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裏,夜色朦胧,涼風襲人,點點篝火如同耀眼紅星,把蒼茫夜幕點綴得格外美麗。
斷箭獨自一人坐在山崗上,思緒随着夜空那輪皎潔的弦月默默穿行于茫茫雲霧之中。幾個月來發生了太多離奇的事,自己就象一葉浮萍,随波逐流,沒有方向,沒有目的,眼前除了随時可以吞噬生命的驚濤駭浪外,就隻剩下一片遙不可及的藍天,那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和寄托。梁山公死了,十幾年來已經習慣于俯首聽命的自己失去了支柱,茫然無措,隻能無助地聽從命運的安排,然而,命運無情而殘酷,把自己送到了遙遠的大漠,鋪天蓋地的狂風暴雨把自己卷進了呼嘯的漩渦,自己雖然竭盡所能,雖然全力掙紮,但距離滅頂之災卻越來越近了。
大齊國局勢的突然變化将迅速影響到大漠形勢,此刻無論是大漠上的一代驕雄室點密、燕都,還是華夏大地上鼎足而立的三國國主和他們的賢臣良将,甚至包括蔥嶺以西的西方諸國都會及時調整國策,山東這場小小的風浪馬上就會演變成一場席卷東西方的大風暴,而李丹就位于這風暴的中心,他還能運籌帷幄從容應對,還能閑庭信步遊刃有餘嗎?
阿史那西海的笑臉忽然闖進了斷箭的心田,她驕橫刁蠻的叫罵聲彷佛就在耳邊,一絲甜蜜悄然湧出,緩緩驅散了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雖然你是神,我那個承諾對你來說也不過是個開心的玩笑,但我真的很想再次見到你。你說過,我的命很好,我會活下去,我會找到你。
“你一個人坐在這裏想什麽?”溫柔而動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去找你,你卻和那個神棍談什麽房中術,故意把我氣走,然後一個人偷偷溜到這裏。我讓你覺得很讨厭嗎?”
斷箭回頭看看斛律雅璇,笑着拍拍身邊的草地,“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就要和你在戰場上生死相搏了,如果我們關系太親密,将來我怕自己下不了手啊。”
“你會殺我嗎?”斛律雅璇坐到他身邊,笑着問道,“你在路上對我說,你曾經發過誓,不殺女人和小孩。”
“到了戰場上,就不分男女了。”
“那你在海頭城,爲什麽要救我?”
“我不知道你是斛律光的女兒。”斷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你父親殺死了我太多太多兄弟,過去我還記着人數,但死得人越來越多,我記不住了,心裏隻剩下了仇恨。”
斛律雅璇吃驚地望着斷箭,眼露懼色,“如果你知道我是斛律雅璇,你就不救我了?”
斷箭搖搖頭,“我會救你,因爲我們攜手對敵,我們是兄弟,即使我死了,我也會把你救出去。”
“爲什麽?”斛律雅璇感動地問道。
“沒有理由。”斷箭說道,“當時那個人即使是斛律光,我也會出手相救。”
斛律雅璇低頭不語。長發垂下,遮掩了她的眼睛。“我是九尾狐,我不會上戰場,将來我們也不會生死對決。”
斷箭笑了,“你父親和你的哥哥們如果把我殺了,我們當然不會成爲仇人,但相反呢?我隻要活着,就會上戰場,就會和你父親戰場對決。其實,假如你知道一件事,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了。”
“什麽事?”斛律雅璇擡頭問道。
“我曾經五次渡過黃河刺殺你父親……”
斛律雅璇兩眼蓦然瞪大,嬌軀戰栗,就象看到鬼一樣驚駭至極,“你是他……你竟然是他……”
“黃河的風浪再大,也淹不死我,我還活着。”斷箭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在朦胧的月色下顯得分外恐怖。斛律雅璇突然高聲尖叫,手上多出一把雪亮的短刃,急速刺下。斷箭一拳砸地,身形如鬼魅一般倒飛而起。
“我要殺了你。”斛律雅璇騰空飛起,腰間戰刀呼嘯而出,雷霆劈下。斷箭不退反進,象閃電一般沖進刀幕。斛律雅璇隻覺眼前黑影一閃,接着手臂就象被鐵爪抓住一般疼痛難忍,戰刀脫手,跟着嬌軀淩空翻轉,重重摔在于地。斷箭的臉出現在她上方,殺氣凜冽,“九尾狐是誰?”
斛律雅璇急促喘息着,兩眼金星飛舞,腦中一片空白。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告訴我?斛律光爲什麽要讓自己的女兒以身犯險?”斷箭壓低嗓音,厲聲問道。
“九尾狐是我二哥。燕都布下陷阱,殺了我二哥,九尾狐馬幫群龍無首,父親就讓我到了陰山。”斛律雅璇眼圈一紅,啞聲說道,“我要報仇,所以……”
“你不要逼我。”斷箭大手一把卡住了斛律雅璇的脖子,“我雖然不殺女人,但我有一千種辦法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斛律光爲什麽讓你到大漠?”
“你是誰的人?”斛律雅璇驚慌失措,抓住斷箭的大手用力掙紮着,“你不是李丹的人。”
“我是不是李丹的人無關緊要,關鍵是你們想對李丹幹什麽?”斷箭手上逐漸加力,聲音冷冰冰的帶着一股血腥,“我一直有個疑問,大邏便抓住你後怎麽沒殺你?當天晚上你怎麽敢在小葉護玷厥的大帳裏出現?到底是誰在背後保護你?說……”
斛律雅璇忽然放棄了掙紮,“你回去問李丹,他會告訴你。”
“該告訴我的他都告訴我了,但你們計中有計,隐瞞了更重要的東西。”斷箭冷笑道,“我想活着,即使死了也要死個明白,所以你最好告訴我。”
“你早該死了。”斛律雅璇恨聲說道,“你三番兩次刺殺我父親,把我父親的親衛幾乎殺光了,還兩次傷了我父親,你這個惡魔,你早該下地獄了。”
“你不說也可以。”斷箭突然松開手,站了起來,把手上的戰刀丢到草地上,悠閑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立即帶人返回樓蘭海。沒有昭武江南那批錢财和物資,我看你還能幹什麽?”
斛律雅璇躺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不知是因爲痛苦還是恐懼,兩行淚水悄然滾出。斷箭背負雙手,冷眼望着她,毫無憐香惜玉之意。
“大齊局勢的變化讓你們害怕了,是不是?”斛律雅璇小聲哽咽,但語氣很是鄙夷不屑,“李家是不是打算改弦易轍,給突厥人做狗?我父親早料到會這樣,大周人曆來如此,自己不行,就趴在地上舔大漠人的腳。”
斷箭猶豫了片刻。下午斛律雅璇一再追問自己是不是李丹的人,這引起了自己的警覺。如果李丹和大齊人目标一緻,斛律雅璇沒有必要懷疑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和莫緣國相一起北上的,有莫緣國相做擔保,她用得着懷疑什麽?這裏面顯然有更大的隐秘,而這個隐秘莫緣國相肯定不知道,但這個隐秘關系到自己的生死,李丹既然不說,那就隻要詐一詐這隻妖狐了。現在聽斛律雅璇的口氣,這裏面果然有名堂。
“我哥哥并沒有改變計策。”斷箭說道,“是你父親另有圖謀。”
“李丹和你們李家都不值得信任,我父親當然要預留後手。”斛律雅翻身坐起來,“琅琊王高俨提前發動兵變,是誰策劃的?兵變提前了,而大漠形勢又沒有發生根本變化,迫使我父親不得不和山東五姓七家的漢族門閥媾和,共掌權柄。這種局面的結果将給突厥人造成一種錯覺,認爲大齊即将開始統一北方之戰,而室點密和燕都勢必要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所以他們會立即放棄争執,暫時維持突厥汗國的穩定,威脅齊、周兩國的邊境,保持長城南方的分裂局面。”
“這是你們需要的結果,這種結果将促成阿史那室點密的西部突厥大軍攻打波斯,東部突厥的大軍威脅大齊北方邊郡,而大周西部邊境的緊張局勢卻因此得到緩解,宇文護随即赢得了鏟除異己穩定長安的時間。”斛律雅璇站起來,盯着斷箭,氣憤地說道,“李丹利用我們大齊的幫助,讓突厥五位特勤鑄像成功,在大漠上種下了分裂的種子,但好處都讓你們大周人搶去了,大齊人卻什麽也沒得到。”
“室點密率軍西征波斯,佗缽又出任突厥汗國大可汗,短期内突厥人不會南下長城。”斷箭反駁道,“你們大齊人也因此受益,怎能說大齊什麽也沒得到?難道讓突厥汗國即刻分裂,讓西部突厥人威脅大周邊境,給你們大齊創造攻打大周的機會,讓你們大齊統一北方,這才叫受益嗎?”
“你父親在欺騙我們。”斷箭突然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臉色頓時變了。
“我父親不相信佗缽,他更擔心室點密的大軍會在最短時間内擊敗波斯,如此一來,東部突厥的大軍極有可能南下長城,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先行分裂東部突厥。”斛律雅璇眼露得意之色,“佗缽、攝圖、處羅候、大邏便都是東部突厥的人,隻要燕都一死,以佗缽的實力,根本無力鎮制他們,東部突厥的分裂就在眼前。”
“然後你父親就沒有後顧之憂,就可以帶着大軍攻打大周了,是不是?”斷箭怒聲問道,“你父親時時刻刻想攻打大周,統一北方,到死都不肯放棄,他到底想殺多少人才肯罷休?”
“當然了,我父親等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等到這麽個機會,豈肯錯過?”斛律雅璇走近斷箭,慢悠悠地問道,“現在你知道誰在背後保護我嗎?”
“在東部突厥,實力最強的除了佗缽就是攝圖,你父親既然不相信佗缽,那他就是極力支持攝圖了,以便讓東部突厥一分爲二。”斷箭斜眼看着斛律雅璇,臉顯嘲諷之色,“這麽說,你是攝圖的女人?怪不得大邏便抓住你後沒殺你,那天晚上你還敢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小葉護的酒筵上,原來你和攝圖是一家人。”
“現在我還不是攝圖的女人。”斛律雅璇怒聲說道,“你不要胡說八道。”
“這麽說,等到攝圖成爲可汗,你就要風風光光地嫁進他的大帳了?”斷箭調侃道。
“不要你管。”斛律雅璇眼神一黯,軟弱無力地叫了一句,“你隻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說句實話,李丹的性命如今握在你手上,你如果撒手不幹,他死定了。他一死,宇文護失去左膀右臂,長安必定大亂,大齊進攻的速度會更快,而室點密也有可能乘機殺進河西,威脅關隴。”
“讓我去送死?”斷箭冷笑,“你以爲突厥人都是白癡?”
“随便你了。”斛律雅璇淡淡地說道,“你們兄弟要想不死,就得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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