是存放百草蘊養丸的容器,原本三顆百草蘊養丸,一顆被清瑤吞了,另一顆化了水救了老丁,同時讓整個傷患營沾了光,現如今還剩下一顆。
“小郎嗎?”
聽到腳步聲,瞎老緩緩擡起頭望來,眼皮往上一翻,露出了一雙血瞳,淡淡的血霧正從瞳孔中央散逸出來,說不出的詭異。
“正是小郎!瞎老,我這裏還有一顆百草蘊養丸,請先服下吧!”
李小白正欲拔出瓶塞,卻見瞎老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這是我老瞎子的劫數,終究還是逃不掉的,不過……總算是等到你了。”
曾爲玄機門棄徒,多多少少學過一些蔔卦之術,在李小白來到異士營當晚,他忽然心血來潮,臨機發動九衍天術一算,竟似兇兆臨身。
術道修行有如逆水行舟,與人争,與地争,與天争,更與命争,争不過便是神魂俱滅的下場,根本沒有機會再入那六道輪回。
正因爲如此,老瞎子才急切的給夜泣尋找“下家”,他若是能夠渡此一劫,那麽李小白便是備胎,渡不了,就是接盤俠。
同樣是忠人之事,受人之托。
“瞎老勿要多想,好好休養!”
李小白擰動瓶塞的動作一滞,盡管感受不到瞎老體内的靈氣已經油盡燈枯,卻依然能夠從對方的語氣與話語裏面聽出幾分死氣。
瞎老忽然緊緊扯住李小白手腕,厲聲道:“去,去救夜泣,你應我的,你應我的,去救他!救他!”
他擡起另一隻手,努力的指着正北方,俨然将李小白當作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仿佛在印證瞎老的話,北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似有無數閃電沖向天空。
“好,瞎老,小郎這就去了。”
人無信不立,李小白也是說到做到的人,他當即站起來,退後幾步,随即翻身上馬,一雙腿一夾,戰馬向前疾沖了出去。
目光往左右一掃,恰好看到附近幾具戎人術士的屍體之間,陰舉人正默然的注視着他,左手臂連同袖管竟不見了蹤影,滿身鮮血淋漓,狼狽不堪。
在陰舉人身側,大覺禅師跌坐于地,雙手搭膝,作五心向天狀,身上光焰點點而起,片片灰燼飄升向天空,胸口處露出一個大洞,竟然直通後背,看樣子似乎是坐化了。
異士營傷亡慘重,那麽夜泣呢?
“駕!”
李小白大喝一聲,揮動鞭子在馬股上用力抽了一下。
吃痛的戰馬嘶鳴一聲,全力奔馳起來,頭一次催動坐騎全速的李小白吓得死死扯住缰繩。
别看策馬奔騰看上去狂拽炫酷吊炸天,當親身體驗的時候,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小郎!仙凡有别,毋要自誤……”
勉強望向李小白帶着騎兵們遠去的身影,老瞎子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千雉軍大營北面當作營牆的一人多高土牆豁開了一處十多丈寬的口子,李小白沒有任何遲疑,一馬當先的率領騎兵們沖了過去。
剛沖出兩裏地,便遠遠看到三個身影互相交錯,電光與火光交織在一起,其中一人猛然消失在原地,瞬間出現在另兩人之一的身側,雙手一揮,錯步而過,猝不及防的那人踉跄幾步,一頭栽倒在地,另外一人連滾帶爬的逃向遠處,似乎極爲忌憚。
二打一的局面轉眼間變成了一對一。
得手的定是夜泣無疑,雖然有重度被迫害妄想症,但是一身刺殺術卻讓人防不勝防。
“快!”
李小白又抽了身下戰馬一鞭。
夜泣的身影再次消失,正欲故伎重施,突然間最後那人身上電光爆漲,無數條湛藍色電弧籠罩了方圓數丈範圍内,距離他不到兩步的位置,一個手執短劍的身影渾身抽搐着向後飛跌,滿身電光缭繞,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就見那風玄國術士高舉雙手,托起一團耀眼的電光,正欲給倒在地上無法躲閃的夜泣最後一擊。
糟糕!李小白心頭一緊,毫不遲疑的擡起右手,心中蓮苞上已經綻放的第一片花瓣靈光充盈。
劍指成形!
一束淡白色光芒激射而出,在空氣中殘留下一道長長的殘影。
“曦和!”
渾身力氣瞬間被抽空,熟悉的虛脫與疲備襲來,李小白險些一頭從馬背上栽下去。
風玄國術士凝聚起體内最後的靈氣,正欲發動,聽到遠處馬蹄聲傳來,正看到爲首一人正手指向自己,心中一個激靈,連忙退後一步。
前腳剛退,一束令他背後汗毛直炸的緻命光束從身前擦邊而過,手中尚未成形的電光脫手而出,砸在滿臉極度恐懼,卻渾身麻痹,動彈不得的夜泣身側一丈開外,驟然爆開。
些許電光抽打在夜泣身上,渾身肌肉越發激烈的抽搐起來,連帶着這個死死追擊風玄國術士的年輕人發出非人一般的慘叫起來。
即便如此,他還是僥幸撿回了一條性命。
射失了!
李小白臉色大變,第二片蓮瓣仍未完全綻放,他也僅僅隻有一擊之力。
“曦和!”劍光雖然殺傷力超乎想像,但是如果未能命中目标,依舊是然并卵。
“清瑤!上!”
随着他一聲大喊,腰間的雲蛇紋蜀錦錢袋口竄出一條青蛇,電射般撲向前方,轉眼間變成一條三四丈長的大蛇沖到風玄國術士面前。
與其讓李小白揪着尾巴毫無面子的丢出去,倒不如從善如流的主動出擊。
有理想,有實力,有野心的美妖娘跟發起蠻來的二楞子實在是沒什麽道理可講。
鮮紅的蛇信輕吐,一陣狂風大作,籠罩向猝不及防的風玄國術士,将他吹得東搖西晃,連連倒退,險些站立不穩。
“這是你們逼我的!”
在飛沙走石中傳出一個決絕的怒吼。
跌跌撞撞的風玄國術士表情扭曲的吞下了一枚黑色藥丸,帶着淡淡腥臭氣的藥丸甫一入喉,便化作火辣辣的漿液流入腹中,随即一團火在胃中燒了起來,駭人的熱量迅速蔓延至五髒六腑與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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