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奔騰的轟鳴聲由遠而近,迅速擊碎了戈壁灘上的寂靜。
斷箭一人雙馬,馳騁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
大雕在天上尖聲長唳,不時展開雙翅俯沖而下。拜火教的鬥戰祭司一馬當先,手中玉杖高高舉起,嘴裏不時發出憤怒的詛咒。緊随其後的拜火信徒們揮舞着法杖,打馬狂奔。一隊全副武裝的突厥武士跟在後面,縱馬飛馳,卷起滿天沙塵。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斷箭怒叱一聲,探手從背後的箭壺裏抽出一支長箭,轉身就射。長箭一路厲嘯,猶如電閃一般霎時逼近白袍祭司,就在長箭射進祭司身體的霎那,突然歪出,擦着祭司的肩膀飛向了後方。
“見鬼了。”斷箭氣得一拳砸到馬背上,“快跑啊……”
自己早說過,這種假冒的事不能幹,稍有意外就會丢掉性命。斷箭懊悔不疊,手中角弓上揚,連撥三支利箭,嘴子發出一連串的怒罵。自己不熟悉大漠,和三足烏馬匪也沒有任何默契,剛才逃亡過程中,僅僅一轉眼的功夫,龍竹、小活寶就杳無蹤迹,阿蒙丁等人更是連個影子也看不到。互市上一片混亂,商旅狼奔豕突,自己立時便在人海中失去了方向,無奈隻好搶了一輛馬車,亡命飛奔,結果所有的追兵都殺來了。到了人少的地方,拜火祭司不知用了什麽法術,點燃了馬車。沒辦法,隻能棄車而逃了。還好這輛馬車有兩匹馬,可以輪流換乘保持速度,否則早被抓了。
天上傳來刺耳的嘯叫,那隻大雕扇動巨翅,張開巨爪,迎頭撞來。斷箭駭然驚叫,從飛奔的黑馬上騰空而起,直撲左側的灰馬,那灰馬已經受驚,急切間前蹄飛揚,全力刹住身形,然後側轉身軀,飛躍而起。斷箭撲空,轟然墜地,就在墜地的霎那,他眼明手快,一把撈住了馬缰。灰馬連身驚嘶,拖着斷箭象風一般卷進了戈壁。
大雕的利爪狠狠插進了黑馬的背腹,黑馬痛嘶掙紮,随着大雕緩緩飛起。
白袍祭司和武士們齊聲歡呼,以爲斷箭跑不掉了,可以抓到他了,就在這時驚人的一幕出現了,斷箭突然拽着馬缰爬了起來,并且兩腿如飛,跑得比馬還快。在追兵的驚呼聲中,他騰空而起,穩穩落到了馬背上。
“追……”白袍祭司怒不可遏,舉杖高呼,“一定要抓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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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一聲蒼涼而悠遠的号角聲忽然随風傳來。
正在天上盤旋的大雕連聲長叫,接着沖天而起,鑽入了雲端。白袍祭司和衆人臉顯驚色,速度立時慢了下來。
遠處的山丘上,突然出現了幾個騎士,一面黑色狼旗随風招展,獵獵神作書吧響。
斷箭魂飛天外。前有阻敵,後有追兵,死定了。
山丘上的騎士越來越多,迅速結成了一個攻擊戰陣。斷箭無路可逃,隻好撥轉馬頭,準備從戰陣的側翼殺出去,就在他調轉馬頭的瞬間,他驚異地發現白袍祭司和那幫追兵們也在調頭。他們要撤?斷箭難以置信,一邊策馬飛奔,一邊死死盯着他們。
白袍祭司帶着人馬如飛而去。
斷箭霍然轉頭望向遠處的山丘。攻擊戰陣已經起動,兩隊人馬猶如離弦之箭,急速射來。斷箭一頭霧水,這是誰的軍隊?在大漠上,還有連拜火祭司都避之不及的軍隊?他劇烈地喘着粗氣,勒住了馬缰。沒有必要逃了,這是突厥人真正的精銳鐵騎,自己根本沒有逃生的希望,還是束手就擒算了。等一下亮出李丹的身份,或許還能撿一條性命。看樣子,假冒别人也不是一無是處,有時候還能起點神作書吧用。斷箭抱着一絲僥幸,高高舉起了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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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的大名在大漠上好象很有知名度,當他自報家門後,突厥人有些吃驚,将信将疑的,也沒有捆綁他,直接把他帶回了大營。這座大營位于孔雀河故道附近的一座綠洲上,當斷箭他們趕到時,這座大營剛剛建成,成群結隊的突厥将士正沐浴着落日的餘晖,坐在草地上吃飯。
救出斷箭的是一隊巡邏騎卒,他們把斷箭交給了宿值幢帥,這位幢帥随便問了兩句後,又把他帶到了中軍大帳,交給了一位軍将。這位軍将顯然認識李丹,他表現出來的熱情讓斷箭稍稍緩了一口氣,緊張的心情也随即松弛下來。
“請你稍侯片刻,我立即去禀報小葉護。”這位軍将轉身走了。
斷箭坐在帳篷裏,忐忑不安。小葉護?小葉護是誰?突厥汗國的大葉護是室點密,那小葉護是……斷箭頓感窒息,天啊,我怎麽會遇到阿史那玷厥?黑色狼旗是西部突厥的戰旗,這支軍隊是西部突厥的軍隊,那麽統率這支軍隊的小葉護當然就是室點密之子玷厥了。在西部突厥,各部落首領都喊室點密爲可汗,玷厥是室點密的嫡出長子,是理所當然的可汗繼承人,所以他也就是西部突厥的大葉護。因爲他的父親室點密是突厥汗國的大葉護,爲了有所區别,人們稱玷厥爲小葉護。
剛才斷箭大概太緊張,加上他初到敦煌,對大漠上的事非常陌生,腦子裏隻有一個突厥汗國,尚沒有明确的東西兩部突厥的概念,所以半天沒反應過來。這下明白後,他知道拜火教祭司爲什麽看到黑色狼旗掉頭就跑了。室點密馬上就要打波斯,而拜火教出自波斯,鬥戰祭司也來自波斯,并且他正在爲阻止這場戰争四處奔波,甚至不惜親自出面圍攻薩滿聖母,這肯定會觸怒室點密。目前室點密在形勢沒有明朗之前尚能克制,但玷厥就未必會克制了,他或許會趁此機會抓住拜火祭司,把他趕回波斯。
等下看到玷厥,我怎麽解釋呢?如果他知道李丹另外一個身份是三足烏,那自然就不要解釋了,但他知道嗎?斷箭突然想起李丹的話,他曾說薩滿聖母是室點密的女兒。既然室點密的女兒知道李丹是三足烏,那麽室點密和玷厥自然也一清二楚,也就是說,他們都知道自己正在幫助柔然、厭哒、鐵勒等諸部落發動叛亂。
斷箭感覺自己渾身燥熱,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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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簾掀開,走進來一位三十多歲的魁梧大漢,長臉濃須,高鼻子,下巴稍稍有些突出,眼窩深陷,眼睛在紫紅色臉膛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亮,這讓他看上去非常精明,而且有些陰鸷,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
不過,斷箭對他的這個第一印象,随着對方張開的雙臂和爽朗的笑聲馬上改變了,“鴻烈老弟,你怎麽這麽狼狽?誰的膽子這麽大,敢在我的草場上殺你?”
玷厥在西部突厥的地位可想而知,斷箭第一次面對這種大人物,心理上很自然地産生一種敬畏,他非常緊張,面部表情有些僵硬,甚至不知所措。斷箭的表情讓玷厥稍感驚訝,“哎,你是不是給鬥戰祭司吓倒了,臉色怎麽這麽差?”
斷箭暗暗驚駭。不能這樣,這樣下去馬上就會露出破綻。他竭力穩住心神,腦海裏回憶起李丹說話時的表情和口氣,然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啞聲說道,“老子差點給那隻扁毛畜生殺了。”
斷箭臉上的驚惶不安和眼睛的恐懼讓玷厥大笑起來,他走到斷箭身邊,用力拍拍他的手臂,“原來你也會害怕啊?看樣子鬥戰祭司和墨夫森讓你吃了不少苦頭。好了,現在沒事了。我們吃點東西,聊聊。”接着他轉身朝身後的侍衛揮揮手,示意他們去準備酒食,“我去海頭城,就是想早點見到你。”
斷箭不知道他和李丹有什麽約定,低着頭不敢吭聲,先找個地方坐下了。
“你到長安後,把可汗的要求對晉公說了?”玷厥坐到斷箭對面,漫不經心地問道。
晉公?宇文護?斷箭雖然不停地告誡自己要鎮定下來,但聽到晉公兩個字,還是極其震撼。玷厥嘴裏說的“要求”,肯定是有關西部突厥和大周之間的機密國事,自己無意間知道朝廷機密,不會影響到身家性命吧?
斷箭察覺到玷厥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低着頭無法蒙混過關,隻好咬咬牙,打定主意先敷衍了事。這件事,還是等幾天你碰到真李丹再談吧。
“有酒嗎?我想喝酒?”
玷厥的眼神頓時淩厲,臉上的笑容也在慢慢消失,“這麽說,晉公還是固執己見,堅決不答應?”
斷箭慌了。玷厥的口氣明顯不對,這件事可能事關國家安危,但自己一無所知,不能随口胡說啊。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蓦然想起了一件事。李丹叫自己通過法興大師拜會長樂公主,請長樂公主出面說服室點密,用“手鑄金人”的辦法确定突厥汗國下一代的大可汗,但現在莫緣國相暴露了,沒有他幫忙,自己見不到法興大師,這拜會長樂公主的事已經無法完成了。如果自己拿長樂公主出來搪塞,玷厥應該不會繼續追問這件事了吧?
斷箭馬上說道:“你暫時不要問了,我要先見見長樂公主。”
玷厥微感錯愣,望着斷箭沉默了一會兒,冷冷一笑,“你要殺晉公?你下得了手嗎?他可是你嶽丈。”
斷箭霎時呆了。晉公宇文護是李丹的嶽丈?怪不得晉公把他調回長安,讓他出任司衛上大夫,統領皇宮衛戍軍。那齊公宇文憲把我送到敦煌是什麽意思?高颎(jiong)那天晚上的話又是什麽意思?爲什麽我說要見長樂公主,玷厥就估猜李丹要殺宇文護?長安到底要發生什麽驚天大事?
玷厥盯着斷箭,眼裏閃過一絲不屑,“鴻烈老弟,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們十年的交情,也算是兄弟了,你可不要逼我。”
斷箭更聽不懂了,但他聞到了這話裏的血腥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可賀敦(突厥可汗之妻的尊号)就在軍中,我帶你去見他。”
斷箭徹底暈了。今天的遭遇太不可思議了。第一天趕到樓蘭,先是毫不費力地見到了柔然的莫緣國相,但還沒說上兩句話,就被拜火祭司和那隻神鳥殺上門來了,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差點死了。剛剛僥幸脫險,馬上又遇到了小葉護玷厥,然後就聽到了一番讓令人心驚膽戰、莫明其妙的話。更離奇的是,自己剛剛拿出長樂公主來搪塞玷厥,長樂公主就出現了。
鴻烈公,求你快馬加鞭,早點來會合吧,我冒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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