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此時的戎人幾乎完全失去了戰意,否則僅憑着他們這麽一點兒人,根本沒可能把這位骁勇無敵的女将帶出來。
“小郎!小郎!”
丁智恰好看到這一幕,急得大叫。
依舊驚疑不定回望的銀甲女将被親衛們裹挾着,漸行漸遠。
自己和小郎竟然真的辦到了,在這千軍萬馬的殺局之中,在戎人引以爲傲的沖城騎面前,生生救出了那個銀甲女将,連升三級的重賞唾手可得。
“哪裏來的孽障,速速受死!”
一道帶着醒目劍光的飛劍自戎人軍陣方向飛來,迅雷不及掩耳的撲向屠戮戎人騎兵有如摧毀土雞瓦狗般的青蛇。
“呔!欺我大武朝無人嗎?唵嘛咪嘛吽!給佛爺定!”
一聲大吼在戰場上空回蕩,來自于戎人術士的飛劍在距離青蛇還有十丈時,被一道金光定在半空中。
叮當清脆聲作響,大覺禅師手持錫杖,頭戴大日如來冠,披着錦瀾袈裟大踏步出陣,直奔戰場而來。
千雉軍的異士營終于動了。
“千雉軍!前進!”
折沖都尉俞鴻騎在戰馬上,高舉斬馬刀“斷騎”狠狠往前一揮,這口憋了許久的惡氣,終于有機會得以完全釋放出來。
“千雉軍!前進!”
大塊大塊騎兵與步兵方陣從異士營的術士們身旁沖過,源源不斷的殺入戰場。
數千人的呐喊響徹數裏,聽到本陣的聲音,丁智等人早已疲憊的軀體内又令人難以置信的迸發出一股新的力量,一起跟着發出聲嘶力竭的呐喊。
“千雉軍!前進!”
“千雉軍?”
封狼道節度使林冕驚詫于竟是千雉軍最先反應過來而且抓住了機會最先發動,他随即拔出腰間長劍。
“傳我命令,全軍出擊!”
敵方主将身死,代表軍心與凝聚力的大纛倒下,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再不抓住更待何時?
從李小白扔出了青蛇清瑤那一刻開始,風玄國與大武朝之間的術士大戰從此拉開了序幕,戰場上空,飛劍你來我往,火焰、雷光、地刺與沙暴等法術此起彼伏,比此前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加激烈的戰鬥瞬間爆發。
意外被卷進法術與飛劍對殺的雙方軍士無一幸免,毫無反抗能力的變成一堆碎肉,焦屍,甚至屍骨無存。
戰場中央硬生生空出一大塊禁區,變成爲了兩國術士彼此交戰的專屬戰場。
在戰場上最瘋的術士,當屬被瞎老強拉上戰場的夜泣,滿臉面無人色,渾身顫栗不已的他對死亡恐懼到了極點,很快吓崩潰了,受迫害妄想症瞬間爆發到極緻。
尋常人吓崩潰多半是癱軟在地或者呆若木雞,但是夜泣卻正好物極必反,渾身黑氣缭繞,握着一支短劍撲向戎人術士,口中哇哇大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去死吧!去死吧!”
突然毫無征兆的化作一縷黑煙,地面上平空出現一道詭異的陰影眨眼間出現在對方腳下,影化身形無聲無息的重新凝聚,抹有劇毒的鋒刃閃電般劃過毫無防備的戎人術士脖頸。
夜泣的先祖是一位專修刺殺技藝的術士,曾在大武朝開國時爲太祖皇帝屢立功勞,多次出生入死,直至在某次兇險殺局中爲保護太祖皇帝不幸戰死,留下的後人備受朝廷恩賞,盡管不是八大世族之一,但是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卻相差無幾。
現如今老祖宗的技藝被流傳了下來,被這一代子弟夜泣學會了七八成。
發起瘋來的夜泣簡直就是戰場上的鬼見愁,他越是恐懼,便越是瘋狂,發揮出來的戰鬥力更是強大,即使是同一陣營的大武朝術士都無不自覺躲得遠遠,以免遭到池魚之災。
青蛇無心戀戰,卷着昏迷不醒的李小白往戰場外飛竄,丁智帶着殘存的騎兵們緊跟其後,打到這個份上,他們立下的戰功已經足以抵過此前擅自出擊的罪責。
鏖戰至日落時分,銀刀大公帕可魯手下的三位額倫(萬夫長)再也無法控制住糜爛至不可收拾的局面,戎人大軍接連潰散,不得不往戈壁荒漠撤退,供奉術士被誅殺大半,剩下的紛紛逃亡。
封狼道的多支折沖府邊軍一口氣連夜尾銜追殺了上百裏,直到東面的天空晨曦初現,這才将一路丢盔棄甲,潰不成軍的戎人全數趕入了荒涼的戈壁荒漠。
風玄國三萬精騎隻剩下不到兩千,兩位額倫(萬夫長)的潰退途中戰死,碩果僅存的額倫塔木裏身負重傷,護着倉惶失措的厄不勒花王子狼狽而逃。
近千沖城騎由于負載盔甲沉重,無法長途奔襲,在精疲力竭後,全軍盡墨,随軍供奉術士更是十不存一。
用“兵敗如山倒”這一詞來形容這支入侵大武朝邊境的戎人大軍是再合适不過,恐怕無論是敵我雙方,都沒有想到這一戰的轉折點竟然是一支擅自出擊的騎兵和一個膽大包天的“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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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奔豕突約一百八十裏,從白天到夜晚,又從夜晚到白天,厄不勒花王子的屁股就沒離開過馬背。
即使中途不斷換馬,一路下來,倒薨的戰馬不計其數。
一騎快馬揚起久久未落的沙塵迎面而來。
“殿下,前面,前面有水!”
最好的戰馬交給最好的遊騎,在這片戈壁荒漠中尋找綠洲和水源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水?”
嘴唇早已幹裂的厄不勒花在不斷起伏的颠簸中,聲音嘶啞的茫然回神,瞳孔深處驟然出現一絲神彩,聲音也變的大了起來。
“水!在哪兒?快去!”
不僅僅是這位王子殿下,其他精疲力竭的戎人聞聲不由自主的重新振作起來。
“前面十二裏!跟我來!”
最精銳的戎人遊騎望着這些殘兵敗将,壓下了心中的感慨,勒轉馬頭,往來時方向爲這些大隊人馬領路。
十二裏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或許是感受到騎者的亢奮,那些同樣疲憊不堪的戰馬奮力邁動四蹄,勉強追了上去。
遊騎找到的綠洲并不大,僅有一個泉眼汩汩冒出略有些苦澀的泉水,彙聚成一汪丈許方圓的小池子。
附近躺倒了幾個人影和幾匹松開缰繩的馬匹,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這些已經變作屍體的受害者赫然是這片戈壁荒漠的特産,馬匪。
隻不過他們不幸遇上了風玄國的遊騎,在猝不及防間,還沒能堅持兩三個回合就被斬殺了個幹淨,這片水源也因此随即拱手相讓。
一片人馬卷着沙塵隆隆而來,一看到水光蕩漾,立刻像瘋了一樣沖過來,人喊馬嘶,不分彼此的沖到水邊,将腦袋埋進水中痛飲。
眨眼間這汪淺淺的苦水泉就被饑渴的戎人與戰馬淹沒,擠不進去的人與馬在外圈直着急。
在極度幹渴之下,哪怕苦澀的泉水仿佛也變得無比清冽甘甜,連續痛飲了十幾口,灌了一肚子水的厄不勒花起身離開泉邊,剛剛讓出的空位随即被其他人填滿。
他踉跄了幾步,一屁股坐倒在這片小綠洲爲數不多的沙棗樹下,打了幾個水嗝,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僅僅是因爲喝飽了水而感到滿足。
人總是适應性極強的生物,隻要稍稍歇一口氣,就能夠緩過勁兒來。
剛剛吃了一個天大敗仗的王子殿下望着争搶水源的士卒與戰馬,人幾乎與牲畜無異,莫名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好慘啊!
幾曾何時,躊躇滿志的他還想着連敗南人,奪下大片豐美肥沃的土地,爲風玄國立下大功,并得到父王的誇贊,驕傲的接受來自于兄弟姐妹們的羨慕目光。
可是現在,殘酷的現狀狠狠抽了厄不勒花幾個耳刮子,三萬精騎轉眼間隻剩下了眼前這不到兩千騎,連銀刀大公帳可魯和兩位額倫(萬夫長)都折在了戰場上,使他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深不過兩尺,寬不過一丈的苦水泉轉眼間被近兩千人馬搶了個幹淨,最後一些人沒能喝到清水,隻能趴在泉池底的泥坑力,努力嗫着那些濕泥,好滋潤幹渴已久的唇舌。
好在泉水依舊緩慢的汩汩而出,後來者總歸能夠喝得上。
“該死的南人,我厄不勒花發誓,若是能夠繼位,有生之年一定要馬踏天京,屠戮三千裏,所有低賤的南人全部爲奴,販賣四方!”
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一股子力氣,厄不勒花掙紮着站了起來,扶着約一人合抱的椰棗樹,指天發誓。
話音未落,天邊傳來隆隆的滾雷聲,仿佛這方天地見證了他的誓言。
“殿下!勝敗乃常事,隻要耐心等待機會,總有報仇的一天,毋須如此計較!咳,咳!”
僅剩的一個額倫(萬夫長)塔木裏勉力說完,忍不住一陣胸悶氣短,急促的咳嗽起來。
“塔木裏,南人實在是太可惡了!我,我沒想到會這樣!”
厄不勒花王子捏緊了拳頭,脖頸和腦門處的青筋直蹦,與大武朝折沖府邊軍的慘烈戰事使他對國與國的戰争有了新的認識和了解,不複最初遊戲出戰,輕取戰功的輕浮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